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金钱永不眠

这是一个陈氏版的分赃协议。

世家的钱,一人一半,所有获得的土地,关内算李家的,关外算陈家的。

很合理。

李世民觉得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而且这关内诸世家的债务,当然是他李世民亲自去征收,关于这一点,是很头痛的问题,陈家是肯定干不了的,唯一能干的,就是李世民了。

至于关外的河西之地,其实本就不是大唐的疆土,何况陈家还许诺给出一大笔的钱来建别宫,这样算下来,其实李家才是这一次精瓷事件的最大获利者。

虽然世族们拿着土地质押了六千万贯的贷款,可要知道,他们质押的土地,可绝不只是六千万贯这个数目,依着陈家的谨慎,十贯的地,给你两三贯的贷款就算不错了。

所以某种程度来说,这土地和田产的价值,至少需要翻三倍才可。

真要算起来,李家至少占了七成利,而陈家乃是三成。

即便是这三成,陈正泰还打算拿出大笔钱来营造别宫,若是连这个也算一起,那么李世民就真的赚大发了。

李世民一下子觉得自己年轻了,生活变得有了趣味。

他双目放出精光,脑海里疯狂的计算,最后得出了结论……这一次真的赚大发了,血赚!

李世民忍不住道:“那这些世族们呢……接下来会如何?”

“儿臣不知道!”陈正泰苦笑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儿臣一概不知。至于精瓷的行情,世族们该怎么办,其实……儿臣自己也没有任何的预料。想当初儿臣以为……推出精瓷,能挣几千万贯便足矣,可哪里想到,到了后来,事态完全失去了控制,最后的结果,其实儿臣也在出乎预料之外,只知道……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世民却是想得很深,眯着眼道:“这些人……不会作乱吧。”

陈正泰认真地想了想道:“作乱的基础是什么呢,儿臣读史,发现王莽篡汉,建立新制,从字面和律法上来看,每一处……都很漂亮,譬如释放奴婢,抑制豪强,建立公平的土地制度。可是最后,王莽为何会失败呢?”

这诺大的太极殿里,只剩下了君臣二人,李世民此时听陈正泰说出一连窜的疑问,此时也绷着脸:“难道不是王莽的新制……有许多的弊端吗?”

“不对。”陈正泰摇摇头:“王莽的新制可谓完美,无论是平抑物价,释放奴婢,又将盐、铁、酒、币制、山林川泽收归国有,将耕地重新分配,这哪一样,不是惠民之政呢?可最终天下还是大乱了。”

李世民若有所思:“你来说说看,这是什么缘故。”

“陛下一直说,要以史为鉴,所以儿臣一直都在读史,读到这里,总是读不通,你看那些释放的奴婢,他们为何也要跟着一起去反抗王莽,分明王莽取消了他们奴婢的身份,还了他们自由之身。于是儿臣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王莽的改制,彻底的打击了以往西汉豪强们与皇帝共治天下天下的基础,而这些措施,确实针对了当初东汉王朝的弊端,进行了改良。可这王莽唯一失败的地方就在于此,他看出了弊端,选定了一个摧毁这弊端的制度,可是……他没有办法建立一个新的制度,只说释放奴婢,可奴婢释放之后,该如何安置呢?只说平抑物价,可平抑物价,若只是法令上说说而已,那么如何执行,怎么执行?于是被释放的奴婢虽是表面上得了自由之身,可实际上,他们却需承担给国家的税赋,他们不知该如何安居乐业,因为他们从前是依附于豪强的,不需去思考其他的事。可没有了这个保障,人就要挨饿,就要受冻。所以人们宁愿为奴,也不愿做庶民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这史书,算是读进去了。”

陈正泰接着道:“所以……现在世族们怒不可遏,等于是通过了精瓷,毁灭了他们的根基。可是……倘若这个时候,陛下不立即开始一个新的制度,如何能安定天下呢?其实……儿臣已经防范于未然了。前些日子,儿臣就已经开始大兴土木,要修建铁路,建西宁城,甚至为了陛下修造宫殿,这浩大的工程,所需投入的乃是数千万贯,所需的粮食更是不计其数。陛下……儿臣并非是吃饱了撑着,非要建一点啥,其实……这也是为了应对当下可能产生的风险啊!想想看,世族失去了根基,可他们还有许多的部曲,有无数的奴婢,许多人依附于他们生存,若陛下只打击世族,靠着精瓷,夺取他们的一切,却没有一个安置天下百姓的方法,那么大乱只怕很快也就要来了。大量的工程,看上去野蛮,投入巨大,可是……却可以大规模的雇佣百姓,让他们开矿,让他们冶炼,让他们修路,让他们建城,任何一个流离失所的人,他们但凡活不下去,便可招徕去关外,可以在关外安居乐业,那么……谁还会受世族的怂恿,反抗朝廷呢?”

