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救兵 (4)

贺知节赶忙拨转马头,高声喊道:“快撤,快撤!”他带着手下的官兵往峡谷里退,身后面马蹄声骤然响起,原来是一队敌骑猛追上来,跑得飞快,当真是其疾如风,凶悍似火。战马奔跑当中,敌骑一轮骑射,顿时将跟出来的几名官兵尽数射倒。贺知节将蛇矛挥动开来,拨打雕翎,一个没留神,胯下战马便中了三四箭,哀鸣一声,翻倒在地,险些将他压在马下。

贺知节到底是名武将,身法敏捷,一拍马鞍,在倒地的瞬间滚到一旁,等他站起身来,大队敌骑已经呼啸而过,冲入山谷。贺知节大急,倒提了蛇矛拔腿就追,才奔得几步,又有几名南郡国的骑兵从后面追了上来。跑在前面的骑兵挺枪就刺,恨不能将他刺个对穿。贺知节闻听风声,辨明枪的来势,挥动蛇矛往后一撩,正打在对方的手臂,将他手臂打折,跌于马下。贺知节趁机抢过来他的战马,飞身上马,用矛尖轻轻一戳胯下的战马,疼得那匹马一声喊,发足狂奔,就奔回了峡谷。

这时节敌骑已经与峡谷中的官兵接战,事起仓促,迫得官兵三五成群,各自为战,阵脚大乱,虽是勇猛,毕竟措手不及,甫一接仗,便倒下去十几个。初时石小川和田小二尚能护着萧炼,边打边退,朝着山谷一侧的高坡上退,转眼又是一队敌骑冲到,将他们冲散。

石小川打倒冲到近前的两名敌骑,回头再看,就已经没有了萧炼的身影,顿时大急,瞅准一个高处,飞身上去,四下张望,只见山谷当中战马纵横,敌我交错,尘土飞扬,一时之间哪里看得清楚。他正在惶急当中,突然听到田小二在下面大喊:“在那边!”他顺着田小二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萧炼正被三四个敌骑紧追,亏得他身法灵活,顺着土坡手足并用,往上攀爬,每每要被追到,总被他堪堪躲过,却已是狼狈之极。

石小川见当中还隔着一队敌骑,不及多想,飞身跳下,就要冲上前去,恰好一匹战马冲到面前,马上的敌骑挺枪刺到,石小川身形转动,避得开去,一把抓住枪身,借力用力就跳到了那名骑兵的身后,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抵住他的后心,喝道:“不要动。”那名骑兵顿时不敢乱动。石小川又喝了一声,“冲过去!”他便乖乖地纵马飞奔,石小川隐在他身后,两人一骑从一众敌骑当中穿过,有那眼尖的看到,想要拦阻,却已经迟了。

他这边去得快,萧炼那里却终于被敌骑追到,虽是拼命挣扎,尖声叫骂,到底力弱,被几个人拖曳下来,丢到马背上,就要离开。萧炼手脚被缚,瞅准了一名骑兵的手腕,张嘴咬了下去,疼得那骑兵哇哇乱叫,一拳打在他的眼眶。萧炼犹自不肯松口,那骑兵挥拳还要再打,这时候石小川已经赶到,横肘一击,将面前的骑兵撞得倒栽于马下,就手将他的长枪夺了过来,挺枪刺出,将那骑兵的手臂刺穿,这一拳就打不下去。

石小川大吼一声,从马上纵身而起,飞扑过去,一记掌刀劈在那骑兵的头盔之上,将那骑兵的头盔硬生生劈得凹下去一大块,撞在头骨之上,口鼻流出血来,翻身落马。余下几个骑兵见他悍勇,都是一惊,各自勒马想要围将上来,早被他东边一拳、西边一脚,片刻之间俱都受伤落马。说起来这也是因为石小川眼见得萧炼受欺,胸中怒火再难抑制,每一招俱都使出了全力,意念到处,拳脚、身法便即跟上,当真是身形如电、拳脚如风,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将胸中的怒气宣泄而出。

