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封邑
戴胄只好道:“陛下,其实今岁国库的岁入倒还尚可,只是天下的钱粮,是有定数的,这钱粮都该用在刀刃上。”
顿了顿,戴胄继续道:“钱倒还好说,可这粮食……花费实在太大了,而且浪费民力,所以……凡事都要量力而行,臣知道陈家有钱,可是粮食,从何而来呢?就说那隋炀帝,三征高丽,又开拓运河,这两样事,难道办错了吗?依臣看来,若是只论办事,这两件事都可谓是利在千秋。可是……他错就错在好大喜功。臣固然能体会陛下和陈詹事的心思,谁不希望将一件事圆圆满满的办成呢?可凡事,有利就会有弊……臣算过一笔账。”
戴胄自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他咳嗽了一声,便道:“将来此城筑成,就免不得需要征伐大量的人口迁徙朔方,陈氏人口众多,现在依附陈氏的人口也为数不少,这么多的人口,都是民力啊。他们在朔方,坐吃山空,就必须得自关中调粮,按照往年的规矩,调一石粮至朔方,就需要消耗掉三石粮食,陛下想来也是清楚的。”
调一石粮,要花费三石粮,这并不是故意吓人的,确实是实际情况!
要知道,古代的运输一直都是老大难的问题,假使要调一石粮,你就需要征发百姓,可是百姓们给你运粮,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运粮和骑快马不一样,他走不快,没有几个月时间,抵达不了目的地,那么运送一石粮的百姓,路上总是需要吃喝的,可怎么解决吃喝?
自然也就是就地吃粮了,结果……大家是运一路,吃一路,等抵达的时候,这粮食至少要吃掉一半了。
而且人家来是来了,可后面你总不能不让人家回家吧,然后这回家的路上,人家要不要吃喝了?
然后回去的时候,再吃一路。这样一来,可想而知,真正能运到朔方的粮食,又有多少呢?
沿途就得损耗,可这损耗更是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了。
而这……还只是一个方面的损耗而已。
因为大量的人力,去做这无用的运输,这就会导致关中的壮力减少,而这些青壮脱离了生产,就不能进行耕种,不能耕种,土地就会荒芜!
而到了来年的时候,土地就有减产的可能了。
这在戴胄看来,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而这样的损耗,是根据朔方的人口规模来呈几何数增长的。
若是朔方只单纯屯驻三千军马,显然最多只需五六千民夫运粮。
可若是陈家这般没有节制的扩大规模,不但屯驻军马,还要聚集商队,还要有寻常百姓,若是规模达到数万人,那么便需有专门的数十万民夫,才能将其供养起来了。
古人打仗,动辄就是数十万上百万的大军,这其实也是有道理的!
并不是说,当真有数十万上百万的规模,其实真正的可战之兵,不过是三万,五万,到了十万之数,规模就已很可观了,至于其他的,十之八九都是运粮的民夫或是辅兵。
现在等于是,建了一个朔方城,这些人统统成了‘边军’,年年都要关中来供养,钱毕竟只是货币,陈家再有钱,也不过是货币多而已,可粮食怎么办?
打仗毕竟还只是一时的,一年半载,仗打完了,大家尚可以回去休养生息!
可这朔方城,却等于是持续的供应,形同于大唐一直年年都在维持一个规模不小的战争,这……如何受得了?
戴胄如今的反对,是很有道理的,显然大家一开始,还以为陈正泰只是建一个军城,里头驻扎几千军马而已,倒也由着他的性子来,看在你陈家有钱的面上嘛。
可等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下子就整个人不好了!
你大爷,你玩的这么大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我大唐很富庶,可以尽情挥霍?你玩得起,我们玩不起啊!
陈正泰倒是心平气和地默默听完了,随即便道:“此事,我已和恩师禀明了,前期确实会有许多的困难,不过我已让族人在朔方进行屯田垦殖,前期的确需要供应一部分军粮,等再过几年,则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了,甚至到了将来,这粮食还可以供应关中,毕竟大漠之中,有的是土地,莫说养活几万人,便是十万,百万,也未尝没有可能。”
陈正泰说的很诚恳,其实这只是理念之争,戴胄这些人,也只是纯粹的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毕竟几千年来,农业社会里,产出是固定的,根本没有开源的可能,那么……不让自己破产,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节流。
因而人们奉行节俭,治家如此,治国也如此。
这节俭已成了至高的美德,仿佛你多花一点钱,都成了犯罪一般!乱花钱的,叫败家子,若你是臣子,则是奸臣;若是君王,十有八九就是昏君了。
就是在这等思潮之下,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勤俭价值观。
当然,这没什么不好的。
但是陈正泰要建朔方城所考虑的是长远的好处,这里头的利,不只是为了陈氏,对大唐也是有长远的功绩!
可当听到陈正泰要至大漠屯田,显然又引起了一波惊叹,许多人又窃窃私语起来。
大漠里种粮?你确定你不是在忽悠大家的?
那地方,要能种,大家早种了,好吧!
虽然陈正泰此前折腾出了高产的粮食,可这高产的粮食,还能去大漠里种植不成?
有人甚至怀疑起陈正泰的居心了,莫不是这家伙十之八九,是想打着试一试在大漠种粮的名义,将生米煮成熟饭,等城建了起来后,朝廷真能对那里的人弃之不顾?
