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八十八章 议局
白屠脸上的冷汗冒得跟下雨似的,颤抖着嗫喏回道:“这……这……您跟属镂都是上面的人,卑职人微言轻,怠慢了哪一边捏都没好果子吃啊!”“章邯将军,卑职也是迫不得已,否则小命难保啊!”白屠的辩解也不能说没道理。属镂,或者说罗网当然没权力指使帝国军官,但是你跟罗网这种组织讲道理就属实有点大可不必了。朝廷是暴力组织,罗网更是暴力组织中的暴力组织。讲道理,那还叫杀手组织吗?白屠区区一个尉官,地位只能说不上不下,敢不给罗网面子,只怕这会儿都能过头七了。但白屠肯定不是单纯受到了威胁,属于和罗网双向奔赴,所以他还是该诛九族。“哼!”章邯冷笑一声,“敢和罗网媾和还怕死?”“若不是鬼谷纵横的二位,你以为你还能跪在这儿叫苦?”“这……”白屠知道在章邯面前自己确实没什么狡辩的余地,一头磕在地上,心力憔悴的回道,“是卑职糊涂,我什么都交代,只求将军饶我一命。”章邯对他的死活并不在意,开始审问道:“属镂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劫持荧惑之石的事,那晚又为何会出现在营帐之内。”“他说,事关重大,必须要再次核查荧惑之石。”这个回答一听就很有问题。章邯进一步质问道,“核查……还需要你特意在外面放风?他到底对荧惑之石动了什么手脚?”“这……卑职真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跟我说的。”作为一名棋子的悲哀就在于,他只是被人推着移动,却从不能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移动。章邯等人也不觉得白屠能知道,只是顺便问一下,反正不要钱。盖聂这时候开口说道,“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荧惑之石上的内容。”“荧惑之石上到底有什么?”龙且闻言不由问了一句。关于荧惑之石的情报,乱七八糟的有很多,但是这块石头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他至今也没有个明确的答案。与他一样的还有钟离昧,他也没有亲眼看过荧惑之石。章邯沉默了一下,然后沉声回答道:“上面是一行字,一行足以在帝国内掀起惊涛骇浪的字。”“扶苏立,始皇帝死而地分!”听到这句话,钟离昧的神情有些奇怪,不像是震惊或震怒,而是有些疑惑,似乎这句话里有什么他无法理解的内容。龙且表现得更淡定一些,毕竟之前就听过不少相似的情报。只是他之前也没想到,不仅嬴政被人诅咒,连长公子扶苏都牵扯进去了。“扶苏……想要谋反?”虽然觉得不太可能,龙且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章邯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公子宅心仁厚,断不可能有谋反之心。”“拙劣的栽赃罢了。”卫庄跟着说了一句。“但是很有用不是吗?”韩信笑呵呵的反问了一句。这种简单粗暴的栽赃手法,用在别的事情上很难奏效。但造反例外。这种事,从来都不取决于你是否有这个想法,而是你是否有这个能力。恰好的是,身为帝国长公子,怀着万众期待的扶苏,正是帝国内为数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唯一一个有造反能力的人。章邯沉默了一下,随后语气唏嘘的说道,“昌平君的叛国一直是陛下的心头之痛,也是扶苏公子身上唯一一块污点。”“个中微妙,盖聂先生应该很清楚。”盖聂微微颔首,沉声说道,“尽管昌平君正是死在扶苏公子手上,但是他们二人的关系毕竟特殊。”“时至今日,哪怕农家已经和扶苏没有任何联系了,但在许多人眼中,这十万帮众依旧是昌平君留给扶苏公子最大的助力。”卫庄跟着说道,“如今农家公然反抗帝国,出手抢夺荧惑之石,虽然是神农令的要求,可看起来,反倒更像是帮扶苏掩盖痕迹。”