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造化弄人

次日一早,凌平把目暮警部、毛利侦探和消防局负责人叫到研究所,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的调查结果展示了出来。

“也就是说,二楼的小酒馆首先着火,由于火势太大人们被困在里面没法出去,这时町田三郎先生恰好到来,他一开门,外面的氧气迅速涌入发生火灾的房间,造成的冲击波直接把他掀翻在地,撞到了楼梯的扶手。消防局也调查过,事发的时候确实发生了小规模的逆流现象。”

凌平把楼梯扶手的照片贴在白板上,并在楼房示意图上标明了位置。

“逆流现象?”

“在高度封闭的室内发生火灾时,如果室内氧气全部消耗完,就会出现如同灭火一般的状态,这时大量氧气涌入就很容易形成爆炸。”在场的消防局负责人解释道。

“所以,后脑勺的骨折是意外,并不是殴打所致。”目暮警部恍然大悟一般说道。

“撞到扶手上之后,町田三郎发现了小酒馆内还有幸存者,于是就将他们运送出大楼外,毛利先生应该是第一个,第二个就是十一号男人,这一点可以从他们的烧伤程度来判断。”

凌平用两个假人为大家演示了背负运送结,消防局负责人也证实确实如此。

“也就是说,这个町田三郎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脸上还贴着膏药的毛利侦探看着町田三郎的照片,一时百感交集。

“大概可以这么说。想来町田三郎将毛利先生救出时火势还不大,但救出第二个人的时候前进就有些困难了,这一点也可以从烧伤程度上判断。”

“町田三郎救下第二个人后,他又回到了大楼里。”

“难道,町田先生还想继续救……”毛利兰用手捂住嘴巴,有些不敢置信。

“是的,昨天我遇到了一位曾经在这座大楼的小酒馆工作过的三岛绫美女士,她告诉我,对于町田三郎来说,这座大楼有着特殊的意义。”凌平望向被他邀请来的三岛绫美女士,不知为何嗓音有些波动。

“三郎从前说过,‘我从小离家出走,有了前科,已经很难回去了。但是,在那栋大楼里打麻将、喝酒,正月的时候和大家一起聚在这里,就像家一样……’”三岛绫美女士拿着几张照片,照片上是长得凶神恶煞的町田三郎正和其他人一起聚会喝酒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很开心。

“我猜,三郎他一定是回去救剩下的人,但火势太大他已经没办法走出大楼,只能向上走……”三岛绫美女士情绪有些激动,用手帕捂住嘴,无声地流下泪来。

在场众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没有人说话。

“目暮警部,医院方面来消息说十一号男人醒来了,他说……额……”高木警官冒冒失失地冲进来报告,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话音逐渐变小。

“咳,没关系,继续说。”目暮警部示意高木继续报告。

“是,醒来的男人说他姓高濑,那天是普通地去喝酒,但是投影仪突然着火,火势蔓延得很快,他们逃不出去,就只能躲进里屋。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好像感觉到有人把他带出了大楼。”高木一五一十地报告了从医院那里得到的消息。

“果然是这样啊,和竹内老弟说的一点都不差。”目暮警部叹了一口气。

“町田三郎先生用背负运送结带着另外的人走到四楼,他的身上还有深陷入肉里的绳索痕迹,这是他来来回回运送失去意识的人的证据……到最后他已经没有体力了,周围的空气都像火浪一样,每呼吸一口就是在减少自己的生命……”凌平背对着众人,轻轻触碰着那本手册,吟诵一般低声说着话。“但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希望,他的呼救声,他想要活下去的意志,我确实地感受到了……”

“目暮警部。”凌平转过身来,深鞠一躬“我有一个请求,希望警方,还有各位,能在报纸上发表声明,恢复町田三郎的名誉。”

“没问题。”目暮警部还没有说话,毛利小五郎已经站了起来,“町田三郎先生救了我的命,为他发表一个声明是理所应当的事,今天下午我就去找报社记者。”

“我们也会尽力考虑的。”目暮警部和神仓所长、消防局负责人也点头答应了下来。

“多谢诸位。”

……

“但是到最后,町田三郎的家人还是没有找到,他也只能留在研究所的仓库里了吗?”