“陈家虽是表面上获得了上亿贯钱,可实际上,钱是无用的,钱唯一的用处,就是调配资源,想办法通过许多的工程,最后又流入到无数的百姓身上,这样才是定海神针。其实……迄今为止,陈家编出来的预算,已有七千万贯了,真正的现钱,只剩下五千万贯,甚至在未来,陈家还想修筑一批新的工程,招徕更多的一些百姓,也可以惠及更多的人。至于陛下……得了这一亿二千万贯,还有无数的土地和田地,儿臣以为,也该当借此机会,进行一些举措,以稳定天下。”

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这转眼,陈家的钱就花的差不多了?

细细想来……这陈正泰真是大臣们的楷模啊,大量的修筑工程,这不正是稳定天下的最好方法吗?

也亏得他想的出,当初陈家各种工程报到李世民这儿时,李世民还以为这家伙又抽了风,现在细细一想,还真是为国为民的举措。

当然,陈正泰有一点没有讲,从经济学而言,陈正泰不过是将钱转化为了陈家在关外的重资产而已。

而这些重资产未来可能产生的收益,也可能无法计算。

不过以李世民现下的经济学知识,此时唯一的念头大抵就是,你看陈家亏了这么多,表面上是赚了大钱,实则却已所剩无几,真是好人啊,自己没赚几个,好处都给宫中了。

李世民不由道:“新政,是啊,该是时候实施新政了!前些日子,那邓健不是上书请求分发永业田吗?这个奏疏很好,天下百姓,怎么能够没有自己的耕地呢?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朝廷也无法从他们身上收取税赋,这样的大唐,百姓们要之何用?除此之外,朕也要拿出钱来,改善一下天下的民生,此事,朕要好好谋划一二才行。”

陈正泰感慨道:“陛下真是圣明。”

李世民却是深深看了陈正泰一眼道:“不,你才是朕的张良啊,朕也奇怪,你怎么有这么多坑人的算计。”

陈正泰便立即板着脸道:“这是什么话,儿臣……”

“对。”李世民点点头,此时大喜道:“当然不能算是算计,是利国利民的深谋远虑。可惜你竟连朕也一直瞒着。”

陈正泰便道:“这是儿臣的错,儿臣……实在罪该万死,实在不该隐瞒陛下。”

当然,李世民是不会计较的,在他看来,陈正泰不说自也有他不说的道理的!

此时,李世民站起来,精神奕奕地道:“无妨,只要你认为对的事,就放胆去干便是了,其实……朕也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想不到精瓷这等法子而已。”

君臣二人,决定促膝长谈,一下子……如同寻觅到了知音一般,像是有着许多说不完的话。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收尾,接下来……又该怎么花钱。

太极殿里的长明灯冉冉,张千则默默地守在殿外。

这寒冬腊月的,站在外头看着里头灯火通明,难免寒气入体,张千便将手缩进长袖里,脖子也微微地缩进衣领里,在外不停地跺着脚。

他看着这昏暗的天空,心里忍不住羡慕妒忌恨地嘀咕道:“这陛下……有啥话要和陈正泰说这么久的啊……”

………………

而另一头,朱文烨踉跄的出了宫。

他此时悲从心起,已知道事情可能要到最糟糕的局面了。

可是……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是渺小的,弱不禁风,在这滔滔大势面前,不过是一粒泥沙而已。

朱家肯定要完了,江左朱家……鼎盛了数百年啊。

还有学习报,学习报不知如何了。

宫外……昏沉沉的……门可罗雀。

此时……却有一辆马车缓缓来到他的跟前,马车上的车夫看着他道:“可是朱相公?”

“不……不,我不是……”朱文烨有些惊慌,第一个念头便是摇头否认。

他现在已是天下人的敌人,或者说,即将成为天下人的敌人,暴露自己的身份,随时可能被人当街打死的。

这时……马车里却是钻出了一个妇人的脑袋来,凄厉地唤道:“夫君。”

朱文烨抬头一看,这不正是自己的妻子吗?

他忙是打开了车门,车里头,不单有自己的妻子,还有自己的三个孩子,最大的儿子,已有二十多岁了。

他们……他们难道不该在江左……怎么……怎么跑来了长安?

