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四章 你是我哥吗?管得这么宽!

胡承荫小心翼翼地将魏大魂从自己的身上挪开,接着在平躺着的魏大魂身边蹲下来,抓着她的胳膊向前弯腰,让她伏在自己的背上,接着双手从身侧抱住魏大魂的腿,缓缓站起身来,一连串动作下来,魏大魂一直没有恢复意识。

正好法国人办的甘美医院离得很近,就在德胜桥南边,胡承荫就这么一路背着魏大魂一路小跑到了甘美医院。

胡承荫一直守在病房门口,从门缝中看着医生给魏大魂检查身体,医生检查完毕后走出病房,告诉他魏大魂昏倒的原因是低血糖。

说白了,就是饿的。

医生给魏大魂吊了葡萄糖,胡承荫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这张睡得像孩子一样的脸,看着看着便不禁自嘲地笑了。

魏大魂的眉毛很浓,睫毛又长又翘,一双丹凤眼闭上之后上眼尾上翘的角度更加明显,明明皮肤十分白皙,头发却乌黑透亮。

如今知道了魏大魂是女儿身,胡承荫这才后知后觉地问自己:

胡承荫啊胡承荫,你真的眼拙得可以啊!你怎么就没看出来人家是个女孩儿呢?

胡承荫正琢磨着,护士就来给魏大魂拔针了,护士离开没多久,魏大魂的睫毛眨了眨,跟着便睁开了眼睛。

胡承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醒了?”

魏大魂坐起身来:“我睡了多久?”

“你不是睡了,你是晕了!你实话告诉我,之前你在碧鸡坊捂着肚子是饿得难受吧?”

魏大魂没有说话。

“你多久没吃饭才能把自己饿晕啊?你这么饿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魏大魂随便抓了抓头发,面对胡承荫的质问,她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平时晚上本来就不怎么吃饭的,我也没想到要打那场球赛啊!”

胡承荫靠在墙上,双手环抱,盯着魏大魂看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很喜欢别人把你当男的啊?”

魏大魂一愣,轻笑一声,双手抓着脚背前后摇晃着身体:

“你才看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永远也看不出来了呢!”

胡承荫心想:我不是看出来的……

胡承荫咳嗽一声,摸了摸鼻子:

“你头发剃得那么短,怎么看得出来?再说了,我看不出来很正常啊!一操场的人都没看出来,你也没告诉我们你是女的啊?”m.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会满大街跟人说你是男的吗?再说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是你自己一口一个‘学弟’地叫着!”

“学弟,现在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魏大魂白了他一眼,跟着手脚利落地下了床。

“学弟,我请你吃饭吧!”

“学长,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你终归是因为球赛才会饿晕的,我作为学长,请你吃饭是理所应当的。”

“吃什么都可以吗?”

“太贵的不请。”

“怎么算贵,怎么算便宜啊?”

“我说贵就是贵,我说便宜就是便宜。”

“那吃烧饵块吧!”

“太便宜。”

“那吃羊肉米粉?”

“太便宜。”

“那吃大酱骨吧!”

“走!”

胡承荫一个没留神,一盆大酱骨就被吃得剩了半盆。

“你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你饿得狠了,吃得太猛很伤肠胃。”

魏大魂的嘴里塞满了肉,两腮鼓鼓囔囔的,像一只松鼠:

“我都习惯了,被人当成男的。我比一般女孩生的高,但主要的原因还是我这个嗓子。”

“的确,哪个女孩儿的嗓子像你这么粗啊!”

“我原来说话声不这样,我家人去世以后,我连着哭了一个月,把嗓子哭哑了,之后就变不回来了。”

胡承荫的筷子在空中一顿:初见魏大魂的时候,他觉得她就像一块冰,脸上仿佛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字,没想到她却有问必答,对自己最痛的往事全无遮掩。

魏大魂超出了胡承荫对人与人交往常态的认知,跟她在一起全然不用小心翼翼,不用审时度势,有什么说什么,这坦诚让胡承荫觉得十分难得和珍贵。

“没事儿,你这声儿听惯了也还成。”

“谁刚才说我像男的来着?”

“你不像吗?咱不提嗓子,就单说你留这头发,也难保不被当成男的啊!”

“哪条法律规定女的不能留短头发了?就许你们男的留?我们女的留就不好看?”

“谁说女的不能留短头发了,谁说你留短头发不好看了?”

“这么说,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哎,你这人怎么偷换概念啊?你——”

见胡承荫突然停住了,魏大魂有些纳闷:

“怎么啦?怎么不说啦?刚才不还小嘴儿叭叭的吗?”

胡承荫突然有点恍惚。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假小子”,试图在回忆里搜寻,上次跟人这么斗嘴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真是久违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会儿想吃什么啊?学弟?”

“你这个‘学弟’要叫到什么时候啊?”

“叫得挺顺口的,不想改了。”

“你可真是一点儿‘学长’样儿也没有啊!”

“你也一点儿‘学妹’样儿也没有啊!学弟!”

“算了,吃人嘴短,不跟你计较。”

胡承荫眼看着魏大魂吃光了所有的大酱骨,还喝了一碗骨头汤,把汤碗放下之后,魏大魂满足地“啊”了一声,摸了摸滚圆的肚子,打了个饱嗝儿:

“太饱了,好久没有吃这么多肉了。”

“既然你说吃人嘴短,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你先说来听听。”

“好好吃饭!每天三顿饭都要吃!”

“学长,你是我哥吗?管得这么宽!”

胡承荫先是一愣,接着笑了:“你哥也这么爱管你?”

魏大魂双手交叠在桌上,把脸搭在胳膊上:

“你说的没错,我哥特别喜欢管着我,我从小在乡下长大,我爬树的时候我哥就在树底下接着,我去鸡窝偷偷把鸡蛋偷走,我哥为了护着我跟我妈说是鸡蛋是他偷的,被我母亲狠狠地打了屁股,我哭着闹着要跟我哥一起去私塾念书,我哥就跟我父亲说,如果我不去上,他也不去。”

“真是个好哥哥。”

“是啊,我哥的确对我很好,只要我一哭闹,他就拿我没辙,有一天私塾先生一家要去县城,他本来是要带我哥去买书本的,可我哭着喊着非要去,马车里已经坐满了,实在坐不下了,我哥就让我去了,自己留在了家里。那一天,日本人到了我们村子里……全村上下,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有一瞬间,他以为她要哭了,可是她没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