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月球战争（四十二）

为什么异人族会遭遇此等灾难？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黑蝠王，夺走了他所有注意力。他没有太多头绪，他不知道那位毫无人性的金色之王从何而来，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何要向异人族下达判决，她口中关于异人族的判决是否正确，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有资格这么做。他承认阿提兰对于黑暗教团的到来做过准备，但变异物质弹头是最终手段之一，他甚至做好了应对传说中的黑暗暴君的准备，决定挺身而出保护阿提兰甚至是地球——但他无法说服自己，无法否认那名人类君王的设想是错误的——如果就连自己也失败了，那么基因议会肯定会向地球发射变异物质弹头，这是无法否认的手段，毕竟这种提案每次都被提出，已经进入了常规化流程。“这并非是一件坏事。”黑蝠王这样想着，他甚至没有弄清楚人类君王为何会知道如此机密的议桉，“如果人类种族是目标，那么多让一些地球人变成异人族，不也是增强人类种族的实力吗？我们终究要面对相同的敌人，为何要自相残杀呢？”他虽然没有和其他异人族一样，将人类种族视作低等物种，但他同样忘记了平民氏族之所以会成立专门面对青少年的治安部队，就是因为异人族在无法控制自身能力的时候有多危险。即便他想起来，也能说服自己人类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毕竟地球那么大，阿提兰可没有异人族自由生长的空间。“人类种族正在逐步剔除克里人变种基因。”金色的人类君王说道。她似乎看穿了黑蝠王的想法。“百十年后异人族将彻底不复存在，曾经的克里帝国战争奴隶将会彻底消失在宇宙尘埃之中。千万年后，当人类创造出更加辉煌的文明时，异人族的存在将成为历史书中的一页，记录克里帝国对人类基因暴行的证据，永恒地提醒人类种族这个宇宙的黑暗与残酷，让人类种族带着警醒走向更远的群星。”“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布来克卡德·伯特刚用干涩的喉咙喊道，“你有什么资格成为异人族的法官！异人族用牺牲换取了自由，异人族不再是克里人的奴隶。我们的祖先用双手获得了自由，而你却始终将我们视作外星异形的奴隶！告诉我，人类君王，到底是异人族还是人类抱有偏见？”人类君王低头看着布来克卡德·伯特刚的双眼，后者感受到了她的情绪。那是一种难以化解的悲哀，一种说不清的愧疚。黑蝠王不理解这种情绪，他从未学习过地球上诸多王朝与哲人攥写的经验主义哲学，他从不理解对阿提兰开战是一种政治行为，是确立未来人类种族对待宇宙智慧生物态度的桉例。异人族本身就是外星异形对人类种族犯下的暴行，为了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人类与异人族必须有一方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有很多种，皇帝选择了流血最少的一种，那就是发动战争。“因为我没能阻止克里人，因为克里帝国制造出了能够控制所有异人族的生物武器，因为异人族的祖先从未真正获得过自由。”人类君王停顿了一下，像是打算说出克里帝国制造出了蜂巢、克里帝国之所以放弃异人族项目是因为战争临近结束，对异人族的实验投资亏损巨大但却并未破解天神族的基因工程、异人族的祖先是被当做负资产抛弃这种诛心之言。她肯定了异人族祖先的反抗，所以不打算将残忍的事实告知黑蝠王，即便她声称所有异人族始终是奴隶，这场战争也不会就此停止。虽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布来克卡德·伯特刚突然间感受到了某种相同的心境。他不知道这是因为皇帝灵能力量造成的影响。“现在你应该离开了，布来克卡德·伯特刚，你和异人族的勇气值得赞扬。向基因议会告知我的决定。