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一十七章 一波又起
东郡边境,大泽山,农家总部核心,炎帝六贤冢外。现任农家侠魁田言一脸苍白,提着属镂剑,从山谷外缓缓走了进来。和曾经只是假扮田言的阿言不同,田言是真的身染恶疾,虽然一时要不了命,身子骨却是远比常人虚弱,纵使时值夏日,她也不得不裹着一身绒衣斗篷。阿言之前给了她不少保命的好药,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实质性的作用。山谷中,一道人影伫立在巍峨高大的神农先祖像前,一袭白衣,面罩遮脸,掌间握着越王八剑之一的却邪。正是罗网天字杀手却邪,或者也可以说就是阿言。她过来找田言,以却邪的身份最合适,哪怕被人发现了也不会怀疑到她的真身上。毕竟农家高层已经基本达成了共识——他们的新侠魁和罗网有瓜葛。田言穿过山谷悬道,也来到神农像前,先开口道:“抱歉,久等了。”“没有,刚到。”阿言转过身看向田言,用掩饰过的声音笑着回道。简单寒暄两句后,阿言直入正题问道:“罗网那边有给你新命令吗”田言摇了摇头,“没有。”“最近的一条命令,只是通知我泰山任务取销了。”说到这里,田言反问道,“泰山封禅之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何罗网会取消任务”因为之前就得了赵高的命令,所以田言一直对泰山封禅之事很上心,但这件事江湖人其实不好打探。农家虽然弟子众多,但偏偏在朝堂上毫无根基,和儒家也关系平平,所以一直无法深入了解封禅之事的细节。没有足够的信息,田言纵使聪慧,却也无从猜测赵高这个老狐狸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阿言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事牵扯到帝国内部的权力争斗,简而言之的话,就是因为帝国国师的干预,以及峄山的变故,迫使赵高不敢做得太过分了。”“峄山……”阿言点了点头,回应道,“说起来,之前罗网那边发过密函,让我提前行动,去峄山执行任务,不过被我找理由搪塞过去了。”她作为农家侠魁,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到处乱跑,所以罗网的任务只要不是提前跟她说明,她就有理由拒绝。赵高也不能说啥,除非他愿意放弃掉田言农家侠魁这个身份。当然,如果真想走,田言有的是理由,农家现在基本是她的一言堂,不存在什么阻力。说到底只不过是托词。赵高也知道田言是糊弄他,他只是不好发作,不过田言若是糊弄的次数多了,赵高估计就不会客气了。阿言点了点头,“峄山的事,本就是被罗网刻意推动的结果,赵高当时应该是想把农家也搅和进去,只是被你推脱掉了。”“不过就算掺和进去也无妨,农家在帝国眼中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叛逆分子了,只是暂时不好对你们下手而已。”田言微微点头示意明白,接着试探问道,“泰山任务被阻止,那赵高的谋划”“他当然没有失败,否则他就不会收手。”阿言轻叹一声,淡淡的回应道,“泰山封禅的顺利完成,也只能代表他暂时隐忍而已。”“那接下来……”田言跟着又问道。“我会暂时留在大泽山,躲在暗处。”阿言回答道,“若是罗网再有任务,肯定还会把农家搅进帝国内部争斗的漩涡中,你尽管配合他们就是。”“我会给你提供帮助的。”“好,我明白了。”田言点了点头,“那你的在哪儿落脚”阿言环视一圈,然后回道,“就在这里,有事来这儿找我吧。”炎帝六贤冢是农家圣地,即使是六堂堂主等闲也不会来这里,很适合阿言藏身,以及二人见面。田言闻言点了点头,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若是换个正经的农家弟子,只怕不乐意让人藏在他们的圣地里。不过田言就完全无所谓了。她对农家,很难说是善意多还是恶意多,毕竟她这悲剧的一生,归根究底农家占了一半的责任。当然,严格来说是农家曾经的言烈山堂堂主田猛占了一半的责任,不过这也足以让她对农家本身没什么好感了。什么圣地不圣地的,她才不在乎。她都能出卖农家的利益了,何况这一点细枝末节。………………帝国,济北郡。庞大的东巡车队照旧以堪称迟缓的速度行驶在帝国的直道上。泰山封禅结束,嬴政自然没有继续在岱宗地区逗留的理由,东巡车队也随之再次启程,朝着位于极东滨海的桑海而去。封禅之后,古寻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车队,而是继续随行。因为他现在并没什么事要做,或者说要做的事情一时间根本没头绪,索性留在车队里躲清闲。顺便可以盯着赵高那老小子。车队中心,嬴政的座驾中,古寻坐在下首,端着一杯茶有一下没一下的品着。嬴政坐在上首,照旧在阅览公文。他总是忙不完的事。一般情况下,嬴政的具体位置是不确定的,在几辆座驾中来回切换,且严格保密,以防止有人刺杀。不过古寻现在在车队里,他也就懒得费这个事了,一直待在这一辆马车里。如果有人能顶着古寻的保护伤害到他,那做再多准备也是无济于事。两人坐在马车里,谁也没有说话,好半晌后,嬴政的工作似乎暂告一段落,才算停下手上的事情,抬头看向古寻。“国师,你是从桑海过来的,蜃楼的情况如何”“呃……”古寻沉吟一下后回道,“这个我也不好说,我不了解那艘船啊。”“反正看着是没问题,公输仇也再三确认过一切正常,就是……前段时间上面出了点小乱子,却也都处理完了。”“小乱子”嬴政眉头一扬,“国师口中的小乱子,恐怕对旁人来说未必小吧”“确实只是小事,有几个毛头小子闯上了船,不过动静确实闹得有点大。”古寻解释道,“这完全是阴阳家那帮人不靠谱导致的。”“现在已经没事了,阴阳家的人也老实多了。”嬴政看着古寻,眼神中闪过一抹思索,却没有追问古寻口中的‘毛头小子’是什么人,竟然能闯入戒备森严的蜃楼。“国师既然说没问题,朕自然是相信的。”嬴政收起思绪,点头回道,“想来等朕抵达桑海,蜃楼也就可以拔锚启航了。”