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章 凄苦

安伯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扯住他,全身尸体般绷紧,直直盯着奕秋的眼睛,苍老的脸上勉强挤出微笑:“少爷……不要怨我……我当年没有……没有保护你,几次让你陷入……陷入危险……我是想让你认识世界的残酷……我……我只有一个……一个礼物……希望能弥补当年……当年……”

“安伯不要说了!我理解!我都理解!”

“不……不……”安伯嘴巴再次大张,像是死神在残忍的撕扯着他的生命力,但这一次安伯实在抵抗不住,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声音:“烟杆子里面有个灵魂,这些年来一直在孕养着它。烟杆子虽然没有大的能力,但还是让她成长的很好,她……她是……江……江雨琴”

“江雨琴?”奕秋还没回过神来,安伯突然猛力抓住奕秋的肩膀,嘴巴长得大大的,眼睛直直盯着奕秋。

他不甘心!他不想现在就离开!

曾经无惧死亡,曾经没有考虑情感,曾经只当是临终前的嘱托,但看着奕秋坚毅脸颊上爬满的泪水,安伯在生命终结的这一刻却突然生出浓浓的愧疚。

他不想死,不想就这么简单地离开!

他想代替陛下、代替其他老头子们,继续守护着奕秋,做一些长辈应该尽的义务,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慰问和呵护,哪怕只是最普通的引导和微笑,哪怕是坐在夕阳下讲一讲他父母的趣事,哪怕只是一丁点美好的回忆。

而不是匆匆见面,留下可能让他肩负一生一世的沉重压力和仇恨,留下无尽的血腥和杀戮,接着便不负责任死在他的面前。

这是懦弱!这是愧疚!

“少爷!”安伯死死地抓住奕秋,十指几乎要捏碎他的肩膀,全身都在绷紧像是石头,眼睛瞪大的要凸出来:“我……呃……我们……欠你……一生的幸福……原谅……呃……对不起……对不……额……”

连最后一声对不起都没有说出,苦苦压制的最后的生命之气从僵硬的身体散开,无影无踪,干干净净,只剩一具冰冷的躯壳。

再然后苍老的身体逐渐瘫软,无力的瘫软在盘错的老根上。

安伯这具坚持了数十年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散尽了生命,在暗夜里走的突然,也带着那么愈发强烈的不甘和愧疚,直到生命之气的散尽,他依旧圆瞪着眼睛,满是褶皱的眼角浸润着浑浊的泪水。

僵硬的双手临死也在抓着奕秋的肩膀,死死不肯松手。

奕秋怔在当场,泪水夺眶而出,颤颤的抱起安伯,用力的抱紧,就像安伯自始至终都在用力攥住自己的大手。

一股股哽咽的闷气在胸腔卡着,说不出的难受。

奕秋抱紧安伯,用力的埋着头,哭出了声音,就像是个孩子。

浓浓的沙哑、浓浓的苦楚。

不再是叱咤一方的狂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少爷,也不再是血杀王国的武尊,此时此刻,凄凉与悲痛加身,他哭的就像是个单纯的孩子。

断断续续的哭声在悬崖回荡,奕秋瘫坐在黑暗里,抱着安伯的身体,颤微微地晃动着。

他跟安伯不过短短几柱香的相处,但安伯紧握的大手却像是无形的纽带,牵连着血脉的亲情,最后的几分嘱托,最后不简单的愧疚道歉,更像是铁锤敲打着自己的内心,敲开厚厚的警惕外壳,释放浓浓的血脉亲情。

山崖下焦急等待的马阎王等人顿时仰头,微微愕然后冲天而起,全部聚集在悬崖上,蒙蒙的光芒照亮了夜幕,也看清楚了苍老的古树下那一幕心酸的情景。

奕秋颤颤的抱着怀里的老人,像是个婴儿般大张着嘴,嘶哑的哭泣着,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滑落脸颊,滴落在老人暗淡无光的脸上。

五人心头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给用力的攥住,一股凄苦的痛楚上涌,鼻子酸涩、目光朦胧,全部定在了原地。

奕秋佝偻着身体,慌乱的抱紧着安伯,满脸的凄苦与哀伤。但安伯已经没了生息,随着奕秋的拥抱而无力的晃动着,脸上的表情略带着扭曲,这是怎样的一番不甘与落寞。

安伯比任何人都渴望着能陪伴奕秋进入遗落战界,比谁都渴望着一同走进邪皇道,比谁都希望能守护着奕秋重返妖灵古族,但……他的生命早已在殒神涧结束……

过度压榨生命力来搜寻三杀九凶,也注定着他提早倒下的命运。

但无论是奕秋还是安伯,都没有想过今天的见面会以这样悲情的场面落幕,奕秋其实是来了解身世的、安伯其实是来嘱托后事的,两人起初的目的很纯粹,但当真正相处、当四目相对、当双手紧紧扣住,沉寂的血脉亲情在无声无息间唤醒,在短短几柱香的时间内生根发芽,直至此刻的诀别,迸发出无法自抑的情感。

马阎王幽幽叹息:“让少爷再陪陪安伯吧。”

