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亡魂
过去和现在,虚幻和真实,我已经无力分辨。
当我叫克雷丝“雅儿”的时候,想到的是乌玛对我讲述这个笨“妹妹”的神情。乌玛是那样的坦率和正直,她不光是魔法女神最得意的弟子、美丽火焰的支配者,她也一定是主所宠爱的孩子。但是,为什么她会是被黑暗侵蚀的那个人呢?我原以为最可能成为黑暗牺牲品的是我那个弟弟,伊斯赛诺。
尽管我告诉克雷丝其他六个人是怎么死的,然而实际上我的记忆早已经一片混乱,我告诉她的只是其中一个比较清晰的情况而已。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够再次走进地狱,验证我曾经经历的究竟是真是假。
而现在我如愿以偿。
血色的地狱之门就在眼前,我的心却从来没有如此慌乱过:光吸引光、黑暗吸引黑暗,打开这道门的,或许正是人类自己,或许还包括我……
“最多是死而已。”
当听到希尔穆德这样说的时候,我忽然明白:失去信仰的是我,不是这些年轻的战士;让我保持镇定的是我的实力,不是我心中的光。我不相信黑暗中主与我同在,我也不相信主的慈悲会让美儿、斯诺德克或者乌玛他们进入天堂,我只知道,我只记得,当我们在绝望中哀哭的时候,只有地狱的风回应我们……
——雷撒尔
※※※
我以为,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黑色的大地、红色的火焰和血色的天空。可是,却看到拥有雪白光翼的泰瑞尔,以及一座宽广的大殿。在这里感觉不到任何邪恶的气息,相反弥漫着淡淡的、温柔的光辉。
希尔穆德有点慌张的将我放下,然后和自己的同伴一样单膝跪了下去致礼。
不过很奇怪,大天使没有以往的威压感,他的存在彷佛只是一个美丽的身影。
“这里是什么地方?”玛雅问。
“一个堡垒。”泰瑞尔说,“可以在你们需要休息的时候给予你们庇护。”
玛雅撇了撇嘴,不悦地问:“不是说不帮我们吗?”
“我确实不想帮你们。而且我也无力帮你们。”大天使依旧用他那平静庄重的声音如此说,“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想让你们帮我一个忙。”
不管我们其他人听到这样的对话是什么感觉,我可以想象圣骑士们的感受实在是不好到了极点。特别是泰瑞尔对他们的恭敬视而不见,我想他们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站起来。我拽了一下离我最近的希尔穆德,他抬头看了看我,迟疑了片刻,就站了起来。然后,其他人也接着站起身。
“……杀了伊祖尔。”
猛的听到一个耳熟的词。衣卒耳?
我东张西望了一下,看看其他人对此没有反应。或者是我听错了?
接着泰瑞尔告诉我们伊祖尔曾经是他最得力的部下,但是因为太自信自身的力量而孤身闯进地狱,结果没能抵挡住黑暗的侵袭变成了一个堕落天使。听着听着圣骑士们就露出怪怪的表情。我想我也一样。
那首哀伤的歌,还有那个预言——
遗失的天堂之剑
被地狱之火污染
黑暗者无法使用它
因为它诞生于主之荣光中
光明者无法使用它
因为罪恶已成为它的本质
唯有背负黑暗行走于光明之路上的人
将挥舞这火焰之剑
“泰瑞尔你变得好罗嗦哦!”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大天使的讲述。我们扭头一看,不知何时这个地方竟然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说话的是那个女战士(但绝对不是亚马逊战士)。
“贾梅拉(Jamella)”接近中年的男子苦笑着叫了一声,“稍微……”
“我知道啦!”杰米娜不耐的打断同伴的话,“所以我讨厌圣骑士!战友就是战友,我管他是天使还是恶魔……”
“贾梅拉!”
这次,男子的语调严厉了许多,女战士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男子这才面对泰瑞尔微微鞠躬,似乎是表示歉意。但是……从刚才的对话看来,他也是个圣骑士啊!对泰瑞尔竟然只是“鞠躬”而已?!
“我是海尔布(Halbu)。”男子转身向我们在我介绍道,“我跟贾梅拉都是应泰瑞尔的要求来帮你们的。不过,我们俩都不会直接参与战斗。贾梅拉是个好医师——虽然她有点不好的嗜好——你们如果受伤了可以找她。而我提供箭矢和其他补给品,嗯,我也是铁匠,如果你们的武器装备需要修理尽管跟我说。”
我和着其他人一起点头。突然,我想起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于是问道:“你们收大陆通行的金币吗?”