于是朱文烨惶恐不安的看着车夫,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朱相公的妻儿们,是一个月前,我家殿下请来的,当时伪造了你的一份家书,让他们赶紧来长安相会。殿下还说了,这个时候……朱相公只怕已是走投无路了,现在朱家已经没有办法保全了,可是朱相公和朱相公的妻儿们,却可以保全,当然,这全凭朱相公自己的意愿,朱相公若是想留下,也绝不会强人所难。可若是朱相公想走,鄙人这就带朱相公先去关外,到时候……会留几百贯给朱相公谋生,至于往后……朱相公要做什么,便管不得了。”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免得朱相公被人认出,等到了关外之后,少不得要给朱相公换一个全新的身份的,只说是高句丽的逃人,这性命和出身,都要改一改,如此方才可以隐姓埋名。”

朱文烨本是悲不自胜,可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事到如今,这是唯一的生路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儿,忍不住道:“这是郡王殿下交代的?”

“正是。”

朱文烨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哀叹自己的身世,竟是流出泪来,口里道:“想当初我与他文斗,没有少奚落他,哪里想到……他终究还是想留我一条活路,这样的恩德……我朱文烨,将来定要报答,送我们走吧,就去关外!”

说罢,他毫不犹豫的登车,坐在了车厢里,与自己妻子并排在一起,手里抱着自己只有六七岁的幼女。

马车已开始动了,朱文烨为了防止泄露自己的行踪,连忙将车帘拉上,在这漆黑的车厢里,略有一些颠簸,只从窗帘的缝隙,可看见这年关时的街头,和往年全然不同。

沿街上……到处都是抱着瓶子的人,他们似乎在想尽办法地将瓶子卖出,只可惜……行人们神色匆匆,丝毫没有提起一眼的意思。

朱文烨叹了口气,眼中透出痛苦之色,忍不住喃喃道:“没想到,我竟成了千古罪人哪……”

…………

崔志正已疯了似的回了自家府上了。

在宫中夜宴,喝了些许的酒,可这肚里的仅有的酒意,其实早已被吓醒了。

他一到府上,这府上的男女早已一窝蜂的涌了上来,焦急万分地道:“怎么办,卖不卖,现在到处都在卖了,阿郎,价格又跌了,跌到了一百五十贯。”

刚才在宫中还说是一百七十贯,现在就已有人一百五十贯卖出了。

崔志正急道:“一百五十贯,可以立即售出吗?”

崔家囤积瓶子囤积的比较早,所有的瓶子买来的均价,也不过一百一十贯而已,倘若一百五十贯,若真可以卖出,却也未必不能止损,甚至还可以大赚一笔。

却有人道:“可只有人喊价,就是没人肯买的……”

崔志正打了个寒颤,连忙道:“卖不出去,那么一百五十贯,也没有意义,这个时候……必须得想法子,赶紧传出消息去,问一问谁肯要瓶子,我们崔家……可以在市价的基础上,再贱价二十贯出售,赶紧去铺面那里打出招牌去,让人上街去……让人……对啦,前几日,不是有几个胡商曾想收购瓶子吗?问问他们,一百三十贯,要不要。”

“那几个胡商,早不见踪影了。”

“那就不必管了,卖,赶紧去卖!有多少卖多少。”

“阿郎,咱们真的卖瓶子吗?”

还有人不甘心。

这可都是当初不计成本,花费了无数心血收来的啊。当初为了收瓶子,可谓是挖空了心思,现在说卖就卖,还真是舍不得。

崔志正忍不住要吐血,这行情,真是说变就变。

当初涨的时候,是一天一两贯的涨,甚至有时候一天几贯。

可现在呢……现在一天就跌了接近一半,即便如此,居然连一个买主都找不到。

他不禁想吐血,涨了大半年,现在居然只是几个时辰,就跌去了这半年的增长了。

这个时候……精瓷不等于成了烫手山芋吗?

崔志正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道:“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在此舍不得,赶紧想办法卖。”

各个世族,在危机之下,终于有了反应。

他们已经开始不顾一切的寻找任何的买家了。

可意想不到的是……以往热心收瓶的人,如今一个都不见了。

一些负责精瓷买卖的掌柜和伙计,溜之大吉,一个鬼影都不见。

以往的时候,大家并不知道市面上有多少精瓷。

大家只晓得很紧俏,人人都在买。

可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察觉到……这本该是物以稀为贵的精瓷,居然多的数不清……

可谓是满大街都是。

还有那一个个巨大的库房里,无数的精瓷好似是小山一般的堆砌着,上头早已蒙上了尘土。

崔家上下,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到处都在寻人,可寻到的人,也在寻他们,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听闻前几日你想买瓶?”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你现在要不要瓶子?”

“什么?你到底是要买还是要卖。”

“卖啊,我家里现在一大仓呢,你要多少,我亏本卖你吧,当初一百七十贯收来的,现在卖你一百二十贯,如何?”

崔家人有点发懵,这狗娘养的,又把价格调低了,于是他嚅嗫着,不敢说自己一百三十贯想卖瓶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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