午休时间,凌平、六郎、三澄和东海林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着或从家里带来,或从外面买来的午餐。六郎忽然提起了町田三郎遗体的处理问题。

“大概是呢…这也没有办法,日本现在有越来越多的独居人士不声不响地死去,然后又找不到亲人来处理身后事……”三澄美琴扒了一口天妇罗盖饭,若有所思地说道。

“诶,竹内君你在看什么?”三澄看到凌平翻看着手中的几张纸,面色很凝重的样子。

“啊,没,没什么。”凌平被突然的发问从阅读中惊醒,随手把那几张纸放到口袋里,吃了两口饭团。

“啊,我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像我这样没有结婚又没有兄弟姐妹都人,如果父母先走了,那我的遗骨怎么办?”东海林平时似乎颇有搞笑艺人的天赋,故作担心的动作颇为滑稽。“啊,以后就是无人祭祀的灵魂~”

“我妈就是担心这个才一直催我找男朋友……”三澄美琴低声说道。

“我爸妈每次见我都会问一句‘还没有孙子吗?’抱孙子之前还得先结婚……”

“结婚之前还得先找男朋友。”六郎插话道,眼神稍微有些飘向三澄。

“你好烦啊。”

“抱歉。”

“我们最后会回到哪里呢……”三澄美琴低声貌似随意地说了一句,却引得在场几人都沉默起来。

回到哪里去吗……

……

“这里就是研究所的仓库,一些没有查明身份的以及家属不愿领取的遗骨都在这里了。”

神仓所长带着凌平来到一间放满了铁架子的仓库,铁架子上都是方形的纸盒,大约有电饭煲包装盒那么大,上面标记了序号。

“一号遗骨就是垃圾宅屋敷大爷的老伴美代子。”神仓所长指了指其中一个箱子,“她是走在路上突然跌倒去世的,除了手里的零钱包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当时为了查明身份整整花了三个月。

“但屋敷大爷并不想接受的样子,当时他说‘我才不认识那种骨头,你给我拿走,还真遭了天谴了’……”

“天谴?”

“出事当天,两人因为垃圾分类的问题在吵架,生气的美代子冲出了房门就再也没有回来,那间房子会变成垃圾宅也是那时开始的。‘只要不取回遗骨,就可以认为自己的老伴还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活着’他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是吗……”凌平看着那个盒子,扑克一般的脸上似乎有些动容。

……

“小伙子年纪不大,倒是很懂事。”屋敷大爷在门口坐着,看凌平清理着院内再次多出来的垃圾。

“屋敷大爷,您……对于死亡是怎么认识的呢?”

“哦,这么年轻就开始思考这种问题了。问别人之前,不如先说明自己的想法。”屋敷大爷笑了笑,似乎并不避讳谈到死亡这种事。

“我的看法吗……我觉得,死亡是人永远逃不过的一个结局,但是并没有人会期待它的发生,会想尽一切办法逃避它,摆脱死亡的命运。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求生欲’……求生欲是很伟大的,尤其是在直面死亡的时候,那种蓬勃迸发而出的,对生命的渴望……所以,我觉得我是不愿意接受死亡的。

“但是,求生欲有时候不能做到一切。或许是意外,或许是自身能力的限制,或许有其他原因,人们还是逃不掉死亡的宿命的……活着的人只是比他们更加幸运一些,能够更长久地体味生命的意义……

“所以我觉得,面对死亡时奋起挣扎,这是人类的本能,是值得称赞的事情。但当死亡确实已经来临,也没有必要忌讳,坦然地迎接,因为已经抗争过了,已经做到最好了。”

当然,故意杀人的这种行为除外,无论如何也不可饶恕。凌平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哦呵呵,倒是和你们所长说的话有些像。你们所长当时过来的时候,和我说‘已逝之人不分好坏,只不过不巧没了性命而已,而我们只是一时幸运活在这个世界上。碰巧活着的我们,是不应该忌讳死亡的。’”屋敷大爷陷入了回忆,凌平在一边默默听着,收拾着垃圾。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再逞强,所以决定所长要是能在将棋上赢我一局,我就收下她的骨灰。可惜啊,你们所长的棋艺实在是太烂了,你说该怎么办呢小伙子。”屋敷大爷说到这里时竟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他并没有过于沉浸在于自己老伴的去世中。

“那,我来试试?”凌平本身虽然不知道将棋是个什么玩意,但竹内凌平还是稍微涉猎过一点的。

……

“我好像赢了?”凌平有些发愣地看着棋盘,按照他记忆里的规则,好像确实是赢了。

“啊呀,我还当你和你们所长是一个水平呢,也用了相当的水平对战,失策了失策了。”屋敷大爷虽然表面上有些生气输了棋,但脸上的笑容却出卖了他。

神仓所长的棋艺未免烂得有些过分。

“好的,屋敷大爷,今天就到这里了,我会回去和神仓所长说明的。”凌平起身行礼告别,屋敷大爷目送着他离开。

……

“……事情就是这样,您现在可以把屋敷大爷老伴的骨灰送回去了。”

“啊真是谢谢你了,你可真是我们研究所的福星啊竹内君……不过我的棋艺有那么烂吗?”

“除此之外,我还想请求您一件事。町田三郎的骨灰,请由我认领。”

“他是我的亲生叔叔,竹内雄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