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圣旨
李世民低头,看着一桩桩,一件件的口述。
这些口述,涉及到了四十余人,记录的十分的详细。
这显然就是陈家人的手笔。
李世民随即抬头,死死的看着众御史。
等他的目光落在刘九的身上时,李世民的脸色稍稍缓和,接着道:“一场旱灾,牵涉到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此等惨景,朕听了便都觉得可怖,可是刘舟这样的人,身为观察使,竟可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却只向朝廷报喜。是谁,让这种人做了观察使?又是什么人,只顾着对他吹捧,而对他的过失,视若无睹呢?”
说到这里,李世民咬牙,一脸痛恨的看着温彦博,继续道:“温卿家,身为御史大夫,本该是弹劾百官,追究百官的过失,可是……刘舟这样的人,明明是伤天害理,可是……在御史台那里却是一个好官。朕想知道,天下还有多少个刘舟?”
温彦博身躯一震,此时心里已大为惶恐,忙道:“臣……万死之罪。”
“那你便去死好了。”李世民突的咆哮一声。
温彦博:“……”
温彦博心里冒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惧,他本以为,自己只要老实认个罪,陛下固然大怒,可一定不会重责,可哪里知道……这一句那你去死好了,直接让他头晕目眩起来。
他惊恐地忙道:“陛下……臣……这些年来,为陛下分忧,虽是老眼昏花,却也算是尽忠职守,御史台在刘舟一事上,确实可能有怠惰之嫌,只是……”
李世民冷冷看着他,毫不客气地道:“卿若不死,那么……朕如何对得起这千千万万个刘九这样的人?他全家老小,已都死绝了,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换来的只是你轻描淡写的一句怠惰之嫌吗?倘若御史台能够尽忠职守真正做到监察百官又如何会有刘舟这样的人心安理得的残民、害民?你若不死那千千万万饿死的百姓,他们在天有灵,如何瞑目?而那些苟且偷生,侥幸活下来的人,见此前例,谁还敢相信朕的命官谁还敢相信朝廷?谁……还敢相信朕?朕今日若不取你的头天下就一日也无法安宁。卿乃功臣这没有错卿甚至可以为之辩解,说似你这样怠惰的大臣,绝非你温彦博一人,朕不诛他们独独要诛你你定是不能心悦诚服。可朕告诉你,朕便是要拿你来做这表率,要告诉全天下人这样的事决不可再发生,刘九这样的惨景,也再不能有人重蹈覆辙!”
温彦博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受到皇帝申饬罢了,这是有惯例的,毕竟他是御史大夫,位高权重。犯事的乃是刘舟,甚至可能追究到当时上书称赞刘舟的御史头上,怎么也不该是他做最倒霉的那个。
可是……哪里想到,事情竟这样严重。
温彦博脸色白了,急道:“陛下,臣……臣罪不至此。”
“这些话。”李世民冷着脸,若寒霜一般,对他的话一点也不为所动,道:“你留着去和刘九的父母、妻子、儿女们去说吧。传旨,御史大夫温彦博,窃据高位,尸位素餐,拿下,严惩不贷,明正典刑。至于马英初人等,实为胁从,罢黜他们的官职,也令大理寺与刑部严办。那刘舟…一并拿下吧。现在死了这样多的人,名为旱灾,实为人祸也,若朕不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便是欺天虐民。”
温彦博脸色惨然,他张口还想为自己辩解,只是可惜……却已经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了。
马英初也万万料不到,自己原是为了报馆的事,现如今,竟是牵涉到了死罪,此时慌张不安的道:“陛下饶命哪。”
李世民对他们理也不理,却是瞥了一眼其他御史,声调清冷地道:“御史台想要监看报馆,这也不是不可以……”
群臣都觉得陛下的处置过于严厉了,可此时,谁也不敢吱声。
可谁曾想,陛下居然突然提出了御史台监察报馆的问题,不少人不禁竖起了耳朵,心里嘀咕,方才为了这个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现在……难道陛下回心转意了吗?
李世民却是慢吞吞的继续道:“要监察,不成问题。只是……监察可以,可权责也要分清,若是有什么疏失,这将来的御史大夫与相关的御史,也如今日这般严惩不怠。御史台的诸卿们以为如何呢?”
“……”
本来御史抢这报馆,本意是想要扩展权力,可如今权力看不着,却要背负巨大的责任,每日还得提心吊胆,这换做是谁,谁受得了啊?
于是忙有御史战战兢兢的道:“陛下,臣以为,御史台对报馆的运作并不清晰,此时监察报馆,只恐好心办了坏事,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又有人道:“是,是,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一脸轻蔑的看了他们一眼,此时的心情,只怕已糟糕到了极点,他忍不住道:“既这是御史台不愿监察,那么……就此作罢吧,诸卿还有什么可说的?”
见众人默然,李世民冷着脸拂袖道:“罢朝。”
………………
那刘九,被人请到了一处偏殿。
他想起了旧事,痛哭了一场,又想到朝廷即将追查当初旱灾的涉事诸官,颇有几分沉冤得雪的感觉。
于是,又哭又笑。
等他的情绪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外头有宦官道:“陛下驾到。”
却见李世民阔步进来,陈正泰尾随其后。
李世民坐下,刘九忙不迭的行礼,李世民看了他一眼,颇为触动的道:“刘卿就不必多礼啦,朕说来惭愧,眼下也只能亡羊补牢,其实为时晚矣,人死不能复生……”
刘九便哽咽道:“陛下能为陕州死去的百姓伸冤,已是圣明无比了。”
李世民颔首,随即道:“你到了二皮沟之后,处境如何?”