等他将那几个骑兵尽数打倒,田小二也终于赶到,两个人赶忙将萧炼救下,解开绳索。萧炼虽是眼眶青肿,脸上神情却是颇为欣慰,说道:“小川哥,小田哥,我知道你们会来救我。”说话的功夫,马蹄声骤响,又有一队敌骑冲将过来,看看有几十人之多,俱着重甲,五人一排,各持长长的马槊,望之令人胆寒。

石小川抄起一把单刀,拦在前面,冲田小二喊道:“快带小王走!”到现在他还是改不过口来,急切之间依旧会把萧炼喊作王小二。眼看着这一路重甲骑兵就要奔到面前,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名将领哇哇暴叫,将手中一条丈八蛇矛舞动如飞,片刻功夫将几名骑兵挑于马下,双方撞在一起,杀成一片,却原来是贺知节重新集结了部分官兵赶来解围。

两边厢正在厮杀,从后面传过来一阵鸣金声。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自古如是,杀入山谷的敌骑俱都纵马退去,与一队队涌入峡谷的步兵会合。贺知节看到敌军越来越多,源源不断从南端进入,饶是勇猛,也不禁心惊胆战,赶忙将手下聚在一处,护着萧炼,退到山谷间的一处坡地,略一请点,还剩的有二百一十几号人马。

他当即命人分守住了要害,这才走到萧炼面前,躬身行礼,问道:“太子殿下,这一仗该怎么打?请殿下示意。”萧炼哪里拿得了主意,看了看两边的石小川和田小二,说道:“全凭贺将军做主就是。”

贺知节也不推辞,说道:“敌军势大,不可硬敌,又将退路堵死,为今之计只有坚守此处,拖到晚上,再寻机突围。”他一边说,不知道为何眼睛瞥了田小二一眼,看到田小二神情漠然,一时偏就想不起来他与谁人相似。

这时南郡国的军队已经将此处坡地团团围住,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呈左中右三翼展开,当中一支千人队,俱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矛,闪耀寒光,簇拥着一辆马车,十六匹马所拉,车上打着黄罗扇,富丽堂皇,显见得是南郡国的国主也到了。南郡国的士兵齐齐发一声喊,直若地动山摇。从军阵中奔上前来一匹马,奔到坡地之下,马上之人高声喊道:“我家国主有旨,你等只需放下刀枪,定然宽纵,人人发放赏银,送你们回腾关。太子爷依然是我家国主的好朋友,在京师早已备好了宫殿,恭迎太子爷与我家国主同返京师。”

贺知节看看身边的手下,个个都有些脸色苍白,心神不定,他略一沉吟,大声吼道:“各位兄弟,现在若是有怕的,尽可放下刀枪,下去投降。”他的目光在这一众手下的脸上巡视,看到有人颇为心动,咧嘴笑道:“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你们想要升官封侯,岂是易事?若是拼的这一回,还能保得住性命的,爹娘妻儿就都能过上好日子,若是还没有讨上老婆的,便是娶个三妻四妾,也未尝不可。”听他这么一说,那群官兵当中便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些人俱都是边民,素性凶悍而又贫无立锥之地,想到贺知节所说,由不得耳热心跳,惊惧之情略缓。

贺知节从身边的官兵手上接过一副弓箭,弯弓搭箭,啪的一声响,就是一箭射了下去,从马头边掠过,将马的缰绳射断,插入土里,惊得那匹马前蹄扬起,就把马上之人掀得翻滚在地。他一骨碌爬起,一路追着受惊奔跑的战马,奔回本阵,土坡上传来官兵的哄笑声。

等那信使奔回本阵,过不多时,从南郡国的军阵中传来一阵鼓声,左翼一队步兵缓缓向前,到的阵前,略一调度整齐,便发一声喊,往坡地推进。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头戴老高一顶帽子,身上披着五彩的袍子,脸上戴着一副漆黑的面具,用朱砂画的有恶神狰狞的模样,手中握着一件似拂尘、似短棒的物事,翻滚跳跃,呼喝有声,声嘶力竭。他每喝的一声,那群步兵便跟着呐喊一声,越喊越高,越逼越近。

萧炼看得心惊,面色苍白。田小二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这是南郡国百濮族人,打仗之前总要派的有巫师,说能招的来恶神,降灾于敌。”他将手中的长枪递给石小川,问道:“你能不能掷到那么远?”

