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营关城,双仙观,慈父名

龙血?

纪渊心头“咯噔”一跳,不由望向手里那只白瓷海碗。

仔细一闻,果然有股子浓烈的腥气。

加上绿幽幽的色泽,的确像是某种异兽之血。

“咱们猛虎帮为姜家办事,兢兢业业,从没出过差错!

姜家大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今特地从赵守备那里,

换来一大缸子的龙血,熬煮成药,犒劳一干兄弟!”

那锦袍男子生得膀大腰圆,年纪三四十许。

一双虎目圆睁,显得颇有威严。

他吐气发声之间,内气鼓荡宛如洪钟,足以看出外炼内炼的功夫做得精深。

显然已经跨过服气一境,即将突破通脉。

“龙血?帮主,这真的是那头天降黑龙的精血!”

站在第一排的瘦高个激动无比,高声道:

“我听回春堂的老医师讲,这龙血可以让人脱胎换骨,

内壮气力,养足肾水,一夜七次金枪不倒……”

唰!唰!唰!

此话一出,数道热切目光齐齐扫了过来。

那些帮众本来有些犹豫,毕竟这玩意儿看起来像是毒药一样,着实叫人担心。

但大家听到龙血能够壮阳,立刻来了兴致,再无任何疑虑。

“哈哈哈!方老六,算你识货!也不怕告诉你们,那条黑龙一身是宝!

龙鳞可作甲胄,龙肉可熬煮油脂化大丹,龙筋可炼长鞭、制弓弦……

如今城关之中,姜、肖、王、李四大家,个个都在巴结赵守备,想要分一杯羹!”

锦袍男子豪迈大笑,不无得意道:

“咱们猛虎帮比不上那些豪族,只能捞到一大缸龙血。

但也够了,你们喝下这一碗,胜过三年的苦练打熬。

到时候,弟兄们各个龙精虎猛,还怕斗不过码头上的三合帮!?”

那瘦高个脸皮涨得通红,扯起嗓子高喊道:

“帮主的大恩大德!我等毕生不忘,铭记在心!愿为帮主效死!”

“我罗大通也愿为帮主效死!”

“俺也一样!”

“……”

群情激动,纷纷举起那只海碗。

绿幽幽的龙血在阳光照射下,显出古怪的色泽。

“这瘦高个该不会是托吧。”

纪渊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江湖帮派哪里有什么真兄弟、真义气。

假如龙血功效这么厉害。

帮主不留着自己享受。

反而召集帮中好手一起饮用?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些都是屁话。

有福我享,有难你当才对!

再者,姜家是本地豪族,开枝散叶子弟众多。

凭什么要把这等好物,赏给看门护院的家犬?

“饮龙血,食龙肉……感觉有人在背后推动。”

纪渊目光闪烁,按照他从茶楼听来的消息。

那条祸龙天降,坠于营关之外。

守备赵如松迅速派人出兵,将那片地方团团包围。

随后,清出城南的大块空地。

动用五百余名官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条生息断绝的祸龙运入城关。

这与后世的记载,确实相差无几。

只是个中详情,肯定有些出入。

“赵老二,你怎么不喝龙血?莫非不把咱们当兄弟!”

纪渊思忖出神之际,忽然感到一道锐利目光电射过来。

抬头一看,那位猛虎帮主正神色不善,直勾勾盯着自己。

其他的帮中好手同样鼓起眼睛,凶神恶煞似的靠拢。

一只只海碗里头,已经空得干净。

“帮主……我最近有些气喘,害怕虚不受补,伤了身子。”

纪渊挑眉答道。

他倒不是担心龙血有毒。

反正是借由皇天道图,以心神入梦。

无论遭遇何种危险,也伤及不了本尊。

只不过……

皇天道图的映照之能仍在。

华光抖落如瀑,浮现古拙字迹。

“精魄不散……人死之后,魂出魄留。

魂为阴气汇聚,阴司尚存的时候。

自有黑白无常引渡阴世,后来黄泉路断,阴魂滞留阳间。

魄则需要散掉,否则残留肉身,七日之后,发生尸变,化为行尸!”

纪渊心头淌过这段文字,这是中所言。

“服用龙血夺气汤,精魄七日不灭,仍然存于躯壳。

倘若全城遭遇大祸,这些帮派打手一旦没命,岂不是直接化为行尸?这里面定有蹊跷之处!”

须知,人死之后,停灵七日。

为的就是让阳气打散精魄,免得诈尸。

“气喘?赵老二你什么时候落下这种病根?”

