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四十五章 互相试探

田言展开信函,上面写的全是赵高对她的回应,对她的安排。简单来说,首先,赵高斥责了田言的越权行为。有关皇帝的情报,即使是天字杀手也不得随意调用,这是罗网本就存在的规矩。田言坏了规矩,哪怕身份特殊赵高不能直接处罚,却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就此掀过。至少得申斥一番。其次,是赵高禁止田言继续窥探皇帝的情报,同时严词警告她若是她之前探查到的情报泄露出去半分,他将会严惩不贷。最后,他提醒田言,若是有正事需要罗网的支持,获取皇帝的情报,就亲自去见他,阐明原由,再由他定夺是否应允。这些内容,基本都是废话。开头的申斥和责备就不说了,田言直接略过。中间的明令禁止田言也没怎么在意,停手是不可能停手。只有最后的提醒,稍微有些意义。田言对青龙计划的态度到底如何,赵高不清楚,隔着几百里远他也很难搞清楚。若是换了田虎那种货色,他有几百种方法能弄清楚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但面对田言这位农家女管仲,赵高不想冒险。所以他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就必须真正和田言见一面。但他不能主动来见田言。一方面,这段时间他不方便离开东巡车队。虽然皇帝给了他特权,允许他暂时离开,但现在局势瞬息万变,东巡车队算是一切的中心,他不想,也不敢贸然抽身。另一方面,他也不能在这件事表现的太热衷。既然有心当个幕后黑手,就不能太心急,得沉住气。所以,他只能以言语暗示田言。这既能让他不需要离开车队,又能试探田言的态度,同时让田言有理由一直掌握东巡车队的位置信息。若是她真的有心促成青龙计划,肯定还会有所动作,未必会像赵高说的那样直接去东巡车队那边见他,但总要有所表现。若是她直接放弃,说明她无意和青龙计划牵扯过多,只是以此试探赵高的态度。那赵高就可以对接下来的安排再做调整了。不管是放弃还是继续,总会有更妥善的安排。田言基本看出了赵高的意思,手一攥紧,将信函揉成一团扣在掌心,然后对掩日说道:掩日见她看完信函,沉声说了一句,“怎么样,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田言点点头,回道,“赵高大人的意思,我都已经明白。”“不过……”田言话锋一转,反问道,“我如何能确定这真的是赵高大人的意思呢”“一封信函,只有内容,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他在信里说自己是赵高他就是了吗万一是有人截住了信函,伪造仿冒了一封新的,假借赵高大人的名义行事该如何”“我上次就说了,我需要的是切实的凭证,而非一些空话。”“人,或者信物,至少得有一样吧”掩日闻言当即怒声回应道,“罗网下令,从来如此!”“属镂,你莫要自恃身份,肆意妄为!”罗网的命令模式一贯如此,也确实容易被人钻空子,否则上次却邪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把桑海地区的罗网杀手全聚集起来。但一般人是真不敢干这事,如果做了也肯定不会留下活口。掩日自然不可能当着田言的面欺骗她。所以她还是在胡搅蛮缠。上一次,掩日勉强容忍了她,这一次他是不想继续忍了。掩日这辈子就没被人如此戏弄过。就在他刚把手放在掩日剑柄上的时候,田言又说话了,“掩日大人言重了,我可不敢。”“我会尽快亲自去面见赵高大人,求证这些命令的真实性,若是误会了掩日大人,日后自会赔礼道歉,还望见谅。”这话一说,掩日即将爆发的怒火陡然一滞。虽然田言的话依然有些不服管教,但多少也算服软了,掩日若是再不管不顾的对她出手,只怕不好交代。但是火气已经涌上心头,剑都要抽出来了,再让他完全憋回去也怪难受的。转念间,掩日做出了决定——还是动手!反正田言的身手也不是一般人,他出手不决生死也不分高下,只出口气就是,权当一场切磋。念头打定,掩日当即出手,整个人骤射而出,掩日剑泛着血红剑光,直扑田言而去。面对这凶险的一幕,不会武功的田言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一脸淡定的看着转瞬迫至的血红剑光,整个人晃都不晃一下。嗡的一声剑鸣过后,掩日剑锋搭在田言的颈间,只需再有寸进即可取她性命。可惜,掩日不敢杀田言,这也是田言敢完全不躲的缘故——当然,躲不开也是一个原因。田言脑子很清醒,掩日一旦动手,她就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但凡有任何反应都可能被对方察觉到自己不会武功。而结果也与她预料的一样。她不动,掩日就是再不高兴,也只能不动。对于田言的不接招,掩日也没多想。他想打一架是因为他对田言不满,但田言完全没有必要和他打这一架,故意不出手也正常。最终,掩日也只能冷哼一声,收起掩日剑转身就走,最后撂下一句话:“希望,你能如你所说,尽快去面见赵高大人!”掩日走后,田言摸了摸脖子,心头也是不由吐了一口气。虽然她不怕死,但是眼看着一把剑砍向自己,挥剑的还是凶名赫赫的罗网天字杀手,任谁也会胆颤心惊。事实上,能保持住完全的平静已经代表田言的心思素质极为过硬了。心情平复后,田言也转身离开了。赵高,是一定要见一面的,不真正见面,对方不可能真的放心放纵她全力支持青龙计划。但肯定不是她去见,得另一位去——倒不是说赵高一定能看出她的问题,而是她不会武功,亲自去找东巡车队的话太耽误时间。这件事得立刻去办,墨家那边一日催的比一日急了。………………桑海城,小圣贤庄,庄后竹林,荀子的清修之所。儒家掌门伏念难得的亲自来了这竹林小屋,打扰他那位孤僻静修的师叔。