刘九抬头,看了一眼李世民,又看看陈正泰,道:“俺在二皮沟,起初是举目无亲,好在陈家这里,招徕流民做工,因而终于可以糊口,勉强在二皮沟立了足。此后跟人学了一些冶铁的技艺,工钱增加了不少,现在一月下来,已有五贯钱了,冶铁作坊里,还提供了吃住,现在草民带着几个徒工,每日上工,吃用完全足够了,还攒下了一笔钱财,当初的时候,我与几个侄儿失散了,所以现在一直在拜托某些当初幸存的同乡寻找他们的下落,就在上月,方知一个侄儿流落去了关外,已托人修了书去,倘若这侄儿当真还活着,我们刘家,也算是有了后。我老啦,经此大难,没别的盼头了,只求能和至亲团聚,这辈子在二皮沟,哪怕是给陈家当牛做马,也没什么遗憾了。”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禁感触地道:“哎,你现在既已经重新成家立业,朕也就欣慰了,去吧,你放心,陕州之事,今日才是个开始,所有牵涉其中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刘九自是感激不尽,连忙倒地要拜下。
李世民居然站起身,侧身避让,动容地道:“朕已极惭愧了,就不当你的大礼了,你作个揖即可。”
刘九眼里噙泪,随即便朝李世民作揖,而后又朝陈正泰深深作揖,方才巍颤颤的由宦官搀扶去了。
等这刘九一走,李世民端坐在侧殿中,神情恍惚,良久,才意识到陈正泰还在侧,不由道:“朕真是万万想不到,朕的这些大臣,居然糊涂至此啊,就说那个刘舟,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素有清名,可哪里想到……此人不过是个草包,可就这么一个草包,酿成了多少的惨剧,可偏又是这样的人,能获得满朝的交口称赞,竟没有人能识破他的愚蠢。”
陈正泰想了想道:“陛下,其实说穿了,无非就是……大唐选拔的人才,只讲所谓的诗书,因而人人以诗书为贵,许多人都提倡清谈,可这样的人,如何治民呢?若是太平时还好,一旦遭遇了动荡,势必如朽木一般,不堪为用。”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的脸道:“朕看你话里有话?”
陈正泰随即便道:“说起来,儿臣在从前的时候,其实和这刘舟,也没有什么分别。自幼生在大宅之中,与那些黎民百姓隔绝在高墙之内,儿臣从不知百姓的疾苦,总以为自己生来便是高贵。当初也读书,可读了书,虽都是圣贤之道,可纸上得来的东西,有什么用呢?大臣们其实也和儿臣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们所思所想,和儿臣当初的时候,如出一辙,用只善于清谈的大臣去治民,同时又用善于清谈的大臣去监督,这样的大臣……怎么可以用呢?”
李世民听到此处,皱了皱眉,心里不免焦灼,叹了口气道:“是啊,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若是这一条不改,朕求大治,不过是缘木求鱼而已。”
说着,他起身,背着手,在这偏殿里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什么,突的道:“张千,取朕的笔墨来。”
张千见李世民心事重重,哪里敢怠慢,自是连忙去把东西准备好。
李世民提着笔,似乎早有腹稿,倒是没一会,便手书了一篇文章。
张千在旁小心翼翼的偷看,只是看了之后,猛地吓了一跳,忙道:“陛下,这……这……这文章……是不是太过了。”
李世民只冷冷道:“不过正,不能矫枉!”
随即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道:“正泰,你将这文章送去新闻报吧,明日要刊载出来。”
李世民说着,又叹了口气,才又道:“这朝中,不能这样下去了,朕不知道大学堂的那些人是否和刘舟这些人一样,都是一群眼高手低之徒,可是……朝中必须得补充一批新官,如若不然,继续沿用刘舟这样的人,大唐的基业,又能维持多久呢?马上就要会试了,天下的举人,都已齐聚在了长安,朕希望大学堂的举人,能多几人中第,不要让朕失望了。”
陈正泰道:“喏。”
于是陈正泰取了文章,匆匆拜别出宫。
这个时候,李世民心情不好,还是老实办事,少触霉头的好。
…………
次日一早,第三期的新闻报已印刷至了两万份!
这已是现下印刷作坊的极限了,虽然还在拼命的扩充产能,可是新招募的匠人还需培训,新的印刷机器和铜字也需雕刻,所以加大印刷的数量,还需一些时间。
可是接到的订单,却已超过了七万。
这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不只是第三期的订单量惊人,甚至第一期和第二期,现在依旧还有大量的订单。
最新的新闻,固然被人所追捧,可不少商贾,却看中了往期的新闻,毕竟有些地方,只求得到消息,而不求最新的消息,已经有商贾开始起心动念,打算贩卖报纸,到天下其他州府去了。当然,往期的报纸往往价格便宜一些,只需一半的价格即可买到。
只是这第三期的报纸数量,还是远远超出了陈爱芝的预料之外。
一经发出之后,顿时风靡了长安,开售之前,订单已有七万份,到了开售之后,订单竟已至十数万之多。
也就是说,有人得了报纸中的消息,却还是希望能够买一份回去。
这其中的缘故就在于,当日的头版里,又是一份皇帝的亲笔文章,这文章所写的,乃是关于陕州大旱之事,陕州之事得前因后果,以及引发的灾难,当地州官的责任,以及御史台的怠惰,甚至三省六部的疏忽,宫中此前对此的充耳不闻,统统抖了出来。
而到了最后,便是严令各州,定要以这刘舟为戒。
这篇文章,更多像是一篇叙事文。
可是因为是天子亲书,再加上里头又有了一层李世民的反省,这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前所未见的。
正因如此……人们才疯狂求购,就想亲眼看看,甚至还有人希望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