但凡牵扯到造反的事,就都不能以完整的因果论断,而是只看最终的果。就像一个人会不会造反只取决于他能不能,而不在于他想不想一样。不管农家有几百个理由抢夺荧惑之石,只要在结果上他们是在帮扶苏,那对有心人来说,这个结果就是他们的目的。“呼……”章邯轻叹一声,补充道,“农家的行为,又恰恰证明了诸子百家的叛逆之心……这正是这个死局的险恶所在。”皇帝明令要的东西他们说抢就抢,说明农家压根对帝国没有任何敬畏与臣服之心。从墨家,到道家人宗,再到农家……如果回头儒家再出点什么问题,那几乎就等于诸子百家里最声名显赫的几家都有不臣之心。这无疑会引起帝国,或者说嬴政,对整个诸子百家团体产生一个很不好的固有印象——他们都是不稳定的分子,不是叛逆者,就是潜在的叛逆者。这会为整个诸子百家都带来灭顶之灾。钟离昧这个时候踟蹰着说道:“将军,我之前身受重伤,侥幸被一位名叫孟姜的姑娘所救。”“荧惑之石坠落时,她恰好就在附近,看过上面的文字,和将军所言似有不同。”“嗯!?”章邯猛然转身,眼神凌厉的看向钟离昧,心中隐约明白属镂干了什么。鬼谷纵横对视一眼,心中也已大概了然。………………另一边,费劲千辛万苦才终于从四季镇中脱身的朱家一行人正在林间狂奔。从理论上来说,他们现在应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神农堂的地盘,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安全。可惜的是,他们的方向稍微有些偏差。胜七为了以最快的速度突围,选择的是他进来时侦察好的防守最薄弱的地方。而这个薄弱处,对应的是田氏一族的地盘的方向。逃命要紧,他们不可能再绕着四季镇转半圈,只能先跑再说。而就在这时,他们看见远处出现了隐约的火光。三人立刻停住,刘季撑着膝盖弯着腰,喘着粗气扭头看向一旁同样气喘吁吁的朱家:“呼……呼……大哥,你安排了接应?”顶着‘哀’面的朱家摇了摇头,“呼……当然……呼……没有!”他要是能提前安排接应,就不会被逼到如此境地了。“那我觉得咱们这境况恐怕不太妙啊……”没等三人考虑好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后边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招呼声:“嘿嘿,会变脸的奇怪胖叔叔……”他们立刻认出了这极具个人特色的声音——是田言身边那个战斗力奇高的傻胖子。田虎的追兵赶上来了。刘季面露苦色,呜呼哀叹道,“糟糕!前有拦截,后有胖子,这下要命喽!”朱家捏着面具上的长须,看着前面的火光沉声说道,“现在,就只有赌一把了。”后面的肯定是追兵,追上来他们八成得交代在这儿。而前面的情况就说不准了,未必如刘季猜想的那般同样是敌人。现在的大泽山还是挺热闹的,活跃的可不止是农家的人。三人都没有犹豫,立刻迎着火光冲了过去。等他们冲进火光所在的空地,或者说林间道路上后,首先映入他们眼中的英布和季布。看见季布,朱家心中一喜,这是半个自己人啊。尽管旁边还跟着立场不明的英布,但看样子,两人的矛盾应该化解了。“季布老弟……”“朱堂主……”看着突然冲出来的朱家三人,季布他们也挺意外。他们察觉到了有人靠近,却没想到竟然是应该正和田虎如火如荼的争夺侠魁的朱家。而且……看样子他的状况貌似不怎样。但是没等朱家和季布寒暄,胜七发现了一个他更感兴趣的人。“田蜜!”伴随着一声饱含无限恨意的怒喝,胜七拖着巨阙如同狂飙的战车一般杀向位于季布和英布身后的田蜜。由于太过突兀,因为朱家等人的突然出现而分神的英布季布都没来得及阻止杀意惊人的胜七。好在,典庆永远不会大意。铛~~~一声刺耳挠心的尖锐鸣音回荡在众人耳边,魁梧庞大的典庆举着一把镇天刀,轻而易举的挡住了胜七的巨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就遭到胜七袭击的田蜜此时几乎吓傻,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她刚才都以为自己要被胜七一剑劈死了。