伏念按照规矩,让守门的小童进去通报,不过小童似乎已经被提前叮嘱过,直接让伏念进去了。伏念犹豫一下后,迈步走上竹制台阶,推门走了进去。荀子正在屋内坐着煮茶。伏念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伏念见过师叔。”荀子看也不看他一眼,语气平淡的回道,“行了,过来坐吧。”伏念走近,一板一眼的坐好,随后接过荀子的活儿——摆弄桌上的茶具,开始准备泡茶。片刻后,火炉上的小水壶开始呜呜作响,伏念伸手提起水壶,将热水倒入茶壶之中,然后再为荀子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茶。两人见面是为了谈事,而不是泡茶,所以他也只是简单的冲了壶茶。荀子端起茶杯,随意的吹了吹,然后先开口问道,“你今日怎么有兴致找我这个老头子了”“望师叔见谅,是弟子有事相商,才不得已打扰您老人家。”伏念规规矩矩的恭声回答道。荀子轻哼了一声,淡淡的吐了一个字,“说!”“首先是有一事汇报。”伏念依旧一板一眼的说道,“藏书楼藏书抄写副本之事,已经初步完成。”“这么快”荀子有些意外。藏书楼的藏书数量,他是最清楚的,就算有流沙那边无限量的提供白纸,以小圣贤庄的人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个大工程。伏念轻声解释道,“流沙那边后来又提供了一种可以快速在纸张上直接拓印文字的技术,因此速度快了很多。”所谓拓印文字的技术,就是雕版印刷术。本来古寻想用活字印刷术,难度和雕版也没什么差别,用起来还更方便。不过考虑到时间并不算特别紧张,且雕版有助于保存,说不定对于延续这些百家经典有好处。毕竟嬴政要下令焚烧的是书,这些木板理论上可以随意保存。“这件事上,国师有大恩于小圣贤庄,于诸子百家。”荀子听了大为欣慰。他这把年纪了,哪怕身负高深武功,也是随时都可能咽气,也许哪天晚上睡一觉就直接起不来了。所以天下的纷纷扰扰,他看的确实越发淡了。这焚书之事,大概是近二十年来,除了韩非李斯兄弟阋墙外唯一让他真正动怒的事了。也是唯一让他真正在意的事。古寻能在此事上提供帮助,在荀子看来实在是有大恩于天下,所以他才会有意让伏念对古寻退让几分。伏念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想法,闻言点了点头,“此事,伏念定会铭记于心。”“关于藏书之事,还有一点需请示师叔,是否要继续拓印增录副本”“那当然了,这还用问!”荀子用看傻子的目光瞪了自己这个死板师侄一眼,“能拓印多少,就拓印多少!”儒家,或者说诸子百家几乎都困囿于一个问题,那就是书不够多——准确的说,正常情况下这个问题会继续存在上千年。如果不是抄录书籍需要占用书院弟子大量的时间,小圣贤庄巴不得每一卷书给它抄上个几百本副本。更何况还有焚书令这个威胁,多一卷副本,也就多一分保留下这些书籍的可能,当然要甩开了膀子可劲印。伏念对此自然也无异议,提了一嘴便过,继续说道:“这最后一件事,也是伏念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想请师叔解惑答疑。”“不久前,上将军蒙恬于北地大败狼族军队,消息传回之后,朝野不少人开始心思浮动。”“北地之战,蒙恬为主将,长公子扶苏为监军,按帝国规制,扶苏殿下亦有大功,因此不少人希望借此劝说皇帝收回成命,召扶苏殿下回朝。”“其中也有不少儒家的同门。”“不知师叔觉得我小圣贤庄,该如何处身”对于儒家而言,扶苏如果能继位,哪怕不能成为他们理想中的圣皇,也绝对比嬴政强得多。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们也很积极。伏念自知立储之事不该随意掺和,想借北地军功让扶苏重返朝中的可能性也不大,但他……还是有些意动。因为他也由衷的希望是扶苏继承皇位,那样帝国的一切或许还能扭转,而不会继续恶化下去。老实说,他甚至曾动过心思找古寻询问有关扶苏的事。他不理解,为什么古寻好似对扶苏被贬谪一事完全无动于衷。听到这个问题,荀子也暂时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才回道:“你既然特意来问我,想必是有心帮扶苏喽”伏念垂首一礼,“长公子才学过人,又淳厚仁善,且为众心所归,除他以外,伏念实不知还能有谁可为储君。”“你还知道为臣之本分吗”荀子脸色一冷,沉声质问道。立储,对国家而言是一件大事,更是一件要事,身为人臣自然有规劝皇帝立储的责任与义务,但他们不该妄图越过皇帝去决定储君的人选。因为按照周礼,储君就没有第二个人选。当然,今时不同往日,周礼也已废除,皇帝想立谁为储君都可以。但他们当臣子的,学习孔孟之道的,仍然不该越权。伏念低垂下脑袋,没有回答荀子的问题。他知道不该这么做,但……君子有所不为,也有所必为。孔孟圣人从来不鼓励儒家弟子一味屈从皇权。其实荀子也是支持伏念的,问这句话也只是想看看伏念到底是什么想法,现在有了答案,他脸色松弛下来,轻声问道:“你想怎么做”“伏念……尚无头绪。”伏念垂首沉声回道,“此番上书请陈之事,断无成功的可能,可若此次不成,以后扶苏殿下只怕更加……”“还有国师,他的态度也让人捉摸不透。”荀子闻言瞥了他一眼,声音飘忽的回道,“看样子你还是有想法的……那就照你的想法去做。”“别忘了,你才是小圣贤庄的掌门,一切自当由你决断。”沉默片刻后,伏念起身,朝荀子躬身行了一礼,“伏念明白了。”“明白了就走吧,别打扰我休息。”荀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撵人。伏念再行一礼,旋即告辞离开。“伏念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