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芷月画轴

傅晓城在窗边观看这古琴,表面形成细小的流水纹。

梁鸾式的紫杉木琴体,与各部件严丝合缝。

绒口为真丝丝线搓绞而成,琴弦为蚕丝制作,造琴工艺细腻高超。

想着昨晚大公子弹奏的曲子,初听会认为与平日常听曲无多大区别。

再细听,弹奏者随兴加入了诡异的曲调。

难怪程安安听着哼着,差点被勾了魂。

傅晓城伸手拭拨几根琴弦,音质浑厚内敛,余音亢长,是把好琴。

大公子闻声看过来,低笑:“昨晚看家本领还未弹,女娃娃就顶不住了。”

“摄魂曲么?”

“你也知道?”

“听过传闻,古书上记载这曲出自慕家,早已失传,怎会传到大公子手里?”

大公子若有所指:“因缘际会,就像你和女娃娃这般。”

傅晓城揉揉眉心。

和活了几百年的人说话感觉颇累人,也许这就是古人的通病吧,不爱说明话,能一句话说明的,偏偏喜好让人猜测,故作高深,云里雾里,让人觉得累赘。

程安安走过来:“聊什么呢?”

大公子问她:“想知道昨晚的曲廊是怎么回事吗?”

“想啊!”

“带你们见识。”大公子唤:“小竹,上书斋。”

竹伯欢喜的在前方带路。

书斋位于主楼左侧,沿曲廊步行几分钟即到。

楼高3层,挑高设计,占地极宽,1-2楼古书,3楼藏字画。

沉香书柜可升降,白色丝帘垂挂而下。

看设计与做工,也是出自那巧手老师傅之手。

4人上至3楼。

3楼临窗花梨长桌上笔墨纸砚,玉石镇纸、水滴、香炉各置于书桌两侧。

竹伯拿过一本线装的《野获编补遗》:“这是真迹。”

程安安接过嗅闻一番:“有百年古书的香气。”

竹伯得意:“那是,值钱的很。整座书斋价值连城。”

一只开屏孔雀木雕立于窗前,竹伯示意程安安过去瞧瞧。

只见大公子按下窗边的雀屏的第9羽,连接书房的曲廊便自动脱离,缓缓沉入水中,瞬间平静如常。

蓝天白云倒影在清澈的湖面上,莲花朵朵,日光暖暖微波粼粼。

再将第9羽往上拉,湖面水声哗啦啦,入湖的曲廊像昨晚那般浮出水面,“咔擦”一声与书斋楼相接。

程安安感叹:“古代就有这技术实在太牛,傅晓城,突然发现你的木车成了小菜一碟。”

傅晓城自叹不如:“拿不出手。”

大公子笑:“你谦虚了。这沉院也是花了十几年才建成,假如他还在世,你跟着他学,必当是胜于蓝。”

傅晓城说:“生不蓬时。”

“呵,也是。你们随便看看。”

大公子拿起画笔,看着湖面绘起莲花。

程安安在屏风后欣赏字画。

抬头看见一幅描边白纸卷轴挂于架上,纸间亮着点点金光。

以为自己眼花,揉眼再看过去,那卷轴却消失无影。

程安安转身欲叫傅晓城过来,只见他还在研究那只木雕孔雀。

算了,也许自己真是眼花了。

回首过来,那幅卷轴又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刚刚看不清楚的金光在纸上闪着,勾出一幅美人图。

图中美人青丝盘髻,头戴凤冠,朱钗点翠,耳挂珠排环,身穿对襟大袖,霞帔蹙金绣云霞翟鸟纹,挂于胸前,下坠金玉修竹。

美人恍若仙娥,眸带秋水,面颊粉雕玉琢,有着极尽无上的美丽。

栩栩如生立于字画间,看呆了程安安。

画里的美人面如春风,伸出手欲搂她:“玉锦.…..”

“哇!”

程安安往后躲开,撞上屏风后的字画,一排字画哗拉拉落下,砸得她满头满脸。

傅晓城和竹伯闻声过来,扶起程安安。

在桌案前绘图的大公子,沉醉于绘画的世界里,对字画掉落闭耳未听。

傅晓城问:“怎么了?”

程安安揉着脑门,示意他低头,对着耳朵低语:“画里有人。”

傅晓城抬头看向地上的字画,竹伯捡起一幅幅原位挂起,皆是山水图,并无人像。

那画又消失了?

程安安心想,难道只让她一人看见这画中美人吗?

“可是美人明明喊着‘玉锦’,这总是……”

“咻”一声,一支蘸着绯色的毛笔射过来,嵌入书柜板上,打断了程安安的话。

大公子飞跃过来,激动的抓着程安安双臂问:“你刚说什么?”

双手青筋暴突,可见力道之大,

程安安痛喊:“哦!痛痛痛!”