典庆一挥臂膀,将胜七逼退,然后调整了一下身位把田蜜完全挡在身后。胜七一挥巨阙,看着比自己块头还大上好几号的典庆,一点也不怵他,冷冷的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反应过来的季布和英布也赶紧过来把胜七围住。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总之田蜜不能死。缓过劲的田蜜这会儿又开始演了,操着柔弱的语气泫然欲泣的说道:“胜七大哥……他对我误会颇深,这是我们的家事,就不劳阁下插手了。”“只是……如果我今天命丧于此,只怕答应你的东西就……”这两句话完全就是废话。不用她说典庆也知道人要是死了,就没人给他药了,但田蜜就是要演这一出。一方面,这是她本性使然,天生爱演。另一方面也是胜七比较特殊。面对其他人田蜜一般没有这么强烈的表演欲,但是面对胜七,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演。这就不是因为她的天性,而是必须要演。不管有多少人觉得当年的事有问题,她都必须时刻坚信自己就是受害者。典庆对田蜜的表演毫无兴趣,盯着胜七平静的说道:“她不能死。”“谁敢阻拦我杀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就跟他一起死!”胜七寸步不让的回应道。季布抬手想要解释一下情况,“等等,你听……”然而胜七从不是喜欢听人说话的主儿,尤其是他对田蜜的杀意,那是一分一秒也忍不了的。“闭嘴!”一声断喝,胜七抡起巨阙便劈了过去。典庆仍然举刀,轻松的接住胜七的攻击。很少有人能正面抗衡天生神力的胜七挥动天下至尊的巨阙,而典庆恰好就是那少数的一人。角力之时,典庆望着满脸杀意的胜七,依旧平静的说道:“她还有用,你不能杀她,等我的目的达成后,随你怎么做。”之前典庆是一个拒绝内耗的人,而且他也不像田虎脾气那么暴躁,面对咄咄逼人的胜七,依旧保持着理智。你想杀这个女人,没问题啊!等我拿到药,你把她细细的切做臊子都没问题。再怎么着急,也不至于这一时半会都等不了吧?对于典庆这种毫不掩饰的卸磨杀驴的操作,田蜜不爽了。老娘就是为了活命才屈服配合你,结果你现在要卖了我!?还当着我的面!?好歹掩饰一下吧!不过典庆丝毫不在意田蜜的想法。不满意?不满意也得给我憋着!你可以选择等回魁隗堂被卸磨杀驴,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死。典庆不会对田蜜有任何妥协退让,只要她不配合,他就敢立刻下杀手。至于卸磨杀驴的事……他从来也没有承诺过保证她的性命。田蜜乖乖配合,他本人肯定不会伤害她,但是她和别人的恩怨就跟他无关了。我又不是来跟你公平交易的,还得保护你的人身安全。现在问题来了,胜七是否愿意多等一会儿呢?他愿不愿意都不重要了,因为新的麻烦来了。“嘿嘿,会变脸的胖叔叔,追到你了哦!”胖乎乎的傻乐着的阿赐从朱家他们过来的林子里陡然冲了出来,整个人高跃在空,干将莫邪双剑并行,朝着朱家劈了过去。察觉到后方的惊变,胜七立刻抛下了典庆,返身去救朱家二人。他的反应速度确实快,硬是赶在最后一秒杀了过去,一剑逼退了阿赐。突然出现的阿赐,让一直没有情绪起伏的典庆终于产生了些许反应,不过这个时候没人注意到这一点。现在的焦点是突然杀出来的阿赐。而阿赐也恰好瞥见了站在后面的典庆,整个人一愣,下意识的想要打招呼,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瑟缩着没有作声,只是傻笑了两声。也没人察觉到他的些许异样表现——在场的人注意力多半都在他身上,但要么是干脆不认识他,要么就是把他当成一个疯癫的傻子,根本不在意他的情绪变化。局势越发的混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