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片刻后,一个佝偻着背却看得出体型壮硕的男子尾随着那个小丫鬟来到了纪筠芸跟前,看身型似乎二三十岁,卑恭的跪在纪筠芸脚下,蒙着面的脑袋磕在了她那双精美的绣鞋前。从颈脖处露出的黝黑肌肤上密布着触目惊心、大小口径不同的旧伤疤就无法想象此人身上究竟会有多少个伤疤,又经历过什么非人待遇。

来人只是恭敬行礼却不吭一声,喉咙处有道狰狞的深色旧疤——深可入喉,看来此人是个哑巴。

纪筠芸看着男人,眼中闪烁着一丝悲悯,随即被狰狞的神色取代。“你这个废物,不过是烧件衣服都被人抓住把柄!你这么没用,那位大人把你交给我……”

话未说完,从偏殿的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悦耳嗓音制止了女子即将的暴行,道:“纪妃娘娘,在下把这条狗寄养在你这里可没说他可任你差遣呐。毕竟他是我养的狗,只能对我一人效忠。这件事,归根究底是娘娘你逾越了,所以——这烂摊子只有娘娘一人收拾了。”自从修长俊美的身影踏入了屋内,其他人皆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尽管这个人始终面带愉悦的轻松笑容。

“毕竟,这是娘娘不顾全大局偏偏依着私心自己任性妄为惹的。”男子进门起就将整件事与自己划清界限,虽然他的嗓音轻悦悠扬,但是话中含着对人恶毒的贬谪意思令人对他难生好感。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是,这些话是出自一个算不上是男子,甚至只能说是少年的十七八岁的人。

只有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华贵衣着却出现在这个现在太医院任职的少年身上,那一头栗色却透着柔和光晕的秀发用把无瑕的翡翠簪子妥贴的挽成简单的髻,可见少年对自己略带西域特色的头发并没像衣着那般在意。

“大人,虽然你是父亲的好友,可是对于本宫的事不是早就允诺会帮助本宫的么?”姣好的面容褪下了狰狞,还残留些许难堪的愠色。尽管被少年的气势给震慑住,纪筠芸却不肯就此罢休的示弱。

少年立刻以厉色回道:“可是在下可没允诺娘娘的擅做主张!”除了纪筠芸,所有的侍婢乃至于跪在地上的那个人都被那厉喝吓得一阵瑟缩。少年的一举一动皆带着沧桑和老练,实在不像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我可不属于你的仆从下属,总归只是看在你爹的份上。帮不帮也不是你说的算。”虽说是站在她这边的人,说话却毫无余地。

纪筠芸没有反驳的呆滞伫立在原地,纤细婀娜的身躯微微颤抖。蓦然的,那双明眸中溢满的晶莹像是决堤般倾泻,化开了精致的妆容,将原本掩藏在胭脂香粉下的少女脸庞裸露了出来。没用妆容掩盖的话,纪筠芸的脸至少年轻了2、3岁。

少年忽然笑得张狂,“用本来面目与我说话如何?”

尚书之女,作为幺女的纪筠芸今年其实并未达到可以入宫选秀女的年纪,只是拜她那趋炎附势的父亲所赐,礼部尚书打通上下将她的年龄虚报了两岁,才让她作为秀女入了宫,再加上娘家的势力,纪家在朝中任职的男丁不少,纪筠芸便在一入宫就封了称号,继而怀上皇嗣而立了妃,但比起娘家势力雄厚且正得chong的容桂而言,还是低人一等。

“……”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被卸去了妆容的她,无论施粉黛将自己打点的多么老练,可毕竟是个十六七的少女,比起外表稚嫩却内在老成的少年而言显得太过无力。

“怎么,无言以对了?”少年的嗓音中毫不收敛的嘲讽,让纪筠芸显得更加委屈的抹着泪,见到女子落泪,少年却丝毫没有怜悯之意,反而更加张狂的从鼻腔中轻哼出自己的冷意。

他挑起少女的下巴,轻蔑的勾起左边的嘴角,泛着寒意的目光在那张算不上是梨花带雨且甚是狼狈的脸庞上逗留片刻便不屑的移开了目光。“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就算是勾心斗角也算得上是在精心呵护下的娇*嫩。只是天天在珠翠罗绮中流,连便当自己是见过世面。还是出身重要啊!”