贾梅拉立刻笑了起来。在我以为自己又说什么蠢话的时候,她笑着答道:“只要是金币就可以。”
“不是免费的啊?”奥克索拉惊讶地问。
为什么会是免费的呢?我正没搞懂怎么回事,就听见奥克索拉接着说:“我感觉不到你们身上有生命的气息。你们也需要金币吗?”
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仔细把这两个人看了半天,怎么都不觉得他们是不死系的怪物啊!还有,泰瑞尔不会叫怪物来帮忙吧?
这次换成海尔布笑了。
“需要或不需要由我们自己决定,年轻的德鲁伊。”
总之,这两个奇怪的“人”还有凯恩就留在这个堡垒,让我们一群人自己去外面战斗。
走出堡垒,我总算能亲眼看到所谓“地狱”是什么样的地方了。脚下的大地凹凸不平,虽然是黑色的,可是踩上去的声音总让我联想到粉碎的骨头。整个大气的灼热感就好像它随时都会燃烧起来似的。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头上暗红色的天空。而刚刚走出堡垒防线,一股恶臭就冲进鼻腔,让我忍不住想呕吐。
“起风了……”
雷撒尔突然看着远处喃喃自语。在我们还在迷惑的时候,耳边已经回响起呜呜风声。随风而来的还有人类的号哭和其他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有罪之人必入地狱。”
我觉得雷撒尔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的是一抹讥诮的冷笑。片刻,他缓缓拔出那柄让我害怕的长剑,率先走出泰瑞尔的保护范围。
离开堡垒的防线才没几步,我们就遇上了一群肌肉发达的恶魔。乌瑞克咆哮着冲了过去。雷撒尔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做了个手势叫圣骑士们去助阵。这次和恶魔的初次接触算不上激烈,近战的人也只是受了些轻伤。德哈克用祈祷给大家治疗。但是,那淡蓝色的灵光笼罩了我们每一个人,唯独没有将亚瑞特战士包含在内。
医疗骑士顿时露出很尴尬的表情。他肯定无意排斥巴巴利安,而目前这个状况难免让人有些想法。
“不用管他。”雷撒尔淡淡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不是同伴就无法援助。他不接受你你也不能强迫他。”
巴巴利安取下头盔,伸手擦了一把额角流下来的鲜血,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唉……”我不禁微微叹了口气。难道我们就要以这样的状况在地狱战斗?
以后的几分钟内,我们默然的走着,只有铠甲甲片之间的撞击声打破死一般的寂静。而无数的悲哭之声让我们的心情更加低沉,气氛也越加压抑。
突然,奥克索拉最大的那头灵狼停下来竖起耳朵。我们不由的都警戒起来,仔细的打量着周围的景物。
空旷的黑色大地藏不住任何生物,只有不远处那座残破的房子可能会隐藏什么邪恶的东西。
圣骑士们安静的交换了眼神,分成两路从侧翼包抄过去。乌瑞克愣了愣,哼了一声,将行动中空缺下来的“正面突击”责任担当起来。还好还好,我不禁松了口气,他虽然在闹别扭,还是肯合作的。奥克索拉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变狼,最后还是只召唤出两只灵狼去助战而已。
不多久,六个人两匹狼无声的消失在房子的墙壁后。我们几个人也慢慢的靠过去。离那破房子还有三五米的样子,突然听见巴巴利安一声闷哼,接着就从塌了一半的墙内倒飞出来,重重的跌在地上。交战的声音也突然响了起来,简直好像里面有十几二十个人在对打似的。还没等我们冲过去帮忙,墙壁后面就响起一个沉闷的轰响。雷撒尔一把将我扑到在地,随后我就听见碎石砖块掉落(飞落?)的声音,其间还有奥克索拉和玛雅的抱怨声与白狼的哀叫。
当雷撒尔松开我、我再慢慢站起来,看到刚刚那个还勉强称得上房子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原本被墙壁阻挡的事物现在直接的暴露在我们视线内。
唯一还站立的是一个戴着骷髅样头盔的消瘦男子。他身边站着一个又高大又可怕的火魔,而一群手上闪烁着魔法光辉的骷髅则环绕在他周围。触目惊心的是倒在地上的圣骑士们:他们雪白的铠甲全是猩红的血肉。不,整个地面和残存的墙壁上都是血肉!
尸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尼亚曾经对我说过的死灵巫师的可怕魔法。
“噢————!!”
