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群狐嚎山 有财出征
泥火炉、小铜盆,羊肉下到锅里,在沸腾的羊汤中一滚,瞬间变了颜色。羊肉加在碗里一蘸,腐乳、韭菜花、芝麻酱、辣椒油和在一起的调料卷在羊肉上,盖住了羊肉上散发的热气。所以,羊肉入口时有些烫嘴,烫的人直“嘶溜”。但有些食物,就是热着才好吃。赵家东西两屋,热气腾腾,热闹非凡。可荒凉地,还是那么的荒凉。寒风吹过,两旁杨树林、桦树林,树条哗哗作响。“呜……”这不是风声,而是从荒凉地中的狐狸洞里传出。忽然,一个狐狸头从洞中探出,它抬起鼻子在空气中嗅嗅。然后,狐狸头一动,整个狐狸都从洞中出来。这是只罕见的大红狐狸。一身皮毛又密又厚,火红火红。红狐狸现身,直奔东边桦树林跑去。“嗷……嗷!”紧接着桦树林中传出红狐狸凄厉的嗷叫。三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被丢弃在林子里,狐狸肉又骚又臭,猎狗都不吃。三具尸体,被扒的像熏兔一样,光溜溜的没了一身皮毛,还没脑袋、没尾巴、没爪子。“嗷!嗷!”红狐狸连续发出凄厉的嗷叫声。这时,荒凉地密密麻麻的洞穴中,钻出一只只狐狸。西山上,林子里跑出一只狐狸。西山这些狐狸,都是被赵家狗帮从杨树林里撵上山的。“刷刷”声响,一只只狐狸聚在林子里。有个成语叫“兔死狐悲”,眼前死的是同族,狐狸们更是悲痛。“嗷……”“嗷……”一只只狐狸仰天哀嚎。声音传到不远处的氓流屯,一些留着明年开春下蛋的母鸡“咯咯”的叫个不停,鸭子“嘎嘎”连续不停地吵。不少人都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听着狐狸哀嚎。“坏了!”秦光泉似自言自语,也似对身旁人说:“谁捅那狐狸窝了!”“不能吧,老叔。”秦宏志道:“谁捅咕那玩意干啥呀?”东北林区虽然条件艰苦,但只要勤劳肯干就饿不死人。林区挣钱的路子也多,有捅咕狐狸那工夫,进山到河沿边下两个夹子,打黄叶子不好吗?要知道在这年头,黄叶子比狐狸皮值钱多了。“二姨夫。”刘成东在一旁,一脸兴奋地对秦光泉说:“我听那动静不远,咱给你那老洋炮灌上药,打它们去!”“去你爹了尾巴的!”刘成东话音刚落,屋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胖娘们儿站在门口,指着三人道:“你们别特么扯犊子,那玩意不能打!”这胖娘们儿叫王小兰,是秦光泉的媳妇,也是刘成东的二姨。刘成东是到这边来投奔亲戚的,他二姨发话,他哪敢说旁的。“小东子!”王小兰吩咐刘成东道:“你跟你三兄弟,给那小鸡都圈起来。”一听这里还有自己的事,秦宏志赶紧上前,和刘成东一起将鸡往圈里撵。五月份的鸡雏,养到入冬落雪。公鸡只留一个做种,其余的全宰杀卖钱。母鸡体型小,肉也少,卖也卖不上价,就留着养到来年开春下蛋。冬天鸡也找不着什么吃的,主人随便撒两把糠、麦麸,维持着不让它们饿死就行。白天的时候,鸡也从圈里出来溜达,还会在南窗户下晒太阳。此时的鸡本来就受到了惊吓,人再一撵,都扑腾着翅膀往窝里跑。王小兰催促外甥关紧鸡棚门时,院门外走来一人。这人五十多岁,到门前就喊秦光泉道:“小泉呐,你们今天出去打狐狸没有?”“没有啊,佟哥!”秦光泉向院门前跑去,道:“我们今天溜野猪套子去了。”“那行啦!”佟友丰抬手向东边一指,说:“我上老赵家问问去。”氓流屯没有屯部,更没有屯长,但有几个愿意张罗事的,这佟友丰就是其中一个。“嗷……”“嗷……”不知多少狐狸在嚎,嚎声传入耳中,王小兰忧心忡忡地道:“这可咋整啊?要不晚上咱轮流守夜吧?”“二姨?”刘成东一听还得守夜,忙问王小兰说:“至于吗?”“唉呀妈呀!”