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四十三章 敏感话题

古寻晃了晃手,将话题扯回正道上:“我跟你说这些的重点不在于墨家打算刺杀皇帝,而在于,罗网会怎样对待青龙计划。”章邯眉头皱了皱,迟疑着回道,“既是刺驾大事,罗网想来不会乱来,当会暗中阻止。”“你认为罗网忠于皇帝”古寻笑呵呵的反问了他一句。章邯索性也把话说透了,“罗网纵然不忠,也断不敢让陛下犯险吧”刺王杀驾是大罪,不仅刺杀的人有罪,但凡出了些许纰漏,负责保护的人,皇帝身边的人,都是重罪。皇帝要是被刺而死,只怕赵高都得殉葬以伏罪。纵然皇帝无恙,若是闹得太过难看,那也是天大的干系。赵高再疯狂,也不至于在这种事还敢推波助澜,添油加醋。“法……是个好东西啊。”古寻不禁失笑摇头,“帝国以法家学说治理天下,一切皆以法理度之。”章邯不明白古寻为何突然提起这些,只能附和着点点头。这话属于政治正确,他自然不会反对,况且他觉得这说的也不错。虽然天下人皆言秦法无度,炽盛暴烈,但暴烈也好,严苛也罢,总归确是以法度之。古寻却突然话锋一转,质问道,“果真如此吗”“这……”章邯拿不准古寻的想法,不敢贸然回答。古寻又是一转话题,“你见识过公输家的机关兽吧”“当然。”章邯点头回道。“那你见过公输家保养维修那些机关兽吗”“也见识过几次。”“铁石所做的机关,尚且需要时时保养维护,这人制定的法理,如何能够运转不休呢”古寻叹声反问了一句。章邯只能默然以对。古寻接着说道,“若按朝廷法度,只怕那冯御史,连带他下属的整个御史系统都该被罢黜!”“若按朝廷法度,只怕齐鲁荆楚,十余个郡的治理官员都该被下狱问罪!”章邯更不敢接话,低着脑袋,恨不得钻进地里消失。古寻口中的冯御史,自然是御史大夫冯劫,也是右丞相冯去疾之弟。论官职地位,他只在左右丞相之下,是帝国朝堂上实权的三号人物。不管他管理下的御史系统有多少问题,也没人敢说什么,章邯也不敢。至于齐鲁荆楚等地的地方官,章邯倒是敢说,可敢说没什么用,皇帝都拿他们没办法。犹豫片刻后,章邯小心翼翼的开口回道,“可这刺驾大罪不比其他,谁又能,谁又敢胡来呢”“皇帝能,皇帝也敢!”古寻沉声回答了章邯的质疑。这个回答让章邯瞳孔骤然放大!天无二日,人无二王。帝国的天上只有一颗太阳,自然也只有唯一的皇帝陛下。古寻的话让人乍一听还以为若是罗网胡来,皇帝陛下会刻意包庇赵高。但章邯很清楚,嬴政固然对赵高多有几分容忍,却不可能在真正的大事上对他讲半点情面。大泽山之事,若不是影密卫和罗网直接发生冲突,双方各有死伤,导致章邯手里的一切证据看起来都像是他攻讦罗网的借口,赵高不死也要脱层皮。事关刺驾大罪,赵高但凡牵扯进去分毫,皇帝绝对会直接要了他的脑袋,不会有半点留情。这种情况下,皇帝还会保罗网的可能,在章邯看来只有一种,那就是罗网的行为得到了皇帝的首肯,或者干脆就是皇帝让赵高这么做的。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一场刺杀大案,是能用来大做文章的绝佳由头。即使是嬴政,很多时候做事也是需要理由,需要师出有名的。但这种可能性的几率在章邯看来却太低了。青龙计划是墨家主导的,农家或许会给予支持,了不起再掺和进去一些其他叛逆势力,也就仅此而已了。这些势力,皇帝要动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的,更不可能拿自己来抛砖引玉。费这个劲,不如直接让罗网动手来的利落。而排除掉这个可能后,章邯还能想到的,就只有一种最不应该的答案了。皇帝,只是个身份,嬴政是皇帝,更是始皇帝,但谁都不认为他会是唯一的皇帝……或许他自己认为是。如果始皇帝一定不会纵容罗网乱来,再联想一下青龙计划的目标,那古寻话里的意思很可能是说……新皇帝会纵容罗网。这个新皇帝是谁章邯不好说,总之肯定不是长公子扶苏。但古寻要真是这个意思,那岂不是说赵高已经有……对于尊崇皇权的章邯来说,这种想法,这种可能未免太过大逆不道,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他想到了,却完全不敢吱声。