古寻一抱拳,笑着回道,“桑海的局势,我还是有把握的,不过船是否能按时出航,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得看公输仇,还有阴阳家的人。”“嗯。”对于古寻的直言不讳,嬴政没有在意,随意的应了一声,然后转问道,“儒家那位伏念掌门,国师可熟悉”听到嬴政忽然提起儒家的话题,古寻眼眸中异色一闪而过,旋即笑着回答道,“说实话,不算熟。”“小圣贤庄内和我相熟的人,一个是荀夫子,另一个就是张良了。”嬴政稍微向后靠了靠,腰板依旧挺直,接着问道,“国师对那位伏念掌门有什么看法”古寻想了一下答道,“大概就是一个……类似曾子的人吧,坚毅,认真,板正,守矩,负责……作为一个掌门是绝对合格的。”“那你觉得,他对焚书令会是什么态度”嬴政轻哼一声,立刻追问道。古寻闻言苦笑一声,摊手回道,“陛下何必多此一问呢”“但凡是个正经的儒家学者,就不可能接受陛下的焚书令……甚至不止是儒家,但凡是个正经的读书人都接受不了。”“呵!”嬴政冷哼一声,合上双眼,语气平静的说道,“朕此前也曾犹豫过……”古寻坐在下面,表情毫无起伏。嬴政既然这么说,就代表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推行焚书令了。嬴政后面的话也证实了古寻的猜测一点没错。“但是封禅之事让朕彻底坚定了推行此事的决心!”在封禅一事上,儒家众多儒生的表现让嬴政无比确信,天下不该继续存有这么多嘈杂无序的声音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国,也该只有一个声音!“口口声声读圣贤书,读到最后不过是以古非今,诽谤朝政,霍乱纲常!”古寻默然的听着嬴政对读书人的看法,不置一词。不是他无话可说,只是懒得做那个无用功。嬴政不是个听劝的人,至少现在的嬴政已经听不进去劝了。若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嬴政无所谓坚持,可若是他打定了主意的大事,那所有和他不同的意见都只是错误,只有他是对的。古寻也不例外。不过古寻懒得说话,嬴政却非要让他给个态度。“国师,你觉得朕这么做是错的。”古寻无奈的一拱手道,“陛下既有圣裁,自然再无他论,我也一样。”古寻不想浪费口舌,但也不愿意昧着良心强说这事没错。嬴政闻言沉默片刻后说道,“看来国师确实对此很抵触啊……”古寻轻叹一声,无奈的解释道,“陛下明鉴,我并无抵触一说。”“荀夫子在《天论》一文中有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怎么,国师想说朕是桀纣”嬴政难得对古寻说话的语气夹杂了一丝冷意。古寻也是脾气上来,语气同样不怎么好的生硬回道:“首先,我没有这个意思,陛下若是这么想,不妨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有句话叫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嬴政若是觉得焚书令一点问题没有,又如何会认为自己会被人扣上桀纣的名号呢有几个人做了好事却会担心自己被人骂“其次,我引用荀夫子这句话并不是为了表达他的想法,而是我自己的态度。”“天地悠悠,岁月无情。”“人生不过百年,而千年万载之于天地也不过渺渺一瞬,不值一提。”“无论是曾经的圣君尧舜,还是昏庸桀纣,到如今也不过只剩下了一个空头虚名,再无多余的东西。”“这一点,陛下你也不会例外,你的所作所为也只是史书上的寥寥几字,所以不论我怎么想,我都切切实实的无意劝阻或反对陛下。”“不过……我也要提醒陛下一句,作为皇帝,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然也担负着无穷无限的责任。”“你想做的任何事都可以做,只是……万事万物,说到底也不过是生死有命,各取报应,陛下你还是不会例外。”“只要陛下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那……就请随意。”嬴政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前所未有的凌厉,死死盯着古寻,表情也阴沉了几分。古寻说的是不会反对嬴政,但这话说的委实是不好听。寻常人听了不中听的话尚且会不高兴,至高无上的皇帝就更不用说了,嬴政不来气才怪。不过他到底也没有发作,因为古寻的话固然难听,但确实没有任何忤逆他的意思。只要不明确反对他,嬴政还是愿意对古寻额外包容三分的。嬴政的情绪渐渐平复,表情也恢复了自然,不过很快又浮现出了一抹戚然之色,转瞬即逝。古寻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痛处——长生!人生不过须臾百年,不仅对天地来说渺小至极,对人类文明来说也一样不值一提。嬴政怕死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很清楚,不管他做了多少事,善也好,恶也好,圣明也好,残暴也好,等他死了之后,也不过就是黄土一抔。除了史书上的寥寥数笔,以及人们闲聊举例时的谈资外,他什么都不存在了。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能够青史留名,被所有人记着已经是莫大的殊荣。可嬴政不稀罕。他只想真正存在于世上,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真真正正存在着。所以他不计代价的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不论这看起来有多荒诞。古寻的话深深的戳到了他最大的痛处,不过他没有为此生气,只是发自肺腑的恐惧着。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极度的恐惧往往会转换为愤怒与癫狂,但嬴政不想让人知道他的恐惧,所以他只是将其强行压抑在心底,独自恐惧着。同时也期待着,能够在桑海取得让他满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