石小川眯着眼睛,掂量了一下,猛地一个盘旋,那柄长枪脱手飞出,恰好那巫师挺身站起,眼看着长枪到了身前,赶忙用短棒招架。想这巫师原本会的些功夫,故而寻常的羽箭伤他不到,却不料那柄长枪陡然往下一沉,他还来不及喊的一声,已经从他的大腿贯穿而过,钉在土里,急切之间又拔枪不出,站又不是,立又不是,佝偻着身子,疼得哀嚎有声,极是狼狈。百濮族的这群步兵顿时气沮,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从后面奔上来一名军官,高声叱骂,便有两人上前,替巫师拔出长枪,搀扶着退到后面。

田小二斜着眼睛,看了石小川一眼,笑道:“你的功夫越来越俊啊。”他话音未落,羽箭就射了上来,众人赶紧伏下身子,藏于盾牌之后,只是那羽箭一轮过后,并不停歇,紧接着又是一轮,密密麻麻。原来百濮族人长居竹林,取材便利,故而个个擅射,如今立在土坡下面,相距三十几步,排成阵势,一排射罢,后排继起,连绵不绝。片刻功夫,土坡上的官兵已有几十人中箭,所幸他们来时俱都配有盔甲,护住了要害,伤得并不甚重,只是羽箭如雨点般射来,几难抬头,久而久之,不免惶急,终于有一名官兵按捺不住,一跳而起,转身就逃,可是没逃得几步,背上便连着中了十数箭,此处护甲单薄,顿时毙命。

萧炼蜷缩在地,几名官兵擎着盾牌将他周身护定,自是未曾伤得分毫。他看到旁边一名官军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不由得伸手过去,握住了那名官兵的手,轻轻捏了捏。那官兵年纪轻轻,初历战阵,本自焦灼,浑没料到堂堂太子爷有此举动,心中甚是感激。

贺知节沉声喊道:“都不要动!”他朝身边一名青年校尉点了点头,那校尉心领神会,带着十几个部下负盾于肩,匍匐在地,爬到这一众官兵的后面,寻着土坡的边缘,摸索着从陡峭的坡壁爬下,此地偏僻,百濮族的士兵并未看到。

过了片刻,土坡下面突然传上来一阵喊杀之声,虽是人数不多,却声势惊人,射上来的羽箭便略有稀疏,显见得是那校尉领着部下突入敌阵。贺知节听得仔细,立时站起,将手中的蛇矛在空中一挥,喊喝道:“跟着老子冲!”他一马当先,带着官兵冲杀下去。

百濮族的弓箭手先是被那青年校尉带的人马打了个措手不及,阵势颇形混乱,好在杀来的敌人不多,早已被护卫着的盾牌手、长刀手挡住,正要重整阵势。恰在这时,贺知节带着大队官兵冲杀过来,那些弓箭手只来得及慌慌张张射出一轮,虽是射到了十几名官兵,却已经被逼到了面前。

这些官兵方才被羽箭所制,无从还手,个个心中愤懑,如今贴到近前,正好以刀盾之长击弓箭之短,杀起来恰如虎入羊群一般,顿时结果了几十名弓箭手,其余的发一声喊,掉头就逃。众官兵杀得兴起,浑没听到贺知节大喊“止步”,一路追杀下去。

萧炼在土坡上看得真切,拍手喊道:“小川哥、小田哥,我们打赢了。”石小川本想装得持重,究是掩之不住,开怀大笑。田小二却是脸色大变,连喊“胡闹”。这时候一个官兵折返回来,朝两人挥舞着手中的物事。等他奔得近了,萧炼认出,正是恰才那名年轻的官兵,就见他手里拿着一把佩刀,一边跑,一边喊道:“太子爷,我夺了把敌将的佩刀,拿来送你。”他跑得甚快,虽是甫经恶斗,大耗体力,却是得胜之余,心情畅快。

眼看着就要奔到萧炼面前,突然他向前趔趄了一步,背上似乎遭到一击,等他低头去看,一柄投枪已经贯胸而出,戳出来一截矛头,尖锐锋利,上面犹自淌着鲜血。他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炼,目光中满是惊恐,旋即变得黯淡,身子软软地瘫下,倒在地上,手里的那柄佩刀掉落身旁。

