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决心已定
周武纯粹是说笑的口气。
可这说笑的背后,信息量却很大。
皇帝不太行啊。
这一层隐藏的内幕揭开,其实也让许多普通人预感到,原来朝廷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的稳固。
连钦案都有人这样堂而皇之的动手,涉及到了这么多的世族。
那么这天底下,到底谁更大呢?
一个陛下如此关注的抄没一案,尚且如此,那么天下其他的事呢?
李世民自也是听明白这里头的深一层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尽力想要把持自己,微笑道:“皇帝毕竟只有两只手两只脚,又非是千里眼、顺风耳,更没有千手千足,有些时候被人蒙蔽,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李世民为自己辩护。
一旁的陈正泰忙帮腔道:“泰山说的好,世上哪里有人能够面面俱到呢?”
可周武却是愁眉苦脸之状,却还是尴尬的笑了笑,表示了一下认同:“是,是,郎君说的对。”
这是大主顾,还指着他给一个大买卖呢,当然得奉承着。
李世民见他心里藏着话,他不说出来,李世民心里难受,于是道:“卿周东家可有什么话要说?”
“哈”周武乐了:“宫里和朝廷的事,和我们寻常人离了太远,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不过李郎君的话固然是有道理,也是实情,可若是连皇帝老子自己都被人蒙蔽,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那还要皇帝有什么用处?只摆出一个泥菩萨来给大家供着吗?这皇帝治天下,不就是让他给子民们做主的吗?他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了,那为何要他来做皇帝?”
这话真是胆大包天到了极点,以至于站在一旁的张千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朝着李世民看去。
李世民端坐不动,面上依旧带着笑容,不过他手颤了颤,下意识的想要去拔刀。
陈正泰低头喝茶,心里想,这是悲剧啊。
此时,周武又道:“李郎君觉得我的话没有道理吗?”
“唔”李世民含糊不清的点点头。
周武咳嗽一声,继续道:“这话确实是有些大逆不道,也就咱们私下里说说其实俺就是个粗人,也没读什么书,当初哪我还是个流民呢?”
“流民?”李世民诧异的看着周武。
周武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的出身恰恰相反一说到这个,他显得眉飞色舞,道:“从前哪我是逃灾逃到了二皮沟来的那时候是真的惨,一家十一口人出发,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和我的女儿了。”
说到这里他不免流露出了几许悲色。
李世民意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谁晓得周武却是看得开的很快就收起了伤感随即就道:“李郎君不必安慰我,我早看开啦,初来乍到的时候,想到亲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难受的不成。可天没没亡我至少我和我女儿不是还活下来了吗?比起当初和我一起逃灾的那沿途的官道都是白骨皑皑不晓得死了多少人,能活下来,其实已是天大的幸事了哪里还敢奢望一家老幼都能团团圆圆呢?此后哪,我就在二皮沟安顿下,先是做苦力,后来去了陈氏的木业做了一个木匠,学了些本事,也攒了一些钱,此后木业生意好,便横了心,从陈家那里辞了工,带着一些徒弟自己做起这买卖了,现在这买卖越来越大,也算是在二皮沟安身立命啦。”
一说到这个,周武也低头呷了口茶,他很努力显得自己吃茶的姿势高雅一些,不过依旧还是学不来,终究还是牛饮一口,口里咂巴咂巴的动了动,哈了口气,才又道:“说来也奇怪,像崔家这样的人家,分明已经富贵至极了,要啥有啥,却偏又还想要占这样的便宜。还有那孙伏伽,这是大理寺卿哪,大唐尚且连大理寺卿都如此,谁还敢请朝廷主持公道呢?”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颔首道:“这是至理”
张千看了看李世民的神色,倒没有见着怒意,却也在旁连忙打圆场道:“寻常小民,和大理寺卿可沾不上什么边。”
张千的本意是不希望这周武继续胡说八道下去,又说出什么犯忌讳的话的。
今日陛下本就有些怒意了,再火上浇油,到时候倒霉的可是随时伺候在陛下身边的他呀。
谁料这周武先奇怪的道:“你这人的嗓门倒是奇怪。”
随即又道:“不过话可不能这样说,虽说大理寺卿和咱们离得远,可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李郎君,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原本呢,天下是李家的,李家平定了天下,大家伙儿呢,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不必说乱世人了,这也挺好,大家也服气,谁坐皇帝不是皇帝呢?可问题的根本就在于,既然是李家的天下,那么这李家治天下,毕竟还要考虑百姓们安居乐业,若是天下出了乱子,他们终也会担心隋炀帝的下场,总不至胡来。可现在算怎么回事呢?天下是李家坐,可任谁都可以欺瞒天子,那这就难免让人担忧了,我才安生过了两三年好日子啊,想想未来也不知如何,再想到从前离乱时的惨景,实是心里有些害怕。”
这是周武的心里话,皇帝姓李,他认,绝不敢有非分之想,皇帝和子民们共存,天下安定了,李家可以继续坐天下,而百姓们也可好好过日子,这是共赢的结果。
可问题就出在,世族们随意都敢在皇家面前动土,这就可怖了!
因为若是李家都未必能做的了主,那么所谓的共赢契约,可就彻底的失效了。
李世民便道:“世族子弟大多入仕,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姻亲又是无数,牵涉甚广,即便是天子,有时也拿他们没办法。”
周武摇头道:“若是天子也没办法,那么天子何须姓李?不妨姓崔也好。皇帝既然是上天之子,谁敢不从,砍了便是,若是前怕狼,后怕虎,连天子都畏惧世族,那么百姓们就更加畏惧了。”
此言一出,又让张千肝颤了一下。
倒是陈正泰坐在一旁傻乐,好家伙,果然是无知者无畏,这话连我都不敢说啊。
李世民一愣,道:“天子砍了他们,那谁来协助天子治天下呢?”