傅晓城打落大公子双手,大公子像着魔般和傅晓城在屏风间赤手空拳对打着。

“大公子!大公子!别打了!”竹伯在两人打斗间劝架。

右眼挨了主子一拳,赶紧躲回书柜后,跺脚嚷嚷:“晓城快让大公子清醒过来啊!”

程安安揉着发痛的双肩:“竹伯,你家大公子怎么回事?”

竹伯双眼鼓得像铜铃,瞪她:“你刚才提那名字干什么!”

“我哪知道,那美人就叫‘玉锦’啊!”

大公子一听‘玉锦’,眼角余光扫到躲在书柜后观看的程安安,朝她飞奔过来,被傅晓城半路拦截。

两人打的难为胜负,程安安和竹伯瑟瑟发抖。

竹伯捶她:“你还提!还提!”

程安安被捶的哇哇叫,拍着书柜,消失的字画掉落下来。

美人依旧。

程安安捡起,跑过去,打开字画对着大公子喊:“玉锦!”

大公子怔怔中停手,傅晓城及时收拳。

画中美人面带忧虑,秋水般的双眼泛起水雾。

大公子持着字画摇晃着走向桌案:“芷月.....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会回来看我的。”

程安安问竹伯:“芷月是画中美人吗?”

竹伯抚着右眼:“嗯,这可是大公子至爱啊。”

傅晓城抱胸,抿唇心想,又是情爱!

心里有些不屑,这一路来,眼看金铃铛求爱旺仔,彭总管为玉蝶而愁,大公子是发魔睹画思芷月。

这些人离了男女之情,貌似就活不下去了。

人生在世可心悦事情多着呢,这男女情,当真有那么重要么?

片刻,大公子手眼睁眼看着画中美人在日光下渐渐消退,余下手中的一幅白纸图。

叹气,看着湖面的睡莲,抹了抹眼,唤着:“小竹,把画挂回原处罢。”

“好的,大公子。”

伸手招着尴尬立于书柜那边的傅晓城:“你俩过来坐,我要问安安一些事情。”

程安安朝傅晓城使眼色,他权当没看见走了过去。

大公子燃起安神香,慢条斯理泡茶。

递茶问:“安安,你是怎么召芷月出来的?”

这问题让人不着头绪,程安安还想问他呢:“她自己出来的。”

“平白无故她不会现影的,多年来,她只出现3次,这次时间最长。”

“呃......”按这么说,她不是人了。

“安安,你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能力吗?不妨全部说了来。”

程安安不知该不该说,脚尖踢傅晓城,示意他。

傅晓城开口:“大公子,这图是你画的么?”

大公子摇头:“不是。”

“芷月是在摄魂曲下画出来的吧?”

摄魂曲?世上真有这曲,程安安惊。

大公子脸色一凝:“你......怎么知道?”

傅晓城说:“先甭管我怎么知道,图不是你画的,摄魂曲却是你弹的,更重要的是点睛之笔是你落的。”

大公子凤眼眯起,重新打量眼前人,男俊女俏。

看来这几百年来,自己看人的眼光是越来越不刁钻了。

起初只以为傅晓城精通剑术,仅此而已。

但今日事,让他深感低估了这傅晓城,差点让两条大鱼从眼前游走。

果然,彭蒙当年测的没错,将来有一日,必有2人能助他脱离百年来的水深火热。

心里不免欢悦,实在太好了,真应了“众里寻他千百度,2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理清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刚才也被他们瞧见自己失态的言行,反而没觉得有何难以启齿,多年压抑的情绪得到了片刻的解脱,舒心之极。

再看他俩,尤其是这程安安正襟坐危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笑。

这下真正的有趣,就要拉开帷幕了。

大公子调整舒适的坐姿,让竹伯把芷月卷轴拿过来。

将卷轴铺在桌案,纸是好纸,质地绵韧、光洁如玉。

手指轻触纸上,大公子说:“这纸经月光漂白,是谓‘花叶相济,日月光华’。

本是要为她绘一帽抚琴仕女图的。

只是当年这纸制作周期太长,20道工序108道操作,金帘抄捞成湿纸页,压榨成块后,送入火房经盘、烘干成纸。”

程安安凑近观望:“是你制的纸么?”

“是。”

傅晓城说:“画图之人着实厉害。”

大公子叹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人。这沉院也是出自他手。”

千年!

傅晓城追问:“他人呢?”

“死了。”

“寿寝正终?”

“算是吧.......”

看这回答,千年奇人应该是非正常死亡了。

纸中又开始有点点金光闪着,大公子喜极。

碍于傅晓城在场,不然凭他的手段,定是立马逼程安安将芷月召出来。

看来要换个法子利诱这女娃娃才行。

大公子摩挲着下颌,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