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月落乌啼

家主被贬谪,这么大的事情,纸包不住火,很快全府上下就人尽皆知了。

还好平日里君府治教严谨,丫鬟婆子们一时也不敢懈怠,才算勉强撑住了偌大个府邸正常运转。

东璜岚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溜去了笙公子那里。

他不喜人伺候,院里本就人少,这会儿更是静谧无声,有种清冷的寒意。

烛火曳曳,菱格的木窗半开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走门,九九归元步火候纯熟,轻易地,她便直接从窗口翻了进去。

“我以为半夜翻入男子居室的,只有话本里的狐仙,没想到今日我遇到的,却是自己的妹妹。”笙公子放下手里的书卷,轻软的笑意让东璜岚有些恍惚,仿佛下午那个身上压迫感令人窒息的人并不是他。

“好些天没见你。”东璜岚理了理衣服的下摆,笑眯眯地问道,“难不成笙哥哥在哪里认识了什么小狐仙,这会儿正半敞着窗等着她来。”

“哪有什么狐仙,不过屋里闷,吹吹风让自己清醒些罢了。”笙公子笑着伸出手,从一旁的几案中取出了一卷泛黄的,微微褶了些边角的书册,“你来的倒正好,有样东西,我还准备拿去给你。”

“这些天,我去了趟南唐学府。”抿了口茶,笙公子将书册递给东璜岚道,“在藏书阁中找到了这个。”

“这是?”

“这是一本比东璜家训更全的神兵谱,除了世间利刃,还有上古时期流传至今的名器。”笙公子将书册翻到其中的一页,平坦在桌面上,“这里,记载了一种能够自成空间,内有乾坤,可纳山河百里的图卷,无字幡。”

无字幡?是爹娘提及的那件。

“你怀疑妖族之所以会全族消失,是因为无字幡的缘故?”东璜岚问道。

其实这种怀疑她很早就有,但无字幡听起来只是个传说,而且如果爹爹真有这样的宝物,又何必需要费时费力地将妖族转移到屏山呢。

“是。”笙公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在几天前,南唐宫里来的人要过一份它的抄本,还临摹了这幡的图样回去。若真如我所怀疑的那样,那么劫走娘的人就是想从她下手,先一步找到无字幡的下落。”

“宫里?国主也寻找无字幡?”东璜岚趴在桌前仔细地看着书册里勾线描绘的无字幡,在它的柄处有一枚小小的印记,勾画得模糊,看不清楚。

她想象中的无字幡,既然拥有移山遁海,自成乾坤的异能,应当是个精致绝伦的挂幡,绘着山河连绵的图案。

可这书册里,却寥寥数笔,勾勒了一个除了那小印外毫无特色的空白卷轴。

收回目光,东璜岚陷入沉思。

这无字幡,她也是多年前从爹娘口中听得一点,并未想过确有其事,为何会忽然之间,笙公子去查它的记载,南唐的国主也盯上了它呢。

似乎看出她所想,笙公子解释道:“你还记得去找桂花酥的那个胖子么?”

“嗯,大将军欧阳朔的亲骑护卫,长期修习童子功,因而声尖体胖。”

“君兄的暗探已经查明,那日府中自爆的刺客就是此人,大将军身边的亲骑护卫,官职不算低了,这样的人当然不能随便用来牺牲。”笙公子说到这里,极轻地挑了挑眼角,“那夜你们见到他时,他已经神志不清,显然是在之前就中了秘术。这种秘术毒辣异常,在所有的记载中都查不到此类秘术。”

“上古时期的神器,往往都有一些附带的危险,越是强大的神器反噬的力量就越强。”东璜岚一点就透,那日在唱卖会上,自己说起那神弩名不副实,笙公子就提过神兵的危险。

“正是,顺着这条线,我去藏书阁查阅了所有有关神器的记载,找到了无字幡。”

东璜岚将手中记载神兵的书册翻到下一页,一行小字记载着无字幡唯一有据可查的事件。

无字幡:

轩辕十四年,人族逐渐强盛,开始对修罗族虎视眈眈,终于爆发了北境荒之战,修罗族战败,妖族长老扶桑将无字幡交与修罗族,望其能暂避人族锋芒。

此事最终败露,人皇轩辕氏率众兵夺取无字幡。

然,所有参与抢夺之人均莫名感染神秘秘术,初识神志渐失,犹如痴童,后发狂厮杀,身体爆裂而死,其血极具腐蚀,可溶木石。

无字幡遂失去下落。

“这神秘秘术所致的症状,确与那日胖子一样。”东璜岚凝眉道,“难道无字幡真的就在君府中?那为何舅舅,君哥哥,我娘,再到你我都全然不知,这么久也只有那日的胖子一人感染那样的秘术。”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不过那胖子死后,也不见更多的刺客来,料想辰阳宗对此事并不知情,或许胖子也只是误打误撞碰上了。至于是否在君府,也不是一定的。”笙公子揉揉眉心,这件事可查的线索有限,不能妄下断言。

