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公子如玉

正是入秋时节,金风中颇有几分肃杀之意,夕阳将下,遥远的天际宛如铺了半匹红锦,在高湛的天空背景下,显得浓艳而壮美。

大片桃林随风摇曳,天地间苍茫瑰丽,还是一个平凡的黄昏,乏味得甚至连空气里的寂寞和那一分苍茫都与往日里的没有什么不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远远地,隐约飘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嗓音清脆而灵动,偏又能毫不突兀地唱出这样柔情婉转的曲子,不免叫人多加留意了几分。

瑟瑟桃林中,一个声音突然淡淡响起:“没有下次了,去吧。”

这个声音虽然平淡,但却非常好听,轻轻柔柔的,充满着魅惑。

歌声停住,红绫笑着回过头看向男子,桃林深处,男子温柔如水的眸子光华潋滟、如雪的容颜仿若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华耀万里。

“是。”红绫收回心神,恭敬应答一声便嘀咕着什么退下去了。

微风轻拂,吹过男子墨染般的长发,这是个漂亮到近乎妖异的男子,面容精致仿若上天最完美的杰作,一双好看的凤眼总是似笑非笑的,里面像是盛满了桃花流水,只消微微一眯便足以勾魂摄魄。

他懒懒地靠在亭中预置好的软榻上,暮色洒下,空气中隐隐有暗香流动,他的脸庞便像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冰冷,没有想到收敛起笑容的他,反倒颇有一种宝刀出鞘般的锋芒,带着那种令人颤栗的寒凉。

“绾姑娘?”而另一边,红绫也终于停在一扇门外,见没人回应,心中不免诧异,她的目光随即落在面前虚掩着的房门上,迟疑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半闭着眸子往屋内看去,随即不由得眼睛大亮。

金色的阳光正透过薄薄的帐帘投射在榻上女子的长睫上,光晕交接间,垂下一圈淡淡的阴影,黑与白两种矛盾色彩的融合,非但不显得突兀,反而衬得女子本就素净的面容愈发白皙胜雪、剔透如玉。

“不!”

紧随着这一声惊呼,一缕慑人的幽暗眸光倏地映入眼底,红绫一愣,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只得呆呆地将视线迎了上去,却见上一秒还紧闭着的眸子此时陡然睁了开来,眸底清明,尽是一片光华潋滟。

对方显然没有与她多言语的打算,电光火石间,只见其手掌翻转,一枚银针紧随着脱手掷出,直直朝红绫的致命要穴飞射而去,气势凌厉而霸道,生生带起了一阵彻骨的冷冽罡风,叫人不禁遍体生寒。

“绾姑娘!绾姑娘!我是红绫!”红绫见状当即心下大惊,来不及再作他想,只能忙不迭地边往一旁躲避,边出声提醒道。

若不是跟着自家公子久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在同辈中还算不错,这会儿大概早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瘫倒在地了。

脆生生的女子嗓音让绾婳突然迸发而出的攻势猛地收住,她皱了皱眉,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她手腕再次迅速翻转,另一枚寒芒夹杂着千钧之势当即紧随而至,恰好精准地将第一枚银针击落在地。

“叮!”

红绫闻声偷偷地看了脚边不过一公分的两枚银针,这才心有余悸地放开挡在身前的左手,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才稍稍缓过神来。

许是被方才突然的变故吓得不轻,红绫手里的铜盆微微晃了一下,小脸上此时也还隐隐带着一丝惊疑未定之色,一身火般红艳的裙角更是被那沁出来的水浸湿,湿哒哒地全黏在了一块,分外惹眼。

“你来做什么?”绾婳皱了皱眉,也不看她,只冷冷开口问道。

见绾婳面色阴沉,红绫也紧忙快步走了过去,随手将铜盆放到榻边,这才拍拍胸口缓了缓气息,她看了眼面前素颜倾城的女子,转而移开目光,看向盆里那还剩下一半的水,手动了动,又收了回去。

“我只是想问问姑娘要不要出去走走,如果......”

“不必。”绾婳转眸看了红绫一眼,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也知道这话有些伤人,小丫头也是一片好意,这会儿心里头肯定是有些郁闷了,她能注意到她眸子微闪过的那抹暗光,转瞬即逝。

“还有事?”

她并非是会照顾对方情绪之人,因此也没打算在这里多花心思。

“没...没有了。”

红绫蔫蔫地应了一句,正欲抬步离开,正好瞧见了被自己放在一旁的热水,这才又悻悻然地转过头,道:“姑娘,公子方才还......”

她看了看只剩一半不到的热水,的确有些懊恼,犹豫着要不要出去重新烧一份水,倒不是说她嫌麻烦,而是一来一去会耽搁不少时间。

见她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绾婳索性直接伸手取过她手里的毛巾,道:“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用这般讲究。”

“那绾姑娘如果没有其他事,红绫便先出去了。”红绫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一副尴尬不已的模样,话音方落,便要抬步离去。

“等等,陪我练会儿剑吧。”绾婳叫住了正要离去的红绫,面色冷淡,就连声音也是冷冷清清的,唯有那双眸子难得带了一丝笑意。

桃林深处。

“绾姑娘,还请手下留情。”话虽这么说,红绫却是笑意浓浓,丝毫无所畏惧,反而一脸悠哉的瞧着绾婳,似乎输赢与之毫无干系。

看不出来,倒是个好战的小丫头,有点儿意思。

绾婳眉头一挑,扬起枝干,樱唇一抿,笑道:“来吧。”

话方说完,长长的树枝便如利箭一般直直地刺了出去。

对面的红绫眸子一亮,这剑法丝毫不含糊,去如箭,来如线,只见武场之上的绾婳,白衣一闪,竟在落英缤纷之处,那般的惹眼。

“红绫,你便是这般待客的,还不快将剑收起来?”

