第二十四章 存疑
墨夕被蜉蝣大仙送上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外面有嘈杂的声音。她顺着弯曲的通道一路跑到外边,见两人正在打斗,其中一个正是陈轩璃,另一个在前方较远的暗处。洞口那只八哥欢快地叫着:“在干嘛?在干嘛?要放老子出去吗?”一旁被关着的人皆愕然地看着,一副不明所以然的神态。
忽然很响的“叮”一声,接着传来八哥一声惨叫。原来一颗光亮的黑子从陈轩璃手中飞向另一人,正掷向其要穴,那人却只挥臂划出一片黑色灵气,令黑子偏移了方向,砸中了挂着鸟笼的钩子。笼外本也有少许灵气障,被这一攻一还直接破尽,笼子带鸟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外锁摔坏,门打开,八哥飞了出来。
“哈哈!你真的放了老子,老子自由啦!”八哥兴奋得在他们头顶盘旋了几圈,正要飞出去的时候,一道黑气忽又袭来,不巧对准了八哥。“别!”墨夕忙不迭地抛出手中银剑抵挡黑气。两相抵消,只有稍许返力让八哥受了去。八哥晕晕乎乎地转了几圈,紧接着又飞起。那人忽见陈轩璃已逼到他跟前,他快速结印,黑气向前一送,重重地击在陈轩璃肩头。
陈轩璃整个人被弹飞回来,撞在墨夕身上,两人都是一阵痛呼。还好墨夕稳稳地抱住了她。两人拖着地好不容易站好。
八哥道:“哎哟喂小心,老子就先走一步啦!”像支离弦的箭似的直窜而出。
墨夕见了那人的面孔。紧接着,他像风一样地出去了,黑色灵气消逝不见。
“霍濂之?”她惊讶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追上去问!”
二人奔跑而出,气喘吁吁。然而出来之后,只见外面天还如泼了墨一般,周围静悄悄的,可以听到轻轻的叶子掉落声,却早不见霍濂之的人影了,更没有八哥的踪迹。身后跟有一只蜉蝣大仙,它来把解开的结界全部重新布下,而后回去,消失在了尽头。
“怎么是他?”
“这下打了照面,不会有错?又让他跑了!”
墨夕想起后来蜉蝣和裴云起的对话,思索道:“按裴前辈所说,那些入口和通道的结界都是他解开的,他进来应该另有目的。”还未成为正式入门弟子的时候墨夕就听很多人对霍濂之赞不绝口,她想这人除了天赋异禀,之前肯定还带有别的修为,众人皆知其父霍清之是天师道中人,可天师道崇尚清修,对武学之类只略有涉及,他也不过十多岁,仅凭这些功力定然不足以,所以这个霍濂之一定还学过什么别的武功。还有那飞快的行动速度,墨夕自信自己在这一面还是做的不错的,但霍濂之那种水准只怕她还要练上好久才能企及。
“上次虎口崖的事是我有意跟踪,这次真是赶了巧。大概他早潜在这儿,见两个守卫弟子被放倒,先我们一步溜了进去。”陈轩璃忿忿道,“我早说他有问题,现在你信了吧?只可惜仍是没证据。”
“有的!”墨夕突然道,“里面的人都看到了。还有那只八哥!我们得把它找到。”但是与此同时,别人也会知道她们来了这里。
“这不要紧,你全推我身上就是,本来就是我要你来的。总之,可不能让他抢先灭了口!”
墨夕见她这般义气,顿时心生感激:“不必如此……”陈轩璃正欲拉着墨夕前去找八哥,突然脸色发白,抱着肩膀蹲下身。
“你怎么了?”她受了重击,墨夕忙道,“我看看。”
拉开衣裳,淡蓝的夜空下也能看到左肩头泛青一片。墨夕“呀”一声,忍不住说了一句:“他怎么这样下手!”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帮陈轩璃抹上,接着输了一会儿灵气,问她要不要去五禽堂。她摇着头,扶着墨夕的手到树边坐下。
墨夕见她气色仍不大好,正喃喃地念着什么,便知道她修炼是真,体弱也是真。
“暂且休息一下,先别管八哥了。”墨夕刚说完,又发现她肩背上有一个黑点:“这是什么?飞虫?”仔细一看,可不是蜉蝣的样子?