萧炼吓得尖叫,张开手掌捂住了眼睛。那一刻石小川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来,眼睛直若要喷出火,他身形急转,转动当中,连着踢出几脚,每一脚都踢中身旁的一块大石,那几块大石被他踢得激飞而去,接二连三撞在了一名南郡国的士兵身上,每撞得一下,便将他打得后退一步,先将他手臂打折,再撞在他的胸口,打得他口喷鲜血,最后一块石头撞中他的脑袋,从土坡的边缘跌落下去。

这时候从土坡的下缘已经不断有南郡国的士兵翻越上来,这些士兵俱都身披藤甲,面涂赭彩,手持投枪和圆盾,身形矫健,攀爬山岭如履平地,却原来他们募自南郡国边陲山地,属腾跃兵,素来悍勇,循着一条偏僻山路攀越而上,奔袭而至。田小二见机得快,先已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好在这些腾跃兵并不留意于他,俱都朝着萧炼逼了过去。

石小川见敌军突然如潮水一般涌到,一把拾起佩刀,转身大喊,“快跑”。他拉起萧炼要跑,却觉得萧炼身子瘫软,料知他必已是吓得手足无力,不及多想,一把将他抱起,背在身后,发足疾奔,迎面一名腾跃兵掷过来一柄投枪,就势拔出腰刀,圆盾在前,腰刀在后,揉身逼了过来。

石小川侧身闪过投枪,手上用力一抖,将那柄配刀的刀鞘抖落,使一招“长河落日”,一片刀光闪耀,如滚滚流水,奔涌向前,内力到处,撞上圆盾,顿时将它劈成两半,去势不减,将那腾跃兵的一条手臂齐齐斩断。聚拢上来的一众腾跃兵见他如此凶悍,俱都害怕,不敢近战,离得远远的将投枪抛掷过来。

石小川闻听风声,左右闪躲,突然听得身后面萧炼哎哟了一声,把他惊出一声冷汗,急忙问道:“怎么了?”萧炼说道:“没事。”石小川听他语气虽是惊惶,却中气平和,这才略略放心。原来是有一柄投枪擦过萧炼的肩部,虽是留有一道血痕,略有疼痛,却并未受得重伤。

石小川眼见得敌兵四下围到,不断有投枪掷了过来,虽是尚能应付,终究怕是再有闪失,脚下用力,飞身跳起,沿着陡峭的山壁奔走如风。那群腾跃兵虽是生于山地,惯于翻山越岭,却无人有此本领,见他一个少年,身上犹自背着一人,脚下迅捷异常,不由得看得呆住,有人更是忍不住高声喝彩,一时之间竟是无人再投掷投枪。

就在这时,一名军官模样的人骑马上到土坡之上,看到这群腾跃兵个个并不动手,如作壁上观,气得破口大骂。这群腾跃兵虽是心中不满,终究不敢拂逆,举起投枪,正欲掷出,突然不知道从何处一柄蛇矛射了过来,顿时将那军官射了个对穿,尸首滚落马下。众腾跃兵正自惊惶,只听得周围杀声四起,却原来是贺知节总算聚拢了人马,带着官兵折返到土坡。

剩下的腾跃兵既是折损了头领,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败退,跳过土坡,顺着斜坡奔下山谷。贺知节追到土坡边缘,向下观看,虽是连胜两阵,看到下面敌军依然声势浩大,再回头看看所带的官兵,又已折了三十几人,剩下的也泰半带伤,心神涣散,不免心中暗骂镇守使,只想着太平无事,哪里料到南郡国已经训练的有精兵如此。

这时节他看到南郡国的军阵中又有两路人马分从左右翼向前移动,挪到阵前,略略整齐了一下阵势,便齐头并进,向土坡推进,饶是他历经百战,也不免感到心寒,心想:照这个打法,再冲得一两次,怕就要全军覆没了,如何能捱到晚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看了看略有西沉的日头,突然听到对面土坡上传过来一声马嘶,声透云霄,只见一匹骏马前蹄扬起,马上坐着一个人,身披金甲,手持明晃晃一把大刀,脸上戴着一个面具,亦是黄金所铸。恰巧这时一道阳光射过,照在这人身上,折射出光芒,几若神人一般,看得众人都是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