基因变异程度在许可范围内的平民均可存活，但克里人犯下的暴行必须被彻底销毁。不要尝试污染地球生态圈，否则异人族将会体会到我的怒火。”“吾主？”“抱歉，戴里克先。我让你的猎物离开了。”人类君王看向伤痕累累，但却站得笔直的禁卫军。房间内所有外维度能量所造成的、生长在阴影中的有机衍生物在金色光辉的照耀下全都化为烟气，恼人的低语已然消失，就连戴里克先身上的伤口也在以远超平时的速度愈合。人类君王的双眼并未聚焦于现实，她看到帷幕之后的恐怖存在挪动棋子，抛弃了试探的士兵——在国际象棋的规则中，士兵棋子在移动到对方的底线之后，可以升变为己方除王和兵之外的任何棋子。最开始进入阿提兰的只是一枚士兵棋子，这枚棋子已然升变，试图借此吞下皇帝的禁卫军——她之所以允许破伤风带着黑蝠王离开了，连同那些侥幸未被戴里克先杀死的异人族战士，不仅是他需要更多传递信息的使者，如同马其顿王朝的巴西尔二世皇帝对保加利亚士兵所做的那样，更是因为她需要让异人族这种灵能高度敏感的灵能种族远离腐化，尤其是黑蝠王。她需要基因议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不是被腐化之后按照帷幕之后的存在做出选择。黑蝠王根本没有反抗的想法，乖乖带着士兵离开了。皇帝在反抗想法刚刚诞生时便强行将其掐死，毕竟以太之海就是情绪映射，操纵情绪和思想的巫术本质上就是对以太之海中刚刚诞生、尚未成形的想法做出修改，这对于一位能够操纵外维度能量的人来说并不困难。那些异人族战士更是没法抬起头看着他，更别提有什么反抗的想法了。这种事她并不经常做，但这一次不一样，她必须让黑蝠王完好无损地返回基因议会，唯有如此她才能继续与诸神的游戏。“我的自尊心并没有受到伤害，吾主。”戴里克先挺直身体。禁卫军的标准军姿。虽然他对皇帝的任务抱有疑惑，但他发誓将会坚决服从皇帝的指令和决策。“您还有其他任务需要执行吗？”“黑蝠王布来克卡德·伯特刚还有作用，你还会有机会替我斩杀敌酋。”她将手上的长枪插进地面，原本摇摆于现实与虚幻维度之间的怪异尖塔瞬间稳定了下来，她能听见冥冥之中某处传来一阵不似人声的怪异惨叫。戴里克先从未见过这把长枪，虽然形制与禁卫军的卫戍之矛相似却要华美得多，锋刃更加宽大。“现在我们还有另外一个任务。我们还有一头怪物需要猎杀。它再也逃不了了。”她先是看向另外三名禁卫军，最后又看向戴里克先，“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个任务就由你来执行。第十九型基因改造战士需要你们的帮助。”戴里克先用拳头锤击胸口，宣誓自己将会完成这次追猎。“我将为您奉上那头野兽的头颅与鲜血。”破伤风再次进行了跳跃。它带着浑浑噩噩的黑蝠王返回了平民氏族的基因议会大厅，还有那些氏族战士。无论是谁都无法对刚才的所见所闻发表评论，他们过于震撼以致于无法对同伴的惨死做出情绪反应，就连锁齿狗破伤风将他们带回基因议会的时间比过去长了好几倍、但却没有受到伤害这件事反常的事也没有注意到，破伤风只顾着呜呜叫，完全没有发现那些自己进行传送时可能会伤害自己的可怕生物全都躲得远远的，完全不敢靠近。“人们都在哪里？”恶棍氏族战士环顾四周。这里是基因议会的大厅，可以通往各个氏族的休息室和会议室，哪怕是战争，这里也应该挤满了各个氏族的官员以及王室成员。但此刻铺着光滑大理石地面的圆形大厅里没有一个执行任务的士兵，大厅天花板上的主灯被关闭，只有几盏走廊应急灯还亮着。黑蝠王用力眨了眨眼，看着大厅仅剩的中翻倒的花瓶与收藏架，闻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气味。他并不确定是那些气味分子在自己的鼻腔里徘回不去，还是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因此他急促地做了个手势要求身边的战士调高大厅照明亮度，把所有灯都打开——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令人揪心的景象，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实弹武器与能量武器造成的伤害从地面蔓延到天花板上，几具身着制服的尸体倒在大厅、走廊以及敞开的氏族休息室里。