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廷推(一)

孙慎行最近几日脾气格外的差。

家里的妻妾和下人,礼部的下属全都遭了殃,时常因为一点小事,便迎来孙慎行的破口大骂。

当然是因为入阁了。

以为孙慎行不想入内阁行事吗?如果有机会谁不想。

入阁的正常渠道本来是先入了翰林院,然后慢慢熬到礼部尚书之职。

可以这么说,在明朝,礼部尚书之职基本已经是进入内阁的一块跳板了,一般人在这个位置上都不会待太久,下一步便是顺利的进入内阁。

几个月前,前任礼部尚书孙如游,本来是很有希望以正常渠道入阁的,结果光宗皇帝中旨让其入阁,这一下可帮了倒忙了。

要知道,在明朝皇帝的中旨有时候对于官员们是不好使的,尤其是中旨擢升某人的时候。

哪怕皇帝敢下这样的中旨,官员也不敢接,否则迎来的就是文官集团的集体排斥。

结果已经看到了,孙如游只好辞呈归家。

这才有了孙慎行接任的机会。

在孙慎行看来成为了礼部尚书后,进入内阁只是早晚的事。可是最终等来的却是徐光启和周永春这两个小辈率先入阁了。

要知道,在大明的官场上论资排辈的风气一直都特别盛行。

周永春是哪一年的进士呢,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还是三甲六十九名,连翰林院都没有进去过。

徐光启呢,更晚,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三甲五十二名,同样也没有进入过翰林院。

再看看孙慎行,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还是当年那一科的探花,入了翰林院不说,还升任了礼部尚书,从资历上来说,是进入内阁的最佳人选。

可是最后却让两个小辈捷足先登了,最要命的是孙慎行觉得刘一璟和韩爌屁股已经坐歪了,这样的事情竟然也同意。

只换来了袁可立和李邦华被重用的结果,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利益。

当这一消息传来的时候,孙慎行恨得真是牙根痒痒。

之后的行为就好理解了,孙慎行不断的游说众人反对陛下为宦官们修建养老住宅区,还有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自立。

在这次游说中,无论结果最终成功与否,都已经确立了他做为领头人的地位。

孙慎行已经很清楚的认识到,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哪怕和他同样是志同道合的东林人士,也有出卖的他一天。

礼部中,孙慎行因为一些小问题正在对着其中一个主事破口大骂的时候,却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出现了。

“孙兄,何事如此大动肝火啊?”

孙慎行一看,内阁大学士韩爌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对于韩爌,孙慎行和他私交还算可以,对其有些了解,此人典型的老好人一个,谁也不想得罪,属于和稀泥类型的,东林党里的温和派。

这或许也是陛下把他留在内阁的原因,让他在东林和陛下之间做一个缓冲地带。

再怎么着,也不能冲韩爌发脾气啊,孙慎行摇了摇头,苦笑道。

“老夫也只能自己生闷气了,不知虞臣今日前来有何要事啊?”

韩爌笑笑,坐下来。他自然知道孙慎行为何生闷气了,其实,这事放谁身上谁都生气。

但还是劝说道。

“孙兄,叶进卿(叶向高)不日便会到达京城,到时,首辅之位自然非他莫属,你现在争的有些为时过早了吧。”

孙慎行仔细打量了几眼韩爌,明白了他今天来的意思,是来当说客的,也是对于自己私自串联朝臣弹劾阉人们的不满。

想明白这点,孙慎行笑了。

“虞臣,你糊涂啊!”

韩爌有些不解,疑惑的看向孙慎行。

“叶进卿若是能到早便到了,那能等到今日还不见踪影啊。”孙慎行直视着韩爌继续说道,“到了那时,刘一璟能带领我等匡扶社稷,惩奸除恶吗?”

韩爌被孙慎行的猜测吓了一跳,可是一想,并非没有那种可能,毕竟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若是叶向高能到,早就该到了。

韩爌的府上。

刑部尚书张问达,太常寺少卿孙鼎相两人正坐在韩爌的书房里,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是眼睛却不时向门外看去,不时露出一时焦急。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韩阁老恐怕要无功而返了,礼部孙部堂可是个老狐狸啊。”

孙鼎相看了看从泰西买来的座钟,有些焦急的说道。

张问道听后微微笑了笑,说道。

“再等等看吧。”

这一等便是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已经蒙蒙黑时候,门外才听到脚步声。

借着烛光,两人终于看到了韩爌的身影,赶忙迎了上去。

烛光下,韩爌,张问达,孙鼎相,三人环坐于书房中。

如果不是细心去观察的话,人们很难发现他们几个为何会聚在一起。

韩爌,名为东林党人,但却是东林党中的温和派,看似谁也不想得罪,可原史中却最终坐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张问达,基本属于无党人士,在外人看来永远是孑然一身。按说这样的人在朝堂上根本站不住脚,但他却神奇的坐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并且之前还兼着督察院。

孙鼎相,在激烈的党争当中,他却仿佛一个透明人一般,要不是朱由校之前大案清查出他的哥哥孙居相,几乎很少会有人注意到他。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数次党争当中几乎都很难发现他们的影子,但是数次党争之中却又都有他们的影子。

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山陕两省之人。

韩爌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清了清嗓子后,笑道。

“东林党确实要被分化了。”

听到这里,张问达和孙鼎相心中松了口气,对视一眼笑了。

“那看来明天的廷推我等还有机会?”孙鼎相笑呵呵的说道。

韩爌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尚未可知啊!不知陛下到底作何打算。上次令兄被陛下稽查,未必就没有警告我等的意思啊。”

内阁做为一个庞大帝国的关键所在,所有军国大事都汇聚于此。

安保措施自然一流,等同于乾清宫。门前的牌子上挂着圣谕: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

内阁中除了一些例行公事的函牍偶尔由书吏代笔外,其他一应文牍都是由内阁大学士们亲自对待。

可想而知内阁大学士们每天事务之繁忙。

现在人多了一些还好,之前只有方从哲在的时候,老人家身子真是有些撑不住了。

月亮已经高高的挂在了树梢上,又是这个时辰,刘一璟把最后一份奏疏整理完毕后,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让人打了盆热水,舒舒服服的洗了把脸,才算好受了很多。

刘一璟从桌上拿起了韩爌让人来捎来的信封,打开后看了起来。

是一份名单。

更准确的说,是一份已经被孙慎行游说成功的名单。

看着纸上一个个昔日的同僚们,刘一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样的结果其实他已经有所预料,在他做出决定帮助陛下实行吏员转官这个政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不可避免。

看来,明日廷推大典之时就是一切水落石出之时了。

刘一璟将信丢入了一旁的火盆里,盆中立刻窜出了炙热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