“唔。”东璜岚点点头,虽然无字幡仍旧飘渺难寻,但总归此物应该就在南都城里。只要它真的存在,总不会完全无迹可寻。

“那,萧哥哥那边……”东璜岚有些担心,毕竟从屏山活着回来的,除了娘还有萧哥哥,若是有人怀疑他们可能知道无字幡的下落,难保不会对至今神识未醒的东璜萧下手。

“君兄已经加派了两队的侍卫日夜轮首。”笙公子宽慰道,“他素来周到细心,必不容失。”

月落乌啼,一转眼便入夜了。

次日天刚微亮,东璜岚一如既往地早起练习九九归元步和百目瑶琴,为了不打扰府里人休息,她都是翻墙去附近一处荒废的宅子中练习。

每日每日地等娘更新的消息,她心里猫抓般的着急只有全神贯注的训练才能短暂地舒缓。

刚轻车熟路地翻上墙头,一根红缨枪就从眼前滑过,东璜岚一个紧急后仰才堪堪避过,只差一点就要把脸刮花了。

她的功夫还算扎实,并没有惊动那位拿着枪雄赳赳从墙下走过的君家大小姐君华。

这么早?

只是微愕了片刻,东璜岚就了然了。

同样受君氏血脉拖累的君华能在枪术上达到小成境自然也是下过狠功夫的。

吃过倍数于常人的苦,花费倍数于常人的心血,才能看起来不太费力地跟上常人的进度。

就是不肯屈服,要强要命的性子,她们很像。

东璜岚再看君华,也就可爱了很多。

回青雨斋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东璜岚浑身酸软地又看了一上午的书,过了午膳又好久才恢复些力气爬起来出们走走。

远远的,她恰好看见刚从前厅出来正往书房走的君臣泽,青衣长衫,卓然于世,一如他喜爱的篁竹,在长风里仍旧坚韧挺拔。

几夜没休息好的君臣泽来不及回房,又被繁忙的事务吞噬了。

东璜岚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隐隐担忧。

更远处的笙公子默不做声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君臣泽转过回廊,衣摆的最后一片也看不见了。

君臣泽不是神仙,和她一样肉体凡胎,也会累。

但他没有找任何人求援,凭一己之力支撑着君府的天。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

这样克己复礼的君子,即便伏案泣血,又会说与何人知呢。

思来想去,东璜岚还是决定去找他一趟。

走了一路,秋香嬷嬷也劝了一路:“岚小姐,这会儿君公子只怕心情不好,这几天连送饭,司墨的丫鬟也都被赶了出来。”

“嗯,我知道了。”

君臣泽好清静,在君府东隅的篁竹林中修了个极简的木屋,题为明轩阁。

修竹挺拔,枝繁叶茂,无论风雨都天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清高。

东璜岚沿着曲折的小路,刚走到木屋前,便见到个侍卫打扮的人托着满满一盘的暗探密牒拾阶而上,而门前看起来已经放置多时的饭菜却纹丝未动,应该已经凉透了。

“君哥哥。”东璜岚快走了两步,赶在侍卫之前,指节轻叩在门上。

她的声音压得轻,生怕惊扰了屋里的人。

“岚小姐请回吧,我家公子不见人。”侍卫无奈地劝道,如今多事之秋,他家公子一力支撑偌大的君府,这些日子饭菜都不进口,所有的来人都一并拒回了,连君华小姐来也是在门口白白站了一个时辰。

“进来吧。”屋里君臣泽的声音将那侍卫的脸打的生疼,“密牒也让她一起带进来。”

他尴尬地让到一边,将手里的密牒托盘递给东璜岚,心里却很是不服,这些可都是最为绝密的消息,他自己也是在公子身边鞍前马后地跟了好些年才能负责转交,这岚小姐毕竟是个外人,怎么能让她来呢。

但是心里再怎么嘀咕,他还是恭敬地退了下去。

“岚妹。”君臣泽从如山地卷宗中抬起头来,温润如玉的公子几日不见憔悴了不少,鬓发也有几缕散落下来,要知道他平时最是一丝不苟,仪表堂堂。

“这么多卷宗?”东璜岚惊讶于那几乎将他埋入其中的卷宗,再加上自己手里的满满一盘密牒,已经快没有能下脚的地方了。

这么多密谍,他是将整个情报网的人都派出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