王小兰呲牙咧嘴地说:“小东子你是不知道啊,那年可给我们家祸害惨了!我养二十只鹅子,一宿都给我咬死了!”“啊?”刘成东闻言大惊,问道:“二姨,你养鹅不往起圈呐?”“咋不圈呐!”王小兰道:“也不知道那狐狸都咋进去的。”“不是?”刘成东纳闷,道:“那狐狸咬你家鹅,你听不着叫唤吗?”“我没寻思啊!”王小兰说:“鹅不天天晚上都叫唤吗?”这话不假,鹅晚上看着耗子叫唤,听着动静也叫唤。叫唤、叫唤,家里人都习惯了。“唉呀……”今年家里鹅还没事呢,王小兰就嚎上了:“这哪个遭大瘟的呀?你没事儿,你捅咕它干啥呀?”“你可别嚎啦!”秦光泉没好气地呵斥:“嚎的这个让人膈应!”秦光泉话音刚落,就听院外有人喊道:“秦二媳妇咋地啦?”“哎呦。”秦光泉回头一看,连忙小跑迎了过去,道:“张叔!”来人是个老头,穿的破破烂烂的,但背着手,就好像领导视察似的。老张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抬起遥指王小兰,问秦光泉道:“你媳妇嚎啥呀?狐狸嚎,你媳妇也嚎?”“张叔啊,这不就是听着狐狸嚎,我媳妇害怕么。”秦光泉愁眉苦脸地道:“怕狐狸再祸害咱们。”“唉呀!”老张头闻言叹口气,然后问秦光泉说:“秦二,今天你们爷仨出去,没捅咕狐狸吧?”“没有,没有。”秦光泉道:“那哪敢呐?张叔,我平时出屯子看着狐狸,我都绕道走。”“那这谁呢?这么闲的!”老张头在嘴里嘀咕着,在他们这些氓流子的眼中,这年头打狐狸就是闲的。你有打狐狸那劲儿,打啥不比打这个挣的多呀?说完,老张头儿抬手向东边一比划,道:“行啦,我也就问问。不是你打的,我就再上老赵家问问去。”这老张头儿也是个愿意张罗事的,而且与之前过去的佟友丰,两个人之间存在着竞争关系。所以,秦光泉也没说佟友丰刚过去,只道:“张叔,那你慢走啊。”狐狸嚎山,闹得氓流屯人心惶惶。而永安屯赵家,两屋里热闹非常,男人们推杯换盏,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王美兰待客,向来都是吃喝管够。男人这屋,有啤酒、有白酒,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李宝玉叼着烟,给自己倒满一杯啤酒。人太多,再大的桌子也挤。菜多,桌面上放不下太多的东西。所以,倒完一杯酒后,李宝玉身子往右边一弯,将酒瓶放在地上。可等李宝玉回头的时候,却见自己的杯子空了。“我喝多了?”李宝玉一怔,但他敢肯定自己没喝多。李宝玉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猛吃羊肉的李如海。李如海动作一顿,斜眼看向李宝玉。李宝玉嘴角上扬,提起酒瓶又倒了一杯。然后,李宝玉没着急把酒瓶放回去,而是把桌上的酒杯推向了李如海。李如海抿抿嘴馋,看向李宝玉。李宝玉冲他一笑,李如海快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等李如海放下杯时,兄弟俩相视一笑。亲兄弟哪有仇啊?此时看着自己弟弟,李宝玉不禁幻想起日后哥俩坐在一起喝酒的场景。……这顿酒,从午后一点喝到下午四点,除了两个司机和赵军以外,其他人包括李如海在内,都在微醺状态。这时候,说话嗓门也大了,动作幅度也大了。楚安民将最后一口酒喝下,将空杯子往桌上一撂,道:“行啦,赵二哥。今天就这么地吧,可不能再喝了!”“那……那喝好了没有啊?”在众人当中,赵有财属于比较清醒的,因为他心里挂念着事呢。比起林业局三人、录像组三人,赵有财更急着走。所以,楚安民撂下杯子,赵有财就没再硬劝。众人纷纷起身,吃了三个小时,也都吃饱喝足了,大伙抽完一颗烟,说走就都张罗走。