“肯定是那个裴云起干的。”陈轩璃说完这句,那只蜉蝣竟开始变得透明,逐渐隐没在她身体里。她哼一声:“太贼了,我们都起了誓,还是要看着我们。你身上应该也有一只。”
不过不管怎么样,蜉蝣大仙应该不会伤人。墨夕心想。陈轩璃已经拉起衣服,定定地望着远处:“好不容易来了一次虎口崖和这里,怎么都遇到奇奇怪怪的事……”然后问墨夕:“那你,要怎么办?”
墨夕见她轻轻咬唇,眉头紧锁,仿佛在自责,忙摇头:“这不怪你,我后来也是自己愿意进去的,何况,她既认准了你我,咱们早晚都得来这里。”陈轩璃听此,只得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虽然起了誓,但我要想办法让爹娘知道这件事。”
那她要不要让师父知道呢?墨夕迟疑起来,低着头转向另一边。陈轩璃见她反应如此,奇怪道:“怎么,难道你真打算放那个人出去?”
墨夕不点头也不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陈轩璃凑近她身边,张大眼睛,“后来她单独留下你,告诉了你什么?”
墨夕低声说:“我不能说。”
“也不能说?”陈轩璃呵呵一笑,把手枕在脑后,手背压在坚硬而粗糙的树皮上,不再多问下去,出神地看着天上。
墨夕万分为难,谢了她没有追问的好意,可心里却乱成了一团。
过了一会儿陈轩璃站起来:“走吧。”墨夕只当自己要御剑送她回去,却见陈轩璃笑着拒绝:“我自己可以。”虽然没有带剑,但她藏着一把匕首。墨夕见如此,只好劝她小心些,留神肩上的伤。
“你还不回去吗?”
她满腹心事,又看到躺在树边还未醒的两个弟子,就想在远处坐一会儿,等他们醒来再走。“我再等等。”
陈轩璃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心下了然,却用不解的眼神看了墨夕好久,过了一会儿说道:“他们所言果然不错。”
“不错什么?”墨夕只觉她语气古怪。
“墨师妹是个好人,墨大好人。”她突然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背过身去。“你这么好,我却不大信,可别成了东郭姑娘。”
“啊?”墨夕对她的笑充满不解,过了一会儿才着急辩解:“我才不会是东郭姑娘!”陈轩璃早已扔下一句“再见”,远远地飞走了。墨夕有一点点生气,直到那个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懊恼地在树上打了一拳,拳头上沾满细碎的树皮。
她躲到一旁的树丛里,抱着膝盖靠在树上,取出自己的那条手帕,细细看着,看了很久,脑中满是刚才裴云起跟她说的话。
半晌,她幽幽地流下泪来,呜咽着自语道:“爹爹,你在哪儿呢?找到另外半幅地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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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十月初一|夜|赤鹏峰
墨夕挨了罚。
破林子疑似被人闯入的事第二天就被两个守卫弟子告发。他们先是发现了散落在外的半瓶失魂散,正是黄氏小居遗失的其中一瓶,于是立刻知晓了擅入者是谁。苍云峰峰主夫妇正因兵器生意之事远在教外,众人不敢拿那病女孩怎么样,只等着陈峰主夫妇回来讨说法。
随后两个弟子得了准许进去查看,见入口通道的结界皆是完好,里面用以看守的鸟儿却不见了,只剩一地碎笼。原本悬挂鸟笼的侧面墙上,还用白石写着十分微小的几个字,若非凑近细看,只当是几点石灰。
那上面写着:墨夕到此一游。
“什么?这孩子怎么会擅自闯入禁地?”众人都很意外。传着传着,有人说起墨夕救过陈轩晗,与陈轩璃曾一同在苍云峰下棋的事,于是众人便知他们早有交情。其余人纷纷感叹,墨夕是受了蛊惑,被带坏了,跟谁交朋友不好。同时也得出了答案:“也对,那个闹事鬼有什么本事一个人进去?墨夕学功夫的本领大,自然是她帮的忙。”
钟复恒等当然不信这传言,直接找到了严雳那里。那会儿墨夕正分着心练功,满脑子还是昨日的事。等严雳的神色突然急转直下,厉声问她:“你和陈轩璃去了居英峰禁地?”她才明白此事暴露了,只得承认。
但她还不知道墙上写了那句话,估计就她不知道了。