看着额头上冷汗都开始朝外冒得章邯,古寻冷哼了一声,颇有些不满的呵斥了一句:“你怕什么!”“末将……末将……”章邯陪笑着,有些磕绊的回应道,“末将只是听不懂大人的意思,怕说错了话。”古寻瞪他一眼,说道,“听懂听不懂我姑且不与你计较,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有人要你的命!”“这……”章邯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的几颗汗珠,苦笑着回道,“末将也不是怕,末将只是……只是不理解,也不明白,怎么会……”“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古寻看着他,语气平静的帮他把后半句话补完了。章邯头压到最低,没有接话茬。古寻见状轻叹了一声,也不再计较章邯对皇权的态度,只是说道:“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大家都不过是互相糊弄敷衍罢了。”“帝国也是如此,皇帝再至高无上,也只是这草台班子的一员罢了。”“农家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不会没听过。”章邯有些愕然,却又觉得古寻的话莫名有些道理。草台班子……这话听着荒诞,细想却是颇有意思。不过章邯这么多年形成的观念,也不是古寻三两句话就能彻底动摇的。他依旧不愿直接面对古寻提出的可能,索性直接略过这一部分话题,只说罗网和墨家,以及青龙计划的事:“大人现在担心罗网会暗中为青龙计划提供助力”古寻也没想跟他多讨论谁想皇帝死这个话题,顺着他的话回应道:“罗网会不会这么做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们做了,会怎么做”“大人的意思是……赵高会再次利用那些被他安插在叛逆分子中的暗桩”“要想确保自己的手不被染脏,自然要多带几层手套。”古寻不咸不淡的回应道,“你想办法盯着点吧。”“是,末将会尽力揪住罗网的尾巴。”章邯语气一震,说话总算有点精神了。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他这个小小的影密卫统领不敢妄议的敏感话题,也是够憋屈的。现在明确要对付罗网,而且说不准真的有机会彻底解决这个逐渐开始成为沉疴痼疾的毒瘤,章邯自是兴奋异常。古寻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似乎对章邯的话另有想法,开口意味深长的特意提醒道:“查到了任何罗网的动向,第一时间向我汇报即可,不要自作主张做任何应对。”对这个叮嘱,章邯有些疑惑,不过看古寻并无解释的意思,他也只能点头应声,“末将知道了。”………………桑海城郊外,墨家据点。班大师等墨家高层又一次聚了起来。见人到齐,盗跖先开口问找他们过来的班大师道,“农家那边有信儿了”班大师点了点头,脸色带着明显的喜色,“有回信了,他们的效率有些出乎老头子我的意料了呢。”高渐离沉声问道,“怎么说”“农家明确提出了,他们那位新侠魁,或许能提供有关东巡车队,以及嬴政本身的重要情报。”班大师也不含糊,简明扼要的回答道,“和上次子房的分析可以说如出一辙。”这话让在场众人皆是眼前一亮。搞刺杀,环境最重要……或者说是适合刺杀的机会。想要拥有这个机会,无外乎抓住已有的,或者创造全新的。当年荆轲刺秦,嬴政高居于戒备森严的秦国宫室内,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所以燕太子丹选择了自己创造一个合适的机会——利用燕国的督亢地图,以及樊於期的人头。墨家之前针对东巡车队的诸多安排,也是基于这个理念。