当绾婳手上的树枝直直地指在红绫的胸口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带着几分隐忍的深沉与严肃,红绫一愣,果然立刻将树枝收了起来,对着绾婳的方向弯着腰,恭恭敬敬的道:“公子。”

落花翩跹,随着来人的走近,竟生生地劈出一条道来,男子白色的衣角随即也露了出来,玉无垠略带愠怒的脸上,霸气不减,对着桃林深处的绾婳行礼道:“红绫年幼不懂事,还望姑娘莫怪。”

“无垠公子误会了,方才是我闲得无聊,这才想着让红绫陪我切磋切磋好打发时间。”说着,绾婳已经转身,眸色轻轻淡淡的,分明是双冷傲而沉静的眸子,却有着无数的莹光溢彩不断流转,美不胜收。

红绫闻言小脸微微有些发红,好在这里没有外人,她立刻放下软剑乖乖地跟在玉无垠的身后,公子这话说的,岂非让别人瞧了笑话去。

她顿了顿,这才幽怨地嘟囔着小嘴,嘀咕道:“公子,这回你可信了吧?红绫这回可没说大话,你方才也见识过绾姑娘的剑法了,我就说我打不过她的,你还偏偏不相信,非要让我这么出丑一次。”

玉无垠叹了一口气,万般无奈。

红绫缓缓抬起头,正对上玉无垠那双温和的眸子,瞧得她不知所措,撇了撇嘴,索性低下头去,这时只听上方传来玉无垠那如泉水般清澈的嗓音:“这丫头平日里皮得紧,也该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公子......”红绫不满地轻瞪了自家公子一眼,樱唇嘟得老高。

绾婳看着她,破天荒地觉得于心不忍,正欲说些什么,却被玉无垠抢先了一步,他凉凉地睨了红绫一眼,说道:“还不快去练功?”

“二位请便。”她向来不喜欢等人,红绫自然不是例外,她沉吟片刻,还是迅速收回了目光,象征性地道了一句别后,转身便往回走。

感觉到身后那道紧紧胶着在她后背的视线,绾婳轻扬的唇角不由得一僵,是啊,她方才怎么就忘了这百草谷的主人----玉无垠!

想到那个她无论如何也看不透的男人,顿时不由皱紧了眉。

绾婳想着,下意识地便加快了脚步,在经过一个转角时,抬手用力地晃了晃如今尚还有几分昏昏沉沉的脑袋,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

她向来不喜欢与那些高深难测之人打交道,可不知为何,偏偏那些一个两个围绕在她周旁之人大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闭了闭眼睛,随即又微微睁开,只是眉目间的疲惫和与年龄全然不相衬的沧桑却分毫未减,仿佛是想要忘却脑海中的不愉快似的,她缓缓将头转向另外一边,眸色沉沉,深邃如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记忆回到她半途遭人劫杀的一幕,绾婳顿时心下不由得便是一紧,微皱了皱眉,她当时也和那些蒙面人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实力,这群人能悄悄潜入京都而人不知,动作迅疾有序,举止进退皆是百经杀戮后的沉稳,除了第一杀手组织暗夜门以外,她实在无法再作他想。

暗夜门?

联想到前几次的遇袭,绾婳的眸光又是一沉,她虽谈不上良善之辈,可到底没得罪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何况她向来惜命得很,绝不可能自己跑去招惹暗夜门的人,这背后操纵着一切之人到底是谁?

她能感觉得到,那种发自骨子里的自信和张狂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她可不相信随随便便一个陌生人都能够给她如此强烈的感受,何况对方一连几次设伏失败也不死心,定是仰仗着对她的了解。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费心费力分散数次对她设伏,不过也只是想要消耗掉她的耐心,到最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曝尸荒野罢了。

绾婳冷冷勾了勾唇,心下暗笑,说不定当时她遭受杀手围困的时候,那幕后之人就躲在暗处冷冷地旁观着,耐心等待着他为自己设下的生死棋局一击必中带来的快感,谁知她福大命大,竟活了下来呢?

绾婳微垂了垂眸,按理寻常人不会花这无用功夫去调查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即便是真的有这种人存在,那对方也定然另有所图。

不过丞相府护卫向来森严,所以对方选择潜入府中的可能性并不大,那么最有效的途径就是从她身边的人入手,护卫?还是丫鬟?

她蹙了蹙眉,随即否认了这个想法,丞相府上上下下百口人跟了父亲那么多年,一直对丞相府忠心耿耿,这点她还是可以相信的,至少她不信他们会为了那么一丁点的蝇头小利而主动出卖自己的主子。

好在,对此她至少不是一无所知,在那之前,她也了解过雇佣杀手的行情,寻常一名普通杀手的价格便已绝非一般人家能够承担得起的,更何况如今的数十名武功造诣颇深的杀手还很有可能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杀手组织,相信出得起这笔佣金的人定非等闲之辈。

虽然,她身边有钱有权之人不少,不过若是要数和她有深仇大怨的算起来却是寥寥无几了,原本最有动机要杀死自己的人便是夏侯烜,可他分明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根本没必要对她下此杀手...

到底还有谁被忽略了?

事到如今,想要从中找到突破口,那些被派来杀她的蒙面人无疑是当中不可忽视的一环,可是她记得那日自己分明将那一名蒙面人扯着掉下了悬崖同归于尽了的,如今她有幸能承蒙百草谷中人相救,这才得以保住性命安然无恙,那么那个蒙面人呢,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想到这里,绾婳只觉得自己的头愈来愈痛,如今她倒是祈祷那名蒙面人也能得以存活下来,否则她怕是连这最后一点线索也得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