猛虎帮主目光灼灼,昂首阔步逼至身前。

“这一碗龙血,放到外头百两银子都买不到!

若非姜家大郎要犒赏猛虎帮,哪里轮得到你来享用,别不识好歹!”

纪渊低头做出害怕模样,刚想一口饮尽那碗龙血,尝一尝滋味。

可那猛虎帮主却爆喝一声,声震院落:

“既然不敢喝这龙血,定是心虚!我看你像是城外大寇的奸细!受死!”

一掌打出,彷如虎吼,直接轰碎纪渊的天灵盖。

砰!

血色弥漫。

化为一个大大地“死”字。

这时候如果再配上一句话——

“胜败乃兵家常事,少侠请重新来过”。

那就更有通关游戏的味道了。

县衙,厢房。

纪渊徐徐睁开双眼,暗骂道:

“你大爷的……若是我武功尚在,哪里轮得到你来逞凶!?”

那一缕心念消散,皇天道图之内,坠龙窟的流光缩影化为灰色。

再想进入探索,又要重新消耗道蕴。

“我今夜倒要看看,过不过得了坠龙窟这一关。”

纪渊沉下心神,投入大团青白色泽。

恍如薪材,烈烈焚烧,腾起明亮光彩。

这一次,他的身份发生变化,场景也有所不同。

营关城东,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

碧瓦青墙,飞檐挑角。

虽然处于闹市,却有几分仙气。

纪渊甫一睁开双眸,发现天色漆黑。

月明星稀,凉风阵阵。

低头再看,他穿着一身浆洗发白的朴素道袍。

手脚稚嫩,皮肉细滑,显然年纪不大。

“清风童儿,你怎么又在偷懒打瞌睡?”

一位老道忽然喝道。

“观主……”

纪渊像是吓了一跳,故意缩起脖子。

那老道须发如雪,却面容红润,全无老态。

两眼之中,精光四射,有种电光打过的凌厉感觉。

“你这童儿好吃懒做,每次叫你打坐练功却就犯困。

再有下次,罚你抄经百遍!”

老道呵斥道。

“知道了,观主。”

纪渊像模像样表演道。

这人莫非就是双仙观主,后世史料提及过的持诏方士?

他正想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心头却莫名震动,冥冥之中有些不好预感。

“莫非这老道士根脚非凡,来历惊人?”

纪渊眼睑低垂,继续装成老实乖巧的小道童。

等到墨色再深几分,约莫亥时过半。

练功结束,打起灯笼回到屋内。

双仙观的小道童,睡得都是大通铺。

七八个孩子,皆是十三四岁左右。

卖相都挺不错,唇红齿白,面皮清秀。

“清风,听说你个瞌睡虫,刚才又被观主骂了一通?”

几个年纪大些的道童,正穿着单衣趴在被窝里头打闹聊天,见到纪渊推门进来,连忙取笑道。

“晚上睡得早,白天起得迟,清风你该不会是懒猪投胎吧?”

“哈哈哈,平常吃得还多……”

纪渊对于这些小屁孩的调侃,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一边还嘴两句,一边脱去道袍。

同时支起耳朵,听那几个性子顽劣的家伙闲扯。

“我昨日跟着丹尘师兄出去采买,米行的掌柜不仅没有收钱,还说以后每个月都送一百斤米给咱们道观?”

“北城的周家米行?那掌柜不是出了名的铁公鸡?怎的这么大方?”

“他打得好算盘,想问观主求一道护身符。北城最近闹僵尸,惯会吸人精血,好几家都遇害了,连猛虎帮都遭逢大难。”

“真的假的?猛虎帮主……我还没有做道童的时候见过,他一掌可以把这么大的石磨打成四分五裂。”

“那又怎么样,照样叫僵尸吸得干瘪,只剩一张人皮!还有城南的义庄,最近也发生很多起诈尸的怪事!”

“不太平啊!幸好咱们入了双仙观,观主可是国师门下,炼的是长生丹,画的是降妖符!”

“睡了,睡了,明天还要做早课……”

屋内的灯火吹灭,恢复一片安静。

不多时,个个都进入梦乡。

“猛虎帮被灭了?死后果然发生诈尸!