不过已经彻底成了叛逆分子,失去和帝国平等对话资格的墨家无法再像上一次那样利用手里的各种资源创造这个机会,只能单纯尝试用人堆出来一个——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用资源,人力资源。毫无疑问,这种用人堆的办法是蠢办法,只是他们没得选。寻找现成的机会,需要有足够的信息,可惜他们没有。如果农家能补上昌平君空缺出来的信息位,那他们成功的几率估计就能再大一点。不过高兴过后,升起的就是质疑了。还是盗跖率先开口,“农家,真有这个本事”班大师耸了耸肩,捋着胡子回道,“朱家堂主明言说了,他们那位侠魁说有些眉目,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作为诚意,她先提供了有关车队目前位置的信息,我已经安排人去查证了。”说到这里,从班大师的语气上就能明显听出来他是笃定农家那边提供的位置信息没错。毕竟是诸子大派之一,还是以人多着称,怎么也不至于拿假消息糊弄人。高渐离等人也基本相信这一点。如果农家真能获取帝国那边的重要情报,那新的问题就来了。盗跖摸着下巴,嘿嘿笑道,“这么说,那位农家新侠魁,大小姐田言,不会真的像子房说的那样,是从罗网那边……”盗跖没把话说尽,只是比了个懂得都懂的手势。班大师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事,谁能说得准。”“回头问问,看农家那边对情报来源是否愿意给个说法吧。”“此事干洗不小,必须有个定论。”高渐离沉着脸,明确提醒道。班大师点了点头,“放心,这点事老头子我还是省得的。”理论上,农家从哪弄来情报无所谓,只要情报准确就可以。农家要是有本事,从老天爷那问来的都没问题。但若是情报来源是罗网,墨家就得掂量掂量了。他们的目标可是是刺杀嬴政,罗网的真正主人。用人家的情报渠道,刺杀人家的大老板,这事墨家的人就是喝晕了也不敢想。而这种想都不敢想的事要是真的发生了,也由不得他们不谨慎对待。万一让罗网算计了,最后一头扎进人家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里,墨家丢脸不说,只怕人也得赔上不少。盗跖挠着头,提了个新的疑问,“那位农家的新侠魁,到底可靠不可靠呢”“可靠。”高渐离回答了这个问题,并给出了解释,“这是盖聂先生亲口向我保证过的。”“农家大小姐田言,可信!”盖聂的人品和信誉自然是没得说,既然有他亲自作保,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田言的立场。所以这件事即使有问题,最多也就是罗网反过来利用田言暗算他们,不会让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局面。同时,田言如果没问题,那她的情报也未必就有问题,这件事有戏的希望又大了不少。“既然如此,接下来就是继续和农家那边沟通,同时确定东巡车队的位置后尽量一直锁定住他们,还有就是根据车队的行进速度,判断他们抵达的时间,选择合适的伏击地点……”“这些事都还算简单,只有车队那边……小跖,你亲自去一趟吧。”班大师一番安排后,对盗跖吩咐道。盗跖也是任劳任怨,毫不犹豫的起身就走,“没问题,我这就出发,只要农家那边消息没错,我保证跑不了他们。”“嗯,有什么新消息,我会派人尽快传给你。”班大师颔首回道。在墨家高层继续按部就班推进青龙计划的同时,盖聂悄然离开了墨家据点,朝着桑海城内而去。他要去见个老朋友,问一些事情,以确定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事关天明,盖聂觉得自己应该能得到答,但也不能完全确定。那人本身就性格怪异,做事随心无常,在天明的事情上态度还格外含糊暧昧。只希望自己不会白跑一趟吧——费些时间倒还无妨,只怕接下来他该怎么处理天明的问题就成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