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快意
一个人的观念和性格,差不多在二十岁就彻底定型了,除非经历巨大变故,否则很难改变。
如今的齐玄素和张月鹿当然位高权重,不过二十岁之前的他们却并非如此。二十岁之前的齐玄素就不必说了,张月鹿在二十岁之前也不是那么受重视的,说是张家千金,实则张家内部也是分锅吃饭,她更像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
如今两人算是发达了,可当年养成的许多习惯不会变,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可以说是接地气,也可以说是小家子气。
虽然齐玄素竭力效仿他的上司们,要有城府,要有格局,要有胸襟,但偶尔还是会流露出江湖的草莽气,甚至是居于底层时养出的戾气。
张月鹿则是偏激,这也与她少时的环境有关。虽然她已经很努力地改变,力求像玄圣那样做到“包容”二字,但很多时候她还是不免犯老错误。
总而言之,齐玄素和张月鹿没有太多所谓的“贵气”,最起码现在的他们还没有。
齐玄素觉得真正有贵气之人,还得是另外几个人,比如李长歌,比如姚裴,又比如李天贞。
所谓的“贵气”,不是说衣着如何华贵,也不是说谈吐举止如何高雅,而是那种自信、无所畏惧、觉得一切理所当然的感觉。
这是学不来的。
齐玄素经历了许多艰难才走到今日这一步,他知道这一切不是理所当然应得的,所以他才会怀疑暗中标注好了价格,才会对七娘如此感恩,又如此珍视现在得到的一切。
唯有从出生起就拥有这一切的人才会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觉得各种吃穿用度就好像从库房里、货架上长出来的一般,本来就是如此,自然不知底层之疾苦。他觉得别人敬畏他、服从他、讨好他、喜欢他、满足他都是天经地义,自然也不会感恩。
什么人才会从出生就拥有这一切?
凭什么能无所畏惧?当然是因为有底气。
底气又从哪里来?
毫无疑问,李天贞就是这种人。
其实目空一切也不算什么,世上从不缺少狂人妄人。对于底层出身之人而言,这种类似于“何不食肉糜”的理所当然才最是诛心。
理所当然的正义,理所当然的自信,理所当然的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
所不同的是,有些人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改变自己,哪怕做不到改变,也会有意克制、伪装,比如李长歌,而有些人就比较缺乏自知之明了。
所以哪怕抛开张月鹿不谈,齐玄素也对李天贞没什么好感,甚至不乏恶感。
齐玄素没有摆出符合他如今身份地位的大度,并不掩饰自己的快意:“李道兄,李天贞,你也有今天?”
李天贞此时除了羞恼还是羞恼,因为张月鹿的缘故,两个本没有正面冲突的男人之间有了一种微妙的较劲,无非是男人的虚荣心,男人不怕被女人拒绝,却害怕输给另一个男人,更害怕被认为不如另一个男人。对于李天贞而言,被齐玄素当面羞辱,就是对他的彻底否定,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齐玄素自然也是如此,不过他是双重胜利者,赢得了张月鹿的青眼是一胜,此时让李天贞成为阶下之囚是二胜,他自然不会羞恼,反而要快意了。
李天贞闭上双眼,不看齐玄素,也不说话。
齐玄素没急着理会李天贞,转而夸赞起小殷,丝毫不吝赞美之词。
因为口头表扬的成本最低,其他的表扬则要付出真金白银。齐玄素是没钱的,也不好用公款奖励小殷,至于人事权力,要么掌握在掌府真人的手里,要么掌握在紫微堂和金阙的手里,他也没法给小殷升品升职,自然只能口头表扬。
小殷很受用,笑眯眯的。不过还是毫不客气地朝齐玄素伸出了手,五指张开,手心朝上。
这是要钱的动作。
齐玄素哪来的钱,为了买宅子,他现在连例银都没了,只能看向张月鹿。
张月鹿取出一张官票放在小殷的手心:“你这次有功,我再给你一千太平钱。”
小殷很满意地收起官票。
李天贞差点被气死,恨不得就这么晕过去。
合着他就值一千太平钱?
齐玄素道:“小殷,把李道兄的链子松开,都是道门中人,没有这个必要。”
小殷应了一声,拿出大毛笔一抹,铁链便消失不见。
齐玄素看了眼大毛笔,没有多问,转而对李天贞说道:“李道兄,装死是没用的,事情总要解决,我们还是谈一谈吧。”
李天贞缓缓睁开双眼,说道:“落到你的手中,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齐玄素道:“如果没什么可说的,那就一了百了,把你清理掉。你觉得如何?”