严雳问她为什么要去那里,她战战兢兢地答说因为好奇。两个守卫弟子因为很早就在入口处见过她,就说她那时候就在到处张望,还托词说被什么虫子引来的,可见是真的动过进去的心思。
严雳再问,怎么进去的?八哥怎么没的?关于这些,墨夕只把与霍濂之交手的人换成自己,其余如实告知。“霍濂之?”这自然引起了钟复恒他们的警觉。然而,袁澈说霍濂之几天前就崴了脚,一直由他亲自照看着,那晚根本没离开过袁澈的房间。教医也作证,说已经伤了几天,服着抱朴阁的丹药也还需几日光景才能恢复,当下也没有因为动武而恶化的迹象。他们更是测试了他的功力,结界术根本没到那火候。
这下墨夕也懵了,这回她可是亲身经历,难道看花了眼不成?还是陈轩璃看错了?亦或是她在胡说?墨夕越来越糊涂。
钟复恒又问了她许多,还看到了什么?还遇到了什么?……墨夕纠结了许久,摇着头坚持说只在里面走了走,没做别的,之后在洞口附近遇到了霍濂之(可既然他们证明霍濂之并未进去,那她也不明白遇到的那人是谁了)并动手,之后因为害怕就回去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墨夕不曾说过谎,这是第一次,跪在地上阐述得磕磕巴巴,满脸通红,手里握着一把汗,到最后慌得落泪了。
一旁的临朔叹了口气,对钟复恒道:“这孩子一向实诚,心地又好,不会胡说。即便真进去看到什么,也断然不会做伤害望天教的事。”钟复恒见问得事无巨细也再问不出什么,也只得道:“按教规理应受罚,请严总师定夺便是。”与临朔一同走了,墨夕还听到他逐渐远去的话:“她不会空口无凭针对霍濂之,虽然查着什么都没有,但你让人看着苍云峰些,尤其是袁澈师徒……”
墨夕默默地在心里“嘘”一口气:“老天爷,我今天绝不是有意这样胡说的,是因为下了承诺,实在不能言而无信……”
“你的佩剑去哪儿了?”墨夕的心正要放下,又被严雳这句问话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银剑经池水一销蚀,又和霍濂之的剑气相击,那天早晨御剑回来时就突然断了,给她送回了龙渊池废铁堆中,估计现下已经被重新熔铸。严雳清了清嗓子,又瞪着她冷“哼”一声。他给她气得气血上涌,火毒又有发作趋势,本还要质问什么,当下只抛出一句:“我闭关之前都给我待在习武场练功,不准吃饭睡觉!”便回到了屋中,砰地关上门。
墨夕身子随着关门声一抖,接着缓缓俯身磕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这既是因为她慌张害怕,更是因为自己此举引得师父病发而懊悔不已,同时心里仍是因裴云起的言行而纠结思索。
过了半天,柳素安来看她的时候不客气道:“你怎么那么傻,叫你不要跟那个人扯上关系,吃亏了吧?她现在肯定在苍云峰上笑你呢。”墨夕没有说话。她根本无暇去想这回事。现在被柳素安说起,她脑中也晕乎乎的,作不出个判断来。
她谢谢柳素安送吃食来给她,可既然犯了错,就只能安安静静受罚,因此一口也不肯吃。“对了,韫贞呢?她现在可好了?”柳素安道:“白天都不见人,应该在修炼。”墨夕宽慰道:“那就好。”“你管你自己吧,真不吃?”“谢谢,不吃。”
“你能辟谷了吗?”柳素安生气地质问道,只觉得墨夕傻得跟块木头似的。墨夕摇摇头。其实她想着,到严雳闭关也剩不了几天,按照教规,这哪里算得上惩罚。“教主、临总师、师父都对我网开一面,我自己犯了错,不能连这些都受不起。”
柳素安张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只好提着饭篓走了。
墨夕感到几分抱歉。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挤满了事,纵使胃里空空,也感到郁郁无食欲。她对着草人抛掷着符箓,不断地练习着引入灵气再释放灵气的过程,一直到晚上,再于空地盘腿打坐,只盼将心事放空。果然,一身疲累之后,她感到轻快许多。
“走一步,看一步吧,肯定什么都能好起来的。”她笑笑。
今日已经是她不眠不休第四天了,本来感觉挺好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心忽然“咚咚咚”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