突然听到巴巴利安的战斗呼嚎,接着就看到他像一阵旋风似的卷向那消瘦男子。这时我突然回过神:怎么又发呆了呢?这个男子是敌人呢!奥克索拉以及他的灵狼很快和不死军团陷入混战。火魔被巴巴利安缠住。圣骑士们也渐渐苏醒过来,看他们站立起来的动作,应该伤得不重。玛雅拉开战弓,瞄准了死灵巫师。
我却看到,消瘦的男子露出一抹冷笑。
“我应该想到的。”男子一边说一边取下头盔,“这样一群笨蛋都敢到地狱来,一定有个很强的帮手。”
那是一张清瘦但没有丝毫邪气的面孔。
“住手!”雷撒尔突然叫道。
奥克索拉立刻停止了攻击,骷髅法师也随之退到自己主人身边。但是陷入战斗狂暴(Frenzy)的乌瑞克根本就什么都没听见。死灵巫师撇了撇嘴,随手又召唤了一个石魔一个铁魔,一左一右抓住巴巴利安的双手,才总算让他冷静下来,觉察到自己绝对不利的处境。
“我也见过不少亚瑞特战士,”死灵巫师冷笑着说,“而你是最糟的一个。”
“被挖苦人了,伊斯赛诺。”
从雷撒尔口中叫出的这个名字让我们统统吃了一惊。尤其是我,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雷撒尔,他是……”奥克索拉指着死灵巫师、以不能相信的语气问道。
“是我弟弟伊斯赛诺。”
“雷撒尔?”死灵巫师重复了这个名字,笑了,“你不叫雷赛·史特雷斯了吗?”
圣骑士却没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地说:“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
我真不明白,他们俩怎么能如此平静?难道就一点都不激动?我不是说他们一定要抱头痛哭,但是、但是……这也太奇怪了!
玛雅直到这时才放下战弓。可这并不以为着她收起了警戒。她对眼前这个死灵巫师疑虑重重。
“你一直都在这里?”她问。
“我以为只有我们才多疑呢!”伊斯赛诺淡淡的笑着说道。虽然同样是微微的笑容,可是和雷撒尔截然不同,他笑起来让人背后发冷!
“是啊,我一直都在这里,可能有好几个月了吧?”
“至少八个月。”雷撒尔插了一句。
我不禁看了看周围,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将近一年的三分之二!如果是我,恐怕早就疯了,不,在疯掉之前就已经变成尸体了。
“那你吃什么?”
是啊是啊!我也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我们来这里之前,也为食物的事很伤脑筋。不过现在有海尔布帮我们处理这个了。
伊斯赛诺微微一笑,缓缓地说:“这里有很多食物,只看你肯不肯吃。”
顺着他垂下视线,我看到已经被炸成碎片的血肉,顿时感到一阵想呕吐的冲动。我慌忙遏制自己的想象,同时移开自己的目光。玛雅的脸色也变了,大概和我想的差不多。
反正就这样,在我们这个队伍还内部不稳定的时候,又增加了一个不稳定因素。
在德哈克给同伴疗伤的时候,伊斯赛诺也让魔像放开了乌瑞克。雷撒尔把自己的水壶和干粮递给死灵巫师,后者接过去贪婪的喝了一口清水,露出我们无法体会的满足的表情。
淡蓝色的祈祷灵光依然无法帮助亚瑞特战士。他从腰带里摸出一瓶药正准备打开,肋骨之下就被玛雅狠狠打了一拳,痛得他差点把药瓶丢了。
“你、干什么?”他大声叫道。
“闹够情绪了吧?”亚马逊战士以一贯的强势吼了回去,“刚才遇到的如果是敌人,你就死了!你想找雷撒尔报仇,也要自己有命才行!”她停了停,讥讽的一笑,“或者你想变鬼来吓人吗?”
乌瑞克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他小声嘀咕着什么,被玛雅瞪了一眼,就连“嘀咕”都没有了。
我忍不住笑了。但紧接着,我就发觉坐我对面的奥克索拉表情怪怪的。他好像是看着我的……背后?我自然扭头去看,虽然听见德鲁伊叫“别回头”但已经晚了,我看到:一张可怕的骷髅脸就搁在我的皮甲肩部!
“啊~~~~”
我惨叫着跳起来,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奥克索拉。此时,耳边响起伊斯赛诺的狂笑。我抬头狠狠的瞪着他,却看到他那位异母哥哥苦笑着用手遮住脸。哼,我说死灵巫师怎么知道我怕骷髅,原来……
“雷撒尔!”
我咬牙切齿地叫出这个的名字,法杖上快速凝结起冰魔力。
“暴风雪!”
事后想起来,我真是气糊涂了,居然用上大面积打击的冰系魔法。幸好希尔穆德和雷撒尔都会抵御元素魔法的神圣光环,否则我就罪过大了。但是,伊斯赛诺却从此喜欢上吓唬我,他居然还说地狱的恶魔根本不知道恐惧是什么东西、他好久没看到人类害怕死灵巫师的表情了,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