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初雪(一)

不顾气血逆行,李墨言强行施展轻功逃离,眼下她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说,只想逃到一个没有人地方好好静一静。

书呆是她念了十年的人,小姿亦是她惦了十年的人,所以最后不管真相如何,都会在她心口上划下一道伤。

脚下一个踉跄,气血翻涌的李墨言蓦地从空中跌落,摔在了无人的巷子里。

三千发丝散落,她静静地伏在地上,涣散的双眸幽幽注视着巷口。

无数双脚,来去匆匆,却没有一双为她停留。

白衫染血,青裙沾尘,掌下的沙石粗糙难平,她苦涩地咧开嘴角,看着雪花一片一片从天而降,慢慢模糊了她的目光。

“书呆,今天是雪神节!”

“嗯。”

“所以我们去山顶吧。”

“去山顶做什么?”

“等初雪啊~”

“等初雪做什么?”

“嘿嘿,娘亲说,只要两个人能在雪神节那一天一起等到初雪,就能够一生幸福相守,所以你要跟我去吗?”

“好。”

记忆明明已经模糊了,偏偏那些话却还一直盘旋在脑海里,不肯离去。

纷纷扬扬的雪铺天盖地的落,十年前她和他没能等到那场雪,十年后她和雪却没能等到一起看的人。

有一种苦涩带着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委屈得眼泪直往外淌,寒风萧瑟,雪花一层又一层地往她身上。

洁白的雪融进鲜红的血,有人走进了巷子,用一把青竹油纸伞遮住了她头顶的一片天。

李墨言艰难地睁开眼皮,在黑暗来临之前只看到一袭寂寥青衣。

再次醒来,已是华灯初上,拖着一身病骨的李墨言从医馆小徒口中只问得救她之人是个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

其他的,一概不知。

道了谢,正准备离开,医馆小徒又疾步追着给她送来一物,说是青衣公子临走之前特地留给她的。

“那位公子说,雪虽美,却易伤多情之人,望小姐珍重。”

李墨言怔了怔,这才接过他手里的油纸伞。

伞面上,青竹傲骨,竹叶凌厉,她捏住伞柄,眸光微动,终将纷飞白雪挡在周身之外。

因为是雪神节,所以今夜的兆城格外热闹,李墨言撑着青竹油纸伞漫步走在人群里,目光有些迷离。

花灯、白雪、面具、青竹,世事纷挠,她又该何去何从。

直到夹在风中的金铃声入耳,心中的迷茫才倏尔散去,她停下脚步,侧目望去,只见一座两层高的四角木式建筑岿然耸立在风雪之中,二楼的屋檐四角悬挂着一串金铃,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在红灯笼的照射下闪现出点点金光。

风过,铃停,音落,一缕雌雄莫辩的声音蓦地从阁楼内传出,荡进了她慌闷不堪的心。

不自觉地,仿佛中了魔怔,李墨言执着伞柄,一步步走向阁楼,推开了半掩的门。

大门一开,视野豁然开朗,大堂中央搭建的木台上,一袭青衣甩着云袖,幽幽唱来。

“雪里清香,月下疏枝。更无花、比并琼姿。一年一见,千绕千回。向未开时,愁花放,恐花飞。芳樽移就,幽葩折取,似玉人,携手同归。”

台上的人低低吟唱,台下的人痴迷相望,一种极度不协调的氛围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是他!

李墨言怔怔地望着台上那个把喜怒哀乐掩饰得天衣无缝的人,心里竟有一种掩藏不住的心疼。

人们总以为自己守住了那盛世流年里承诺,可是到头来才发现那承诺已被岁月冲刷成仓皇而斑驳的谎言。

泪轻轻落下,划过皮肤,落进脖颈,恍然间的通透让她的心终于有了释怀。

李墨言笑了,发自真心。

他不止救了她的人,也救了她的心。

可是台上的人却哭了,站在舞台中央呆呆地凝望着她。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其中的堪苦,谁看在眼里,谁感同身受?

这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他等了多少年?

为何天意总是弄人,让他终究错过了她。

李墨言不合时宜的出现显然惹怒了台下的观众,纵然耳边的骂声不断,她却无心去顾及,眼里心里满满的全是台上男子的泪眼。

那双如秋水般的明眸里有太多的情愫,惊喜、开心、悲凉、绝望,仿佛相识了多年,等待了多年,最终只能遥遥相望。

李墨言敛了笑,捂住心口,忍不住轻声问道:“你认识我么?”

这话一出,全场骤然静了下来,众人屏气相待,似乎也很好奇俊美如谪仙般的夕尘公子与这无盐女的关系。

可惜,台上的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霎时全场又发出一阵抽气声,夕尘公子居然笑了!

李墨言微微皱眉,心里忍不住无声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哭……哭得让她竟不忍心就这么离开。

“你要跟我走吗?”不及过脑,荒唐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在场所有的人连同她自己都被这唐突的话惊讶到了。

堂内有笑她不自量力的,有糗她异想天开的,也有骂她不知廉耻的,可是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看着台上的人,仿佛天下之大,只有夕尘一人。

红尘太苦,她和他之间当有一丝羁绊。

时间一点一滴地悄悄流逝,众人肆意的讽刺几乎要将两人淹没,固执若斯的李墨言只是朝前伸出右手,她笃定台上的人愿意跟她走。

青衫回旋,乌丝舞动,夕尘突然转身而去,只留下台上的点点泪迹和一场荒唐的闹剧。

李墨言一怔,眸中的希冀被击得粉碎,而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放下,她扬起头,忍不住一阵嘲笑,她究竟在做什么!

抛下青竹油伞,她落荒而逃,迎着风雪,一路朝着凌波阁狂奔,不等入阁,有人栖身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劈头盖脸就骂,正是苦找了她一天而不得的司马翠茹,“好你个莫言,竟还敢回来!”

骂完才发现李墨言神色不对,一脸失魂落魄不说,衣领上还满是斑斑血迹,一肚子的怨气立马消了大半,“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李墨言眉眼低垂,无力地将额头抵在司马翠茹的肩头,闷声道:“郡主,我想我爹娘了……”

司马翠茹浑身一震,原本想去推李墨言脑袋的手蓦地僵在了半空中,泛红的眼眶里霎时蓄满了泪水。

“对不起。”

后知后觉的李墨言拦腰抱住了司马翠茹,她怎么可以忘记司马一族的荣耀是用鲜血换来的,怎么能在司马翠茹面前提及“爹娘”!

“郡主,我……啊~”

李墨言才张口解释,后脑勺果断得了一个爆栗。

“姓莫的,你的脑袋是让老白踢傻了吗,在本郡主面前你矫情个劲啊!”

司马翠茹骂着,板了脸,一把将李墨言推开,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阁中看热闹的人吼了声,“看什么看,信不信本郡主挖了你们的眼睛!”

望着霸气无比的司马翠茹,李墨言眨了眨眼,瞬间觉得今天的自己弱爆了。

“还有你,你丫要死再敢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本郡主就立马灭了你!”

被她指着鼻子骂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只是今天才发现,自己竟有些怀念这被骂的滋味,她果然有受虐倾向。

“不敢了。”

李墨言摸着鼻子讪笑道,只是眼中的愁绪依然无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