小殷立刻主动请缨:“交给我,交给我,我保证吃得干干净净。”
李天贞本来不怕,他还真不相信齐玄素敢杀了他,因为齐玄素不再是光脚之人,穿上了鞋子,就有顾忌,就会留有余地。
反倒是小殷,让他有点发憷。
道理很简单,很多成年人反而会怕一些半大孩子,因为这些半大孩子出手没有轻重,很容易闹出人命。放在这里一样,李天贞不相信齐玄素会杀自己,可他相信这个鬼丫头真敢杀人,而且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李天贞只好说道:“你想谈什么?”
齐玄素道:“我在狮子城遭遇了一次刺杀,是不是你指使的?”
李天贞想也没想,直接矢口否认道:“我不清楚。”
虽然齐玄素不会杀他,但只要他承认了这件事,被齐玄素抓住把柄,齐玄素绝对敢拿着这件事大做文章,通过合理的途径将他置于死地。
齐玄素也没追问,转而道:“龙鳞岛是你的产业,为什么‘天廷’大道首吴光璧会在这里?你不要说什么大家都这么干,别人怎么干,我没看见,你这么干,我可是看见了,而且你还被我抓了现行,性质就变了。你在道门这么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这个谎,你得扯圆了。”
吴光璧和七娘性质不一样,七娘是姚家人,上了家谱的那种,李天贞想要拿七娘说事,第一把火烧不到齐玄素,会先烧到姚家身上。从明面上来看,齐玄素是被东华真人一手提拔起来的,还沾了张月鹿和天师的光,反而与姚家的关系比较疏远。
至于吴光璧,他可不姓李。
当然,最关键的是捉贼拿赃,道门有一个基本原则,疑罪从无,没被抓住就是没有。
李天贞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知道齐玄素这是要在言语上把他的罪坐实了,立刻说道:“齐真人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得不斗胆说一句了,龙鳞岛不是我的,而是李家的,齐真人一定要问,一定要追查到底,那么齐真人不如直接去问国师。”
“你是说,你和吴光璧来往密切是出自国师的授意?”齐玄素望着李天贞的双眼,“只要你敢认,我明天就带你回玉京请见国师。”
“我、我没有这样说……”李天贞有些慌乱了。
国师是靠山,更是面子,面子是不能沾染半点灰的,必须光辉正确。有什么错,都是底下人的错,不是国师的错。所有的罪过,都是不肖子孙们欺瞒了国师,背着国师做的,而不是国师指使的。
甚至许多时候,还要有人站出来主动承担罪责,以免面子蒙尘。
如果李天贞主动把话题引到了国师的头上,主动把脏水泼在了国师的身上,那他就是自决于李家。李天贞本意是拿国师压齐玄素,可被齐玄素顺势反将一军,所以李天贞才会这样的慌乱。
齐玄素趁势说道:“那你刚才说的让我直接去问国师是什么意思?”
李天贞硬着头皮说道:“我说的是龙鳞岛归属问题。”
齐玄素咄咄逼人:“龙鳞岛的归属与吴光璧出现在龙鳞岛有什么关系?你不妨明说。”
李天贞不得不道:“这两者之间当然没有关系,龙鳞岛是李家的产业不假,可国师日理万机,在意的都是天下大事,根本不会关注这种小地方,是我误交匪类,把吴光璧请到了岛上。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与国师没有半点关系。”
到底是牵扯到国师,齐玄素也不好继续深究,不再驳他,也不接言,只是望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李天贞也理清了思绪:“我误交隐秘结社妖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是杀是流,我别无二话。”
齐玄素这才说道:“‘天廷’毕竟不是知命教,也不是灵山巫教,还谈不上穷凶恶极,没有这么大的罪过,谈不上流放,更罪不至死。”
李天贞一时间有些摸不准齐玄素的用意,不由问道:“齐……道兄是什么意思?”
齐玄素道:“正如李道兄方才所言,国师日理万机,恐怕没有精力处理这种小事。可李道兄到底是身份非同一般,也不好随意处置。我想了想,这样吧,我将此事上报给清微真人,让清微真人来处理,那是最合适不过了,正好北辰堂的李朱玉副堂主也在婆罗洲,李道兄觉得如何?”
李天贞脸色难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