幕后黑手莫不是赵如松?他乃营关守备,那条坠龙落在他的手里,食龙肉,分龙血……”

纪渊之所以耗费道蕴,反复进入坠龙窟。

为的就是探清这座小洞天,找到中枢所在。

营关那么大,真要慢慢搜索,还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

平安过了一夜,第二日。

天边泛起鱼肚白,还未亮得通透。

那些道童便就早早地起来,按时洒扫,做起早课。

双仙观内规矩森严,谁若是犯懒耍滑叫观主灵素子知晓。

轻则打上十几记戒尺,罚抄经文;

重则逐出道观,甚至就地打杀。

以往有几个不懂事的师兄,惹怒观主之后。

就被打断手脚赶出门去,凄惨无比。

“清风,快过来搬东西。”

纪渊缩着脖子,低眉顺目,没有再露出破绽。

他和另外一个道袍师兄,把几个大木箱子搬进道观的内院。

“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似清风这样的道童,通常只能在外院活动。

内院是禁地,只有观主灵素子的几位亲传弟子才可进出。

“行了,将东西放在这里。”

内院的大师兄趾高气昂,冷冷地说道:

“自己出去吧,记住了,不要乱走,也不要乱瞧。”

纪渊穿过两个拱门,忽然捂住肚子道:

“师兄,我有些内急。”

跟他一起搬运箱子的年长道童很不耐烦,摆了摆手道:

“懒驴上磨屎尿多,快些出来,等下还要打扫七宝阁。”

等那道童走后,纪渊恢复淡定神色。

营关之内,最大的几股势力。

一是守备军府,一是双仙教。

好不容易混入其中,纪渊当然要认真搜查一番。

反正被发现了,也无非是重新来过。

虽然入梦投影没办法动用本尊的武功层次,但命数效果却仍然存在。

他脚步如飞,好似云龙风虎。

眸中闪过赤青二色,感应气机变化。

迅速地扫过一圈,定格于院内东南角的假山上。

“这也太老套了,毫无新意……”

既然伤害不了本尊性命,纪渊也就无所顾忌。

他从几个碎嘴皮子的道童口中,大致弄清道观的布局。

外院是收容信众,求神香客的地方。

有道祖殿,七宝阁,东西厢房。

内院则是观主灵素子,以及一众弟子的修行之处。

藏书楼,库房,丹房等等,皆坐落于此。

纪渊自忖,这清风道童气血薄弱,武功低微。

想要闯入这些地方,难度太高。

反而寻些暗室、密道,更有把握。

“机关……”

纪渊四下张望,眸光闪烁。

很快就找到隐蔽的机括所在,轻轻扭动。

悄无声息之间,假山后边挪移敞开,现出一条向下长阶。

纪渊一个闪身进入其内,并未感到憋闷浑浊。

且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拳头大小的圆润明珠,照得里面亮如白昼。

密道绵密下行,终于豁然开朗。

竟然是一座挖空的石室!

四面立起数个铜架,上面有辟邪之用的阴阳镜,桃木剑、拂尘等物。

但最为瞩目的,却是正中的一座炼丹炉。

大约两丈多高,通体呈现青黑之色,底座如四方鼎,铸有古怪花纹。

熊熊火光自下方引入,散发阵阵逼人热力。

“引地火,炼丹?”

纪渊眉头微皱,他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腥气。

从那座丹炉里头传出!

隐约还有野兽似的咆哮!

哗啦啦!哗啦啦!

异响不断。

纪渊眸光一转,藏身摆放桃木剑的铜架后面。

没过多久,那口丹炉的封盖被挤开。

一团团白嫩的血肉,像是硕大蛆虫缓缓地蠕动。

地火喷涌,狠狠灼烧,使得石室弥漫着让人作呕的焦臭气味。

白嫩的血肉,登时变为焦黑。

其上绽开道道裂口,好似十几只眼睛、十几张嘴巴。

“痛啊!痛啊!”

惨嚎之声响彻回荡。

过得一阵,那团蛆虫似的庞大血肉,艰难地爬出炼丹炉。

像是揉捏的橡皮泥巴,化为模糊的人形。

这个可怖的怪物,走向另一面铜架。

好似取下衣服,小心翼翼捧起挂在上面的人皮。

整个血肉扭曲变化,使劲地蠕动,钻进囊中。

片刻后,那张人皮上。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五官、四肢都渐渐清晰,浮现轮廓。

松鹤道袍,身形挺立,俨然是仙风道骨。

那团蛆虫似的血肉,摇身一变,成了须发皆白的双仙观主,灵素子。

只见他双手交叠,面向一张画像朝拜,口中喃喃低语,念诵道:

“慈父……息怒……护吾性灵,不死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