恶棍氏族战士看到眼前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毛发炸起。其他氏族战士的表情也是如此，似乎是之前被人工压抑的情绪回潮，亦或者多次目睹战友牺牲带来的精神刺激，现在黑蝠王身边的氏族战士都带着非常不稳定的情绪。他们内心深处愤怒的情绪被彻底点燃。“陛下，这件事绝对是入侵者干的！他们派遣了刺客袭击基因议会！不要在乎基因议会的看法了。入侵者想要彻底毁灭我们，我们也必须彻底粉碎他们！”恶棍氏族战士大喊，“给每一位异人族武器，号召所有氏族团结起来保卫阿提兰，因为这里是他们在宇宙中唯一可以生存的家园。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毁灭阿提兰，陛下……。”黑蝠王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拼了命地往前跑。不详的预感转瞬之间吞噬了他的理智，如同遮蔽恒星光辉的铅黑色工业烟尘。他越过那些平日里熟识之人的尸体，连低头看一下的想法都没有。他操纵着能量加快自己的步伐，速度快到几乎撞碎走廊大门，直接闯进了阿提兰王室的休息室。他在这里看到了更多尸体和战斗痕迹，休息室圆形大厅中央有着漆黑的巨大焦痕，许多化为焦炭与灰尽的尸体围绕着那个焦痕，还有一些尸体则是被实弹武器命中，巨大的伤口让他想起在基米利安氏族聚居地看到的那些平民和巫师尸体，那伤口与如今他所见的的完全相同。他尚未见证过前线战场，但这一刻他已经体会到了其他异人族的心情。他有无数问题，但却没有人能够回答。一大批手持武器的士兵推开另一扇门闯了进来，他们非常紧张，还没有看清休息室里的人是谁便抬起了枪口。一位金发女孩满脸悲愤地跟在士兵身后，手掌中闪耀着能量的光芒。当他们看清来者何人时全都放下了进攻的打算，那位金发女孩也立刻将愤怒抛之脑后。“陛下！”黑蝠王布来克卡德·伯特刚朝着金发女孩点了点头。他做了个手势，要求解释情况。金发女孩眨了眨眼，又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刺客……入侵者派来了刺客，所有氏族基因议会代表都遭遇了袭击。”水晶皱紧眉头，环顾四周，“死了很多人……啊，您是想问姐姐的情况？”黑蝠王点点头，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避免自己朝着众人开口说话。“她伤得很重，陛下。我们把她送进了休眠仓，但炸弹烧毁了她的肢体和长发，暂时无法通过克隆技术复原。我们让她保持药物诱导睡眠，避免她遭遇痛苦。”布来克卡德·伯特刚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关节僵硬，头晕目眩，思绪混乱。随即他感觉有一双手在自己身后支撑，当他张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张写满关切的脸，自己则注视着休息室大厅的天花板，就好像整个世界在他脚底下滑动了九十度。但是他不认得这个人，准确来说，他的大脑此刻无法辨识出这个原本熟悉的人影。他仿佛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着这个世界，所有视觉、听觉、嗅觉和视觉信息就像玻璃另一面滑落的冰冷雨水那样，在这一侧凝结出细小的水滴。“什么……”血雨与尖叫声刺破了玻璃，铺满全身的腥臭温热液体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休息室大厅天花板上砸下的石砖也让他在舌尖品尝到了疼痛。这一刻黑蝠王布来克卡德·伯特刚意识到，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百年隔离房中的训练在这一刻失控。他杀了人，一个他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