周武咧嘴一笑,很耿直地道:“这世上想做官的人,难道还不好找?就不说朝廷啦,就说我这小小的作坊里,我要雇佣人手,只要肯出钱,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呢。”
李世民狐疑道:“可若是世族在军中,影响也甚大呢?”
事实上,这些其实一直都是李世民最为顾虑的。
不过在李世民这里是大难题的事,在周武看来显然就简单多了!
只见周武豪气干云地道:“这还不容易吗?撤换了便是了,何须想的这样麻烦。”
李世民不禁道:“倒是你有气魄。”
周武也不知李世民的话是真心,还是讽刺,小民嘛,反正私下里谈这个,也只是胡说而已。
周武便又笑了笑道:“这不是气魄不气魄的事,而是既然觉得对的事,就应当去做。就说我这作坊,百来号人,我若是处处都小心谨慎,还需看几个管事和账房的眼色,那这买卖就没法做了。可这管事和账房,他们毕竟只是领我工钱的,做好做坏一个样,可我不同啊,我是担着这作坊的干系,生意若是不好,亏了本,我便血本无归了。他们倒无妨,大不了另谋高就得了。我也不晓得皇帝治天下是什么样子,却只认一个死理,那便是,谁担着最大的干系,谁就得一言九鼎。若是事儿,我不能做主,可作坊做不好,却又需我来担这干系,那这作坊肯定成不了。”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道:“你这话倒是有理,依我看,你便可以做大理寺卿了。”
“哈哈。”周武乐呵呵的笑了,随即道:“说笑了,我哪里敢,我不过是求个财而已,这可不敢想的。”
李世民呷了口茶,道:“这样说来,你倒是希望能铲除那些赃官恶吏的。”
“做梦都想。”周武倒是很认真的道:“如若不然,我这小民,心里不踏实。虽也知道,就算铲除了,总还会有一批新的上来,可若是对他们听之任之,他们便会有恃无恐,以后只怕变本加厉的。”
李世民放下了茶盏,目光幽幽,随即道:“对,就是有恃无恐,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李世民看向周武道:“就是不晓得,其他人和你是否一般的看法。”
“哪里不是一样的看法?”周武奇怪的看着李世民:“这作坊里头的,都是这般看待的,我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性子已圆润了一些,换做下头的匠人,每日都在骂呢!今日骂崔家,明日骂郑家。从前也不骂的,只是近来勉强学会了看报,拿起报纸便要骂。”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一张报纸,竟还有这样的功效。
只是他颇为谨慎,不由道:“真的吗?我不信!”
周武觉得这个郎君很奇怪,跑来这里,不像是做买卖的,倒像是来套自己的话!
不过现在谈到了兴头上,他便有些较真了,立即推开这厢房的窗,朝院子里的几个正在上漆的匠人道:“来来来,王二郎、刘九郎,你们进来。”
两个匠人立即放下手头的活计,匆匆进来。
这是小作坊,所以规矩没这么森严,一些优秀的匠人,似周武还得好好哄着,就指着他们给自己带学徒呢!
所以二人进来,倒也没什么畏惧,这王二郎乐呵呵道:“东家,是要给我们涨工钱吗?”
周武听到此,立即怒骂:“涨个屁,再涨我便上吊啦,我穷的很我现在吃饭,肉都不敢吃,我女儿的嫁妆都还不知在哪呢。”
王二郎低声咕哝:“平日见了客商,可不是这样说的,都说自己做的好大买卖,货物畅销,日进金斗涨工钱的时候便叫穷”
周武便道:“好啦,别扯这些,你来,这位客商问你事。“
王二郎倒是再不敢放肆了,乖乖朝李世民赔笑道:“不知郎君有什么想问的,我们这木器,可都是一等一的,就说这漆”
李世民打断他道:“我只问你,倘若这天子与世族起了冲突,谁胜了才好。”
王二郎先是一怔,随即咧嘴笑了:“郎君这倒是有趣,问我做啥,这还需问的吗?这是大唐,谁甘愿受那世族的摆布?你是不晓得那些世族平日多欺人,从前我在乡下的时候,他们的地连成一片,这渠里的水只许灌溉他们家,不许灌溉我们家的。如若不然,怎么受了灾,是我们这些小民们倒霉呢。后来一到了灾年,大家肚子饿着,实在受不了了,他们便来放钱,利息高的吓人,你不肯借贷,他们便低价来买你的地,还不如往年的三成价,你不卖,便得饿死。这还不算,在县里上上下下,无论是官是吏,都是他们的人,但凡是我等有什么委屈,官吏就先拿我们先打一顿再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皇帝不就是世族的靠山吗?若不是皇帝放纵他们,他们哪里来的底气。”
另一边得刘九郎纠正他道:“这也未必,如若不然,怎么新闻报里说,陛下震怒,在追世族的赃钱呢?”
“那说不定是做给咱们小民看的。”王二郎很认真的辩解道。
刘九郎还想说什么。
李世民在一旁,脸又拉了下来了。
他突然道:“这样说来,世族是不能留了。”
“啥?”王二郎诧异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却是道:“这里的百姓,都受过欺压吗?”
王二郎不由又奇怪的看着李世民。
连那周武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王二郎干笑道:“怎么没有?不欺压,他们那祖祖辈辈这么多土地和家奴,是从哪里来的?真以为勤俭持家,就能有这天大的富贵吗?你勤俭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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