眼看客人都要走,王美兰、金小梅她们也都出去送客。之前赵有财答应给楚安民三人、录像组三人各一头野猪,那大屁股吉普的后屁股,勉强能塞下一头隔年沉。王美兰也是大方,将赵有财打到的两头隔年沉都送了人。看那猪蹄子支棱着,王美兰叫李宝玉进屋取砍柴的手斧。李宝玉说仓房有丹东镜面大斧,但王美兰不让,因为镜面大斧是林区作业用的,家里干活轻易不动那个。那个斧子太快了,劈柴火弄不好都有可能伤到自己。孩子们都在李家,由老太太和赵春看着。所以此时赵家屋里只有赵有财和李大勇两个人在。李宝玉进屋开门时,正听李大勇对赵有财说:“大哥,你此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嗯?”李宝玉一怔,而听见动静的李大勇急忙到门口,往外扫了一眼。见是自己儿子,李大勇问道:“你干啥呀?”听他爹的语气,李宝玉就知道这老哥俩没什么好事。“啊,我大娘让我取斧子。”李宝玉说着,向西屋门口走了几步,特意往屋里扫了一眼。眼看赵有财背上一棵半自动步枪,李宝玉心中一动,转身拿起灶台旁边的手斧,便往屋外跑去。到屋外,“咔咔”两斧子,将野猪小腿棒砍折,野猪顺利地装在吉普车后屁股处。这时大多数人都在说着客套话,李宝玉却是将赵军拉到了一旁。“哥哥,有情况!”“啊?”赵军一愣,问道:“咋地啦?”李宝玉先是没说话,撇嘴向赵家西屋一甩下巴。赵军顺着李宝玉所指望去,他家西屋点着灯但没拉窗帘。所以,赵军能清楚地看到赵有财和李大勇在屋里,不知在议论什么呢。“哥哥。”李宝玉告状道:“刚才我爸和我大爷说‘此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嗯?”赵军眉头一皱,问道:“啥意思?”“意思……就是说我大爷一出门就没人管了。”李宝玉说完这句,就听赵军道:“那咋地啦?本来他出门也没人管他。”“不是,哥哥。”李宝玉小声道:“我大爷还背枪了。”说完,李宝玉见赵军仍未反应过来,便继续说:“哥哥,你想啊。我大爷要是上永兴大队的话,他还用背枪吗?”“哎呦!”赵军一怔。而就在这时,赵有财和李大勇出来。赵军站在门口,当赵有财经过他时,赵军一把拉住赵有财胳膊。“嗯?”赵有财一瞪眼睛,就感觉赵军在自己兜里塞了东西。赵有财一摸兜,他能感觉出那是一沓钱。“爸。”赵军在赵有财耳边小声说:“到那头该走人情,就走人情,别不舍得花钱。”给楚安民拿了野猪,给录像组也拿了野猪,但却没给陶大宝、李老五拿任何东西。当然不是赵家舍不得,而是他们家有的那些山货、野味、农副产品,人家大队上都有。正好赵有财去了,就让他在那边给人家老人买些烟酒、给人家孩子买瓶罐头啥的。赵军怕赵有财抠,特意塞给他一百块钱。可听赵军的话,赵有财却给了他一个白眼。而这白眼的意思是:老子用你教?赵军嘴角一扯,虽然赵有财不友好,但他还叮嘱说:“爸,你出门在外头,好好照顾自己。”听赵军这话,赵有财又给了赵军一个白眼。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赵军也就没再说什么。可赵有财走出两步后,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赵军说:“你搁家好好的,你妈、你妹妹啥的,你多照顾着。”说完,赵有财便奔楚安民的吉普车而去。“走啦,嫂子!老周……”楚安民挨个和人打招呼,经过这两天的永安之旅,让楚安民感觉这边的人都很不错。录像组三人,也在和他们这几天结识的人做着道别。与此同时,西山氓流屯佟友丰家,屋子里聚了三四十号人。这些人都是正当年的汉子,而他们聚在一起的原因,就是荒凉地的那些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