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〇八章 他乡遇故知

来莫斯科五个月了,还有一个星期就是1992年了。

一大早,傅松就站在落地窗户前望着外面发呆。

莫斯科的冬天,大街上冷冷清清,但他却知道,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或许,这是对一个帝国最好的送行方式。

车队行驶在莫斯科的大街小巷,傅松坐在车上一句话不说,只是冷漠地看着窗外。

在一张张脸上,傅松看到了饥饿、寒冷、痛苦、悲伤,更多的是迷惘和麻木。

路过一个食品店时,他看到一个正在排队的老妇人倚着墙哭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只是因为她没买到食物——食品店挂出了“今日售罄”的牌子。

一个少女正在街角拉着小提琴,她的脚下放着琴盒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罐头盒子。

车窗是关着的,密封性和隔音效果都很好,傅松虽然听不到琴声,但少女脸上的哀婉却让他心悸,忍不住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

一阵凄美的琴声传入耳中,缠绵悱恻,如泣如诉,他自觉铁石心肠,此时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停车。”

随着傅松一声低喝,车队在街角戛然而止。

傅松静静地倾听,直到哀婉的琴声停止,扭头一看,娜嘉已是泪流满面。

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这是什么曲子?”

娜嘉抽泣道:“先生,这是舒伯特的,相传天鹅垂死前一改平日聒噪的叫声,唱出优美的哀歌……。”

少女看到停在路旁的轿车,来不及喘口气,又卖力地演奏起来。

“柴可夫斯基的。”不等傅松发问,娜嘉主动解释道,“先生,我想留下点钱。”

傅松摸遍全身,尴尬道:“我好像没带钱包。”

“我这里有。”娜嘉从大衣里掏出一个女士钱包,里面都是些零钱,有卢布,也有傅松打猎那天给她的美元小费。

曲终,少女眼巴巴地望着车窗,突然她看到一只雪白的手从窗户上递出一把零钱,忙不迭地跑上前一把抓在手里,往车里瞥了一眼,连连地鞠躬:“谢谢夫人,谢谢先生。”

车队重新出发,娜嘉羞涩地看了看傅松,傅松知道她为什么脸红,微微一笑:“再过两年,我们生个孩子。”

“先生!”娜嘉又羞又激动,一头扎进他怀里,“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生!”

傅松一双手在她身上抚摸着,还别说,她虽然刚满十八岁,但该大的地方都不小,老毛子女人确实够味……

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傅松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快到饭点时路过一个集市上,发现集市上有不少东方面孔,于是连忙喊停。

走在集市上,傅松突然有一种回到了八十年代初国内的感觉。

来自国内的小商贩们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吵架声,叫骂声,咳嗽声,吐痰声,不绝于耳。

安保人员们化身为净街虎,将傅松和娜嘉紧紧围在中间,一边驱赶路人,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苏联以前是没有这种集市的,娜嘉一双眼睛好奇地四下打量着,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先生,那件羽绒服很漂亮。”

傅松顺着娜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一件挂起来的纯白色长身羽绒服,笑道:“喜欢就买下来。”

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用中式俄语连比带划跟一个老毛子女人讨价还价,老毛子女人可能嫌太贵,一脸遗憾地摇头离开。

傅松示意克莱斯他们离远点,上前问道:“这个多少钱?”

小贩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开口一股纯正的胶东腔:“啊,恁四宗国印?”

傅松顿时大笑起来,“恁哪嘞地?说不定怎两个害四劳乡嘞。”

“俺高密嘞。”

“沐城地。”

“哎呀!”小贩猛地一拍大腿,“害真四劳乡儿!”

人生有四大喜,他乡遇故知排第二,时隔将近半年,在万里之外的莫斯科听到了乡音,傅松高兴坏了,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小马扎,在污水横流的路牙子旁坐下,旁若无人地跟对方唠起来。

“俺叫李松寿,恁嘞?”

“哈哈,傅松,都有个松字。”

“哎呀,怎地怎么巧!”

傅松递给他一根烟,李松寿接过后啧啧道:“大宗花,稀罕物儿。”

点上烟,傅松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掰完苞米就来嘞,哎呀妈呀,火车上印三印海,老鼻挤了,都没地方尿尿。我歹了一道方便面,嘴上都起火燎泡儿了……。”

可能好不容易碰到个能说上话的人,李松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哎呀妈呀,莫斯科锋冷锋冷地,俺这是第一次来,差点冻齁儿齁儿了。”李松寿打量着傅松身上的衣服,摇头晃脑道:“恁怎么穿怎么点东西,冻不冻嘞慌,俺看着都冷。”

“还成还成。”傅松穿得虽然不多,但都是来莫斯科后定做的,既轻便又保暖,再说他平时很少出来浪,就算出来也是坐车,对冷热还真没那么敏感。

“生意怎么样?”

“就恁样,赚个辛苦钱儿。”

傅松也不揭破他,笑着道:“大老远跑这里做生意,确实挺辛苦的。你这货从哪进的?”

李松寿激动道:“哎呀,一说这个俺就气嘞慌,彪啊俺!俺从国内来嘞时候啊,从高密毛巾厂进了两万块钱儿的羽用付,吭呲吭呲扛过来。到这里才知道,哪用怎么麻烦,这里就有批发站,只要是国内来嘞印,拿着身份证就能低价拿货。贵四贵了点,但也没贵多少,还有不少赚头。哎呀,彪啊俺!”

“高密毛巾厂?”傅松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李松寿道:“那是老黄历了,现在被恁沐城的一个什么远厂子给合资了,名儿也改了,不过俺还是习惯叫高密毛巾厂。不光做毛巾,还做衣裳。恁看看,这些都是来了莫斯科拿的货,跟原厂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