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徐子林 徐梓琳

……

“徐政委,你怎么又乱动我东西?”28团团部,团长王权几乎快要炸毛。

总部这一次派来的政委实在是太要人命了,怎么说呢?王权就总结出了四个字——“忒不要脸”,生活中这徐子林插一手,军事上也还要过问,关键这政委一来,团长就像是那受气包似的,处处受限。

每逢王权愤怒,徐政委向来只有一句话“老王,工作性质决定,身不由己啊!你该不会不知道政委是干啥的吧?除了团部的政治工作,军事汇报之外,更要保证团体的纯洁性,特别是最高军事主官团长的思想跟着党走……”

王权每每蔫儿了下去。

上级来命令,让徐子林去新三团当政委的时候,王权兴奋的几乎一夜没有合眼,才到第二日,啥也不说了,顶着个黑眼圈,忍住所有的委屈都要为徐子林践行,先把这爷爷送走了再说。

离别之时,徐子林回首,望着28团上下战士们“悲极而喜”的模样,自嘲的笑了两声:

“唉,只是三个月而已,28团的同志们舍不得我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都骑了这么远了,他们竟还是不舍地呼唤我的名字呢!”

可落在心底却是幽幽一叹:人生知己难逢,别了,我的又一站!

……

“小妹,哥回来咧,人家闺女看不上俺嘞!”大哥相亲失败了,脸上却乐开了花,“俺就说,咋会有人看得上俺呢?娘,裤子省下嘞!”

“你个木出息的娃娃!”老娘大怒,拿着棒槌追的大哥满院子跑,只是后来追着追着又不追了,蹲在地上默默地流泪。

大哥一见老娘流泪,再不敢跑了,有些委屈地走到老娘的面前,一起蹲着,嘿嘿笑道:“娘,你锤死俺吧,俺不能教俺娘伤心,俺不跑了。”

娘却没有再打大哥,只是抱着大哥的时候,原本无声的泪水逐渐变成了抽泣,再到最后,几个哥哥一起抱着嚎啕,唯独尚不太懂事的徐子林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知道哥哥们和娘为什么会哭泣。

“娘,俺去找爹!”

“不许去,你爹早木俩。”

“娘,你骗俺,你说过,咱爹是掉副哩!”

“你找他也木用,他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现在也不在县城掉副了,跟着他那队伍离开了。”

“娘,爹不要俺们了?”

“木乱佛话,们爹是干大事儿的,突念着嘞,暂时顾不上俺们。”

“那小妹和弟弟们咋办?”

“放心,有娘在!”

大哥咧开嘴憨笑道:“娘,还有俺在嘞!俺也长大了。”

其他几个哥哥也哭着道:“俺们都长大了,娘,俺们一起照顾妹妹嘞!”

娘喜极而泣。

……

娘撒手人寰的时候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徐子林的手,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眸子里满是惊恐,娘哭,自己就跟着一起哭。

娘先是咕咕囔囔地将徐子林骂了一顿,“克兄长”,“命硬,愣是活了下来了”……,骂到最后,临别人间,娘还有最后的牵挂和嘱咐:“娃娃,这年头女娃过不下去,娘这些年也把们当男娃养,就是让们命硬些,娘木俩以后,家里过不下去了,们就去讨……饭……们爹是个干大事儿的,们要是实在是过不了了,就去找他……韶关韶关……他叫……徐……徐——”

娘就这样木俩。

徐子林开始乞讨,从曲阳县的河边村开始,赶往两广地带的韶关,鬼知道她一路上是怎么活过去的,或许就像是娘说的那样,女娃当做男娃养,更是命硬,好多跟着一起逃难的都死了,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去。

后来遇到亲爹的时候,已经是三四年之后,徐子林还记得娘的叮嘱,没有怪罪爹。

爹也说了,舍小家为大家,这辈子对得起万万民众,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家人,得知娘和哥哥们都因为饥荒和天灾饿死,对徐子林自然是百倍怜惜,当做心头肉一般,纵然半生公正无私,也愿意为爱女破例。

后来生活就好得多了,在爹的庇护下,徐子林学习文化,任性而为,算是将前十几年缺少的关怀全部补了回来,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徐子林还是听从娘的叮嘱将自己当男娃养。

娘说过,男娃命硬着嘞!