“名门望族、达官显贵、王族贵胄,只要是出身好,天生便就高人一等,这辈子什么努力都不用就可安享这独厚的天泽——常人连怎么求都求不来的东西。而你们,却还在这儿自怜自艾,真是……恶心。”说到这,少年脸上的神情依旧是愉悦的笑容,仿佛刚才的话语根本是出自他人之口,笑容更甚:“同人不同命啊,这风*流皇帝在宫外留下的孽种岂止数个,可他轩辕珺就是这么好命被人捡了回来……”眼底却是浮现了冷冽,连着扫了眼她微微隆起的肚腹。

纪筠芸似乎费解的看着这个面带着灿烂笑容却口出恶言的少年。

少年没有什么话要说了,看了看显得相当狼狈的纪筠芸。“那么,纪妃还不考虑处理下衣服的事?在下告退。”说罢,一甩衣袖带着适才跪在地上的怪人大步流星的走了。

“嗯……”纪筠芸伸出手让丫鬟将自己扶起,上前的丫鬟先前是礼部尚书家的丫鬟,见主人被个舞象之年的少年气势震慑住,后怕之余忙不迭上前伸出颤抖的双手将纪筠芸扶起。

这、娘娘的浑身都颤*栗着,抖得比自己要厉害得多了……

事情过了约莫大半月,就连当朝皇帝轩辕璿似乎也淡忘了,草草的不了了之。

某日,御花园里,轩辕璿请了鸣鸾宫的众人来赏花品茶。

期间,询问起轩辕珺的身世,忽然提及:“珺儿,你的生辰是几时?”轩辕璿笑着,用手中折扇轻轻点了点珺儿的发髻。

珺儿看了他一眼,再抬头看对轩辕璿刚才的举动不满得皱起眉的陆璟桁。“……我不知道。”伸手抚了抚适才轩辕璿用折扇点过并不痛的头ding。

陆璟桁看着他,他也看着陆璟桁,目光有些迷茫。

陆璟桁的心莫名空落落了起来。

容桂朱唇小抿一口清茶,勾起嘴角:“陛下,不如就将今日定为十一皇子的生辰,如何?”伸手小心捻起一块芙蓉酥递到了轩辕璿身前的玉碟中。

他看了碟中的芙蓉酥,捻起尝了口。“嗯,可是匆匆决定太草率了,不如这样,今日珺儿回去想想,明日再给孤答复。选一个你满意的日子。毕竟你是皇子,其他皇子的礼遇你一样也不能少。因为你是孤的皇子!”他笑眯眯的看着珺儿,“这,就当做是孤今天布置给你的课业吧!”

“嗯,儿臣谢过父皇。”不为什么,就因为他是皇子。凡是皇子,该有的东西他一样也不能少。曾几何时,他和生母从未记得生辰为何物的碌碌终日只为果腹。如今,却连个生辰都要思虑再三……

“义父,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么?”自从入宫以来,他几乎就没再和陆璟桁睡一起了。皇子的软榻,须是金丝轻纱的帷幔,上等的锦缎丝绒的被子,更别谈镶金嵌玉的紫檀木榻子底。可是偌大的chuang榻,小小的身影实在显得空虚。

陆璟桁将被子掀开,把珺儿抱过搂了进来。“怎么了?”

珺儿小小的脑袋往他怀中钻,尽管这些日子以来珺儿已经没之前那么纤瘦,但在陆璟桁面前还是个小孩子。“义父,你记得你到长安那天,是什么日子?”

陆璟桁看了看怀中的“小鸵鸟”,骄傲一笑:“我记得,那是七月初十。”

珺儿窝在他怀中,抬头看着他,蓦地粲然一笑:“那就定在七月初十好了。”

本来只要交给司礼官就好的,莫名隔离的早上,鸣鸾宫中却接到了宣其上殿的圣旨。

轩辕皇帝,再一次因为十一皇子的事而沸腾了满朝文武。

“除了十一皇子轩辕珺外,其余人等一概不得随行。”

陆璟桁的惊讶写在脸上,莫非让他一个六七岁孩童面对满朝文武?!护短的性子上来了,他连忙抓住珺儿的手:“为什么?!”轩辕璿,你究竟在打算什么……

王公公摇了摇头,无奈回道:“君心难测啊,老奴怎敢妄自揣摩。”他有些为难的催促了声:“无论如何,还是请十一皇子殿下接了旨吧,毕竟满朝文武都在等着,老奴也好复命啊。”容桂皱着眉开口,带着似乎是疑惑的神情问答:“陛下真的这么说么?”

“老奴没事儿在这个蒙您诸位不成?”老公公这下子换上了苦笑,心头却是焦急,这误了早朝时辰可怎好?

珺儿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说:“那就这么办吧。”说罢,伸手接过了圣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