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四章 两个十八岁
梁绪衡将自己身上的对襟绒衫脱下来,披在女子的肩上,这是女子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一双大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四周,陈确铮在她跟前蹲下,女子却突然双手抱头,一想到女子是有过何等惨痛的遭遇才能下意识地做出这种防御的姿势,陈确铮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尽可能用最轻柔的语调对女子说:“那个打你的人已经被我们赶跑了,你不用再怕了。”楚青恬过去轻轻抱住那女子:“你放心,有我们保护你,没有人敢伤害你了。”女子没有说话,嘴唇却微微抖动着,一双大眼睛瞬间红了一圈,紧接着泪水就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女子撑起身子,直接跪在地上,给众人磕了一个响头。“今天要不是碰上你们,我一定会让谢金贵给打死!你们都是我的大恩人!”三个女孩赶紧将女子搀扶起来,梁绪衡劝道:“你这有什么?身上还有伤呢,快别这么着了!”楚青恬小心避开女子的伤口:“对呀,快起来,我们带你去医院!”楚青恬话音刚落,陈确铮就走到女子身前蹲了下来,扭头示意她上来,女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伏在陈确铮的背上。陈确铮一路背着女子去了医院,女子身上很多皮外伤,还有一些青紫黄绿的淤痕,整个身体新伤叠旧伤,真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了。医生一边处置伤口,一边告诉大家,女子脚踝上的伤口应是用铁链长期摩擦所致,之后追问众人女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她身上的许多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已经化脓红肿,为什么拖到现在才送到医院来。面对医生提出的一堆问题,大家唯有缄默,没有人忍心开口。看书溂女子的额头因为疼痛沁满了汗水,却一直紧咬着嘴唇,生生把嘴唇咬到流血仍一声未吭。从医院出来,大家将女子送回他们住的小学,楚青恬拿自己的衣裳给女子换上,还打开自己的被褥铺在地上给女子睡,又去街子上买来了烧饵块给她吃,吃着吃着,女子又低声啜泣起来,楚青恬赶紧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柔声说道:“别哭了,快跟我们说说,今天街上那人说是你父亲把你给卖了,这是真的吗?”女子点点头,突然悲从中来,嘴一瘪,哭得更厉害了。梁绪衡跪坐下来,一下下拍着女子的背,先是任由她哭了一会儿,待到哭声渐消,才又开了口:“认识你这么久,我们还没有互相认识呢!我叫梁绪衡,她叫楚青恬,她是廖灿星,我们都是西南联大的学生,我们是刚到大板桥来做抗日宣传的!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我叫梁六女。”“你今年多大啦?”“十八了。”“小灿星,她跟你同岁啊!”廖灿星百感交集地看着满是伤痕的梁六女,明明她们两个都是十八岁,可梁六女曾经历过的磨难与苦楚却是她无从想象的。“梁六女?”梁绪衡十分诧异,没想到这个跟自己同姓的女孩的名字竟然取得如此草率,全然看不到父母在她身上倾注的期望与疼爱。梁六女低头搓着手指:“嗯,我在家里排行第六,爹就给我取名叫六女了。我上面还有五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我爹本来就好赌,后来还染了大烟瘾,家里越来越穷,有病也没钱治,我三个姐姐都没活到成年就得病死了。两年前我爹为了还赌债,把我卖给了李昌隆,那个李昌隆他不是人!说是做丫鬟,背地里就是给他……每天晚上我都要死上一回,我这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我本来……有过一个孩子,李昌隆的老婆偷偷给我下了药,孩子没了。我起初寻死了几次,可是没死成,后来我改了主意,我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我逃跑过,可又给抓了回去,打那以后他们看我看得很紧,还用铁链子把我给拴了起来。昨天晚上我把我妈偷偷留给我的银镯子给了看我的伙计,他看我可怜就把我给放了,可还是让李昌隆的狗腿子谢金贵给发现了,要不是碰上你们,我这条命估计已经没了……”看书喇似乎是时隔许久,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梁六女将自己的境遇全数和盘托出,毫无保留,她一番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楚青恬理了理梁六女凌乱的头发:“六女,别怕,我们一起送你回家。”梁六女突然一脸惊恐,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求求你们了,别送我回去!我不回去,我就是死也不回去!我爹欠着李昌隆的钱,他一定会把我送回李家的!”三个女孩赶紧过去安抚,梁绪衡上下摩挲着梁六女颤抖的身体:“别怕别怕,你放心,咱们不回家,不回家……”廖灿星口气坚定地跟着说:“你别害怕,我们绝对不会让你爹再把你交给李昌隆了!有我们保护你,谁也不敢欺负你!”把梁六女哄睡之后,“三朵花”把梁六女的遭遇告诉了大家。虽然坚定了要被保护梁六女的决心,可下一步具体该怎么做每个人都一筹莫展,长久的沉默之后,贺础安开了口:“要不……咱们去警察局?”陈确铮抱臂拄腮,眉头紧锁:“可以去试一下,但我估计希望不大。”廖灿星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还没去怎么就说希望不大呢?”陈确铮叹了口气:“虽说中华民国的法律早就禁止了拐卖人口,实际上却始终屡禁不止,老百姓对这种情况也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若是在北平、上海这些大城市还好说,在大板桥这个西南边陲的小地方,就算你去了警察局,估计警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到廖灿星皱着眉头,嘴巴不自觉地撇到一边,陈确铮又把话头勾了回来:“不过……我赞成去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