……

“艹,比娘们儿的腿还白,这可不行,还是练得轻了!”

来新三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望着这个蹲着身子认真地给自己按摩腿部的男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触及徐子林的全身,当然,她并没有多想,只是有些异样,心底却在不断地安慰着自己:自己是男娃,男娃,这个韩烽老奸巨猾,绝对不能让他看出来。

后来随着与新三团的融入,与韩烽之间的摩擦,徐子林渐渐地觉得力不从心起来,这个韩烽简直就是她从未见过的“无赖”,除了这两个字,她已经想不到更加贴切的词汇去形容,有时候气急的徐子林甚至在想,哪个女娃要是落在这个无赖的手上,这辈子可就毁了。

田雨和韩烽之间的感情刚刚要露出苗头的时候,徐子林便在心底为田雨默哀,完了,多好的姑娘啊,这辈子就算是毁了,但是就在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底,却有着一种同样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疙瘩。

但至少,她还在心底祝福他们。

直到韩烽重伤住院,生命垂危,心底的某种情感像是骤然爆发,徐子林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了,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便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探望。

“老韩,你就好好养伤吧!团里的……整个医院都再找不到小田护士这样美丽的女人了。

不过你也别得意,她可不一定就是你的,或许是……也说不定呢……唉……对不起,想让我彻底信任别人还是太难了,哪怕明明知道昏睡着的你什么也听不见,有些话我为什么还是不敢说出来呢?

或许是因为你是我见过最精明的人吧!我怕一不小心说漏嘴,你可就什么都知道了。”

心急如焚地冲进病房的那一刻,看到的却是可人的田雨正温柔地给韩烽擦拭,那一瞬间,所有如同烈焰一般燃烧起来的情感,尽数被浇的熄灭。

就连徐子林也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这躺着的不就是一个不要脸的无赖吗?谁会在意他?

可眼前的美人在意,自己不也在意吗?

徐子林有些慌了,心神第一次慌乱,当年娘走的时候,她也只是悲痛,却并没有慌乱,胡乱地说了些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又是抱着怎么心思的话语,便又望了田雨一眼之后匆匆离去。

“娘说的不错,我就是个男娃!”

为了更像男娃,男人能做的一切,爱做的一切,抽烟喝酒骂人,徐子林学了个遍,有时候自己的样子都使自己厌恶,若不是脱下衣服时的惊醒,恍惚间她自己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与男人没有两样了。

低沉的声音、刻意黑乎乎的脸蛋,可不知为何,老韩那个混蛋还是一个劲儿地说她是“小白脸”。

徐子林没有多疑,或许是出于见了田雨一眼之后的惊艳与奇异心里,她不再喜欢抽烟喝酒,也不与战士们勾肩搭背了,说话的时候风格也慢慢转换,有的时候若不是猛然惊醒,她险些在韩烽面前露馅儿。

可终究还是露馅儿了,就在那无名山上,一个小小的山洞内……风凄惨惨地在洞口肆虐,本来就昏暗的外界透过洞门口枯草的缝隙传进来的几丝光亮,根本无法将山洞照亮,而就在这一片漆黑之中,韩烽道出实情,他早就察觉到徐子林是个女娃。

身份被戳穿,当时的徐子林的心底,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按说被戳穿身份之后,应该有些慌乱,可偏偏心底又生出几分窃喜,她也不清楚这份窃喜到底是源自何处,可至少在这山洞,那在这最后生死存亡的关头,老徐和老韩相互坦白了,彼此用真诚共处,一同面临死亡,或许这就是患难见真情吧!

随后韩烽因为偷袭日军身体险些被冻僵,当他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在迷迷糊糊中不断颤抖的时候,徐梓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就那么用自己的身体为韩烽取暖。

结果……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一次冲动,二十多年的伪装全部告破,就连那个芳心也开始动摇。

心底却还是隐隐约约有那种窃喜,当她要求韩烽保密,声称是革命战友之间的相互帮助,韩烽完全可以放弃心理负担,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韩烽却直截了当地拒绝的时候。

徐梓琳的心中越发的触动,在那小小的山洞间,两人相濡以沫,熬过了几天的时光。

短暂,却刻骨铭心,从那一刻起徐子林便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徐梓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