四位相公神色黯然,没有去打扰痛苦的奕秋,也无言来安抚此刻揪心般的痛苦。

奕秋沉浸在揪痛的失落里,情感像是决堤的洪流,淹没着他自认坚强的心。

安伯跟奕家人不同,给奕秋的感觉也不同。

若是奕家人有谁在自己面前这样死去,奕秋的痛苦是撕心裂肺的尖锐。

安伯的离开则是无法言语的揪痛,堵得慌,又像是心口剜了血淋淋的肉。

马阎王等人离开悬崖,散落在黑暗的林间,失神的望着山顶,昏暗的夜幕下,幽幽弱弱的飘荡着低低的哽咽,还有断断续续沙哑的呢喃,那份凄凉的苦楚任谁都能感受的清楚。

念无义幽幽叹息:“我都有些不忍心了,我们少爷的命也太苦了。我们见面不足四个月,都已经经历四场苦难了,好不容易遇见我们,家里亲人被抓了,好不容易救出来一个,老婆又差点成别人的,好不容易算是弄出来了,又知道了家族的仇恨,还没等跟安伯熟悉,已经死在他怀里。

如果少爷一直都是这么坎坎坷坷的生活,我都怀疑他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算算年纪……唉,他还是个孩子啊……”

马阎王自言自语:“八品妖灵,天命武皇,注定着无限机遇,也注定着多灾多难。没有千锤百炼,哪来的钢筋铁骨。”

念无义苦涩摇头:“千锤百炼也没有这么个炼法,铁打的毅力也扛不住这些。”

念无心收回目光,道:“老三那边有消息了吗?少爷刚刚失去安伯,心里已经够难受了,要是在失去奕家的养父和爷爷,就不再算是磨练了,那就是逼他成魔!”

“还没来得及联系呢。”念无德想招呼五判官,可这货根本就不在附近。

马阎王道:“少爷经不起那样的打击了,我看你们今晚就离开九龙岭,设法联系三判官,确定各个目标的方位,协助他们进行抓捕,无论如何都要拿下!奕家养育了少爷十五年,也静心照顾了十五年,我们不能忘恩负义,也不能让安伯死的不瞑目,不甘心!”

四相公相互对视,相继点头:“那这里就交给老大你了,我们现在就走,尽量带着灵族的崽子们回来。”

“不管采取什么措施,耽搁多少时间,目标抓不住,你们也不用回来了。我们平常是兄弟,但这一次……是命令!”马阎王失神的看着山崖,声音很平静,语态却带着森冷,熟悉他的四位相公都知道马老大这是玩真的了。

奕秋抱着安伯的遗体在悬崖坐了整晚,在情绪平静下来后,也失神的看着高空夜幕,回想和消化着安伯带来的一系列信息。

关于身世、关于古族、关于战界、也关于千年布局。

但在梳理信息的同时,也逐渐发现更多的疑问。

自己的母亲是谁?

当年的沧亲王叛乱之后,母亲是否遭遇不测?

沧亲王是否了解千年布局?又是否清楚自己拥有八品的皇级妖灵脉?

是否会不遗余力的在搜寻着自己?

妖灵古族的新生代奇才是否也带着气运诞生?

妖灵古族里面是否还有着愿意追随妖灵皇、背弃沧亲王的将领?

何谓邪皇道?殒神涧?天荡山?

现在的遗落战界有着哪些妖族势力,又有着哪些的魔族势力?各黄金古族间的亲疏关系?骨族现在的境况!

万年前骨皇重创之后经历过什么,是否重新崛起,还是始终未曾现身?

妖皇九婴是什么样的人物,战魔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父亲当年被镇邪皇道后的具体情况,是否有望复活?是否已残魂缺魄!

甚至于幽夜森林的具体位置,里面注意事项,小黑是五大狼族里面哪一族的公主,五大狼族的狼皇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实力?

安伯带来了太多的讯息,同样留下了更多的疑问,有些事情甚至不是马阎王他们能够了解,接下来还需要自己努力寻找答案。

仔细的回想、仔细的梳理,目前为止最具指导意义的当属于九凶概念的提出。

奕秋深入思考后正式决定要想尽办法让彼此重新聚集,并依照纳兰德推演天罚大阵。

以天罚为契机,加强彼此间的融合。

等拥有足够的实力,十兄弟再联手闯荡天下,不仅是边南荒地,更是幽夜森林,还有未来的遗落战界!

但一切的一切都万万急不得,没有足够的实力,没有足够的准备,所有的宏图都是幻想,所有的拼搏都会伴随着悲情。

奕秋默默做出决定,余下一年闭关静修,从两年多的坎坷磨难中感悟升华,再用三头半圣级睚眦继续淬炼妖灵脉!

伴着旭日东升,喷薄的朝阳洒落群山无尽的霞光。

奕秋拿起安伯留下的旱烟杆,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江雨琴?姐姐江雨琴!

安伯临死前明确提到了里面存放着江雨琴的灵魂?

难不成当年灵宝城冰蝶绽放之际,安伯就在现场?

安伯在最后时刻悄然救下了江雨琴?

当年局面虽然混杂,但是以安伯当初的实力和身体状况,不声不响的救下江雨琴并不是没有可能。

奕秋有些恍惚,更有些忐忑,注入灵力默默的探查着旱烟杆。

旱烟杆真的只是最普通的旱烟杆,并非什么宝器,但在中部手持的部位有个玉屑般的小点缀。

整个旱烟杆唯有它回应了灵力的探查,竟然是个空间类的容器!

并非是纯粹的空间容器,面积非常的狭小,也不过普通的书房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