李世民见戴胄等人隐隐有暴怒的迹象,随即微笑道:“好啦,好啦,此国事之争而已,为何不让陈正泰试一试呢?种粮……”
说到种粮,李世民的心头火热起来。
毕竟他的骨血里,也有数千年农耕文明的传统基因,一想到到大漠里种粮,就觉得很带感,热血沸腾啊。
倘若真能成功,那么……大唐经略天下,就再无北方的边患了,这怎么不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这就足以让李世民在这许多的顾虑中,忍不住孤注一掷了。
李世民看了所有人一样,便摆摆手道:“今天且先议到这里,诸卿都退下吧,正泰留下。”
戴胄就怕陛下打定主意站在陈正泰那边,今天来此之前都已经做好反驳到底的准备了!
此时自是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皱了皱眉,最后只好默默告退。
见众人走了,李世民输出了一口气,才苦笑道:“你看看朕,为了袒护你,花费了多少心思啊。”
陈正泰心里则忍不住吐槽,陈氏屯田朔方,需花费的人力物力,也是不少,可这难道不也是为了大唐吗?怎么反而好像我欠着人情一般?
当然,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还跑去跟人理论这个的人,往往脑子都不太灵光,脑子里都会缺一根弦。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乖乖的承认,愿意接受这个空穴来风的人情!
陈正泰自是很知趣,于是笑吟吟的道:“若无恩师庇佑,如何会有学生今日。”
李世民乐呵呵地道:“你能这样想,朕便很欣慰了。”
顿了顿,李世民便又道:“朕听说,太上皇如厕,和你说了点什么?”
陈正泰倒没想到李世民突然会问到这个,这两父子果然是很互相关注的,他自是没有隐瞒,便将太上皇的原话一五一十的相告。
当说到李渊说陈家乃是一门忠良的时候,李世民若有所思,默默咀嚼着李渊话中的深意。
可等到听说李渊想挣钱的时候……李世民不禁大笑起来,对陈正泰亲切地道:“太上皇年纪老啦,偶尔也会有私心的,这也是情理之事。他好美人,朕就送他美人,他若是好钱,朕就送他钱便是。过一些日子,若是有什么新股,你就禀告他一声吧,不要让太上皇失望了。”
陈正泰终于憋不住了,虽说溜须拍马是一回事,可是涉及到了钱,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也不是钱的事,而是特么的自尊心的问题啊。
陈正泰便瞪大眼珠子道:“恩师不是说,若是太上皇爱钱,恩师便给他钱便是吗?怎么最后倒成了学生……”
李世民叹了口气:“朕也不想借花献佛吗?可是朕平日都要惦记着天下的百姓,天下那么多地方需要的还是钱。可朕哪里如你这般,可以日进金斗?朕是力有不逮啊!你是朕的学生,既有这般的本事,朕也没让你直接出钱,何以推三阻四呢?”
陈正泰:“……”
陈正泰突然觉得自己对李世民的好口才佩服得哑口无言!
李世民见陈正泰憋屈的脸色,便微笑道:“当然,朕也不是让你白给,朕想好了,这朔方方圆数百里,便当做是遂安公主的封地和食邑吧,太上皇既已给你们赐了婚,过一些日子,便要昭告天下,如此一来,朕就当这封邑是赏给你们陈家的。”
“另一方面,戴胄等人不依不饶,现在这朔方成了封邑,和朝廷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了,你们要建多大的城,便建多大的城,和他们没有关系,朕也就当是给你一个定心丸,免得你心里仍有疑虑。”
陈正泰听到这里,倒是激动起来。
一方面,李世民算是承认了太上皇赐婚的事,那么他和遂安公主的婚约,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而另一方面,赐予公主的封邑,也确实如李世民所说的,让陈氏可以后顾无忧。
虽说这大漠的地,本就和朝廷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毕竟陈氏还是大唐的子民。
到了朔方筑城,这其实朔方还是朝廷的,可这朝廷里的某些人,成日在那指手画脚的,做起事来少不了绊手绊脚。而一旦成了封给了公主,也就是给了陈氏,那么就完全不一样了。
毕竟自己家的地,我建啥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看不惯,难道还能来打我吗?
这等于是给这一个巨大的工程,去除了心腹大患,再不必担心工程进行到了一半之后,又横生枝节了。
甚至到了将来,朝廷没办法向朔方派驻官员,封邑的管理,往往是指派长史去的,并不存在刺史和县令之类的人前往朔方治理,没了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反而可以让陈家在那里自由挥洒。
陈正泰心里欣喜若狂,对李世民这番决定自也是带着感激的,便忍不住动容地道:“学生……”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摆摆手道:“朕其实这也是借花献佛,这大漠又非朕所有,是别人家的地,朕将它封赏给遂安公主,不过是口头实惠而已,你也不必谢恩。”
李世民顿了顿,却话锋一转,又道:“朕在想,今年年中,该要预备乡试了,这是大事,你是朕的弟子,现在二皮沟大学堂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名声,不过朕听说,天下的世族,现在都在教授子弟们死记硬背,甚至还每日让他们做文章,这些人,可不敢小看啊,你在大学堂里做的事,他们也在做,长此以往,这彼此的差距也就慢慢的能填平了。”
陈正泰点头,随即道:“恩师放心吧,学生绝不堕了二皮沟大学堂皇家之名。”
李世民听到这里,心里松了口气,这陈正泰还真是聪明伶俐的很,自己这么一说,他就晓得自己的顾虑了。
二皮沟皇家大学堂乃是李世民钦点的,当初也没当一回事,可现在随着大学堂声名鹊起,李世民也渐渐开始看重起来!
如今这大学堂,渐渐成了一个招牌,可别让这金光闪闪的招牌,最后给砸了。
于是李世民很是认真地道:“朕对你,是有期许的。这大学堂,举人就给朕中五十人吧,名列前三者,须有其一。历来骄兵必败,人家学了你的方法,这些人家,又大多都有极深厚的家学渊源,你不可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