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有进无退

六月八日,琅琊王司马德文回到建康,尚书左仆射刘穆之率朝中大臣出朱雀门迎接。

车驾走在笔直宽阔的御道上,司马德文看着眼前繁华,心中悲凉,不知名义上的晋王朝还能延续多久。

司马德文没有到东堂接受众臣朝觐,以身体不适为由入宫去见天子司马德宗,他四月十日离开京城,已有两个月没有见到兄长了。

显阳宫,司马德宗呆坐在殿内,侍从宫女悄然站立在暗处,殿中鸦雀无声。

司马德文上前拜见,见兄长面容消瘦,自己不在他身边,显然那些侍从宫女没有用心照看,连下颔胡须上粘了一块污垢都无人清理。

自打贵妃阴慧珍死后,何太后、王皇后相继过世,宫中仅剩羊贵妃,这位羊贵妃整日在殿中吃斋念佛,根本不打理后宫之事,而这后宫之中多是刘裕的眼线,风吹草动都逃不脱刘裕的耳目。

无力喝斥那些侍从宫女,司马德文让这些人退出殿外,坐在兄长的身边,拉着司马德宗的手,兄弟两人默坐无语。

阳光透过窗棂,无声地洒落在地面,然后移至榻前,再从榻前挪远。

亡国在即,朝堂之上举目无亲,司马德文想到伤心处,已是泪流满面,忍不住伏在司马德宗的膝上放声痛哭。

感觉到有只手轻抚在自己头顶,司马德文惊喜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兄长。司马德宗下意识地举着手,神色依旧木然,呆愣愣地看着司马德文,眼中透出一丝关切之意。

司马德文举袖拭泪,晋室已然名存实亡,朝堂众臣各为自家打算,王谢等门阀都依附刘裕,根本指望不上。紧紧握住兄长的手,司马德文下定决心,即便自己身死也要护得兄长周全。

心中思量,此次随刘裕出征,从曾安口中得知刘裕大军被杨安玄所阻,当初刘裕信誓旦旦要让自己前去洛阳祭扫先帝陵寝,结果最后让自己先回建康,显然对夺取洛阳并无信心。

刘裕苦苦相逼,此次借出征之机杀死宗室司马宣期和司马贞之,宗室中稍有才具之人尚不能容,若让他得位恐怕兄长和自己都难活命。

杨安玄既然有实力与刘裕相抗,不妨就借力于他,毕竟女儿茂英嫁给了他的儿子,从以往的交往和梁王司马珍之的言语来看,杨安玄心性宽厚,对皇室亦有善意,若是他能战胜刘裕,应该能保全宗室性命。

司马德文脸上现出苦笑,要想借力杨安玄,便需有助于他,要不然杨安玄也不会为自己效力。司马德文的目光变得坚毅,与其坐等身死,不如拼死一搏。

自己名义上是琅琊王、大司徒,东堂之上若无自己同意旨意亦难颁行,以往自己委曲求全只想活命,如今看来刘裕不打算给自己活路,索性豁出去看看刘裕是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君。

打定主意后,司马德文高声呼叫,侍从和宫女鱼贯而入,上前拜见。

司马德文冷冷地看着这些奴仆,喝道:

那些侍从、宫女吓得跪伏一地,连称,。

司马德文一拂衣袖,起身道:

离开大殿,司马德文回转宫外的大司马府。……

尚书台,刘穆之的官廨,傅亮与刘穆之两人造膝密议。

傅亮简短地将睢阳战况告诉了刘穆之,当刘穆之听到王玄谟献计就地征伕取粮,脸色一变,道:

傅亮叹道:「战事紧急,只

能从权处置,过些时日睢阳应该能攻下。愚此次返京,受主公之托,有几件事要刘公筹办。」

征兵、辎重以及丹火,每一件都让刘穆之眉头皱起。傅亮压低声音道:

刘穆之心中一凛,出兵前刘裕曾与刘穆之商议,若是战事顺利则不让魏军插手,如今宋公叮嘱派遣使者前往北魏,显然是对获胜并无信心。

心中越发沉重,只听傅亮继续道:

刘穆之摇摇羽扇,道:

傅亮端起茶润了润喉,轻声道:

刘穆之沉吟片刻,对有功将士封赏其实是对宋公加以封赏,刘穆之知道刘裕心意是想加九锡,为登上大宝铺路。只是雍军虽处劣势,但实力尚在,随着时间推移,战事恐怕会朝着有利于雍军发展,此时谋求九锡并非良机。

看了一眼傅亮,见傅亮嘴角浅笑,目光意味深长,刘穆之心中一动,已知缘由。宋公代晋之心昭然,傅亮、谢晦、王弘之流为了家族地位以及将来地位考虑,恐怕都想让宋公早日称帝,暗中对加九锡之事加以推动和迎合。

作为刘裕身边的头号谋臣、心腹,刘穆之知道刘裕自竟陵失利、染病以后心态有所改变,称帝之心变得急切起来。

此次五路攻雍本可准备得再充分一点,但宋公趁杨安玄出征羌胡之时仓促出兵,虽取得不少战果,却后续乏力;用王玄谟之计就地征役取粮,恐怕便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公之所以变得急切是因为那场病,他已经五十有四,那场病后体力不如从前,曾私下对自己哀叹诸子尚幼,若不能及早平灭杨安玄将来刘义符等人不是杨安玄的对手。

刘穆之摇了摇手中羽扇,心中生起伤感,自己比宋公还大三岁,这段时日操劳亦感精力不济,比起数年前有所不如,老矣。

当前形势,能平灭杨安玄自可谋取天下,若是败了,怕是难有容身之地,那些门阀世家会纷纷改投雍公门下,宋公有如骑于虎身。此时派傅亮回京,是想趁局势有利之时定下九锡之事,将朝中门阀绑在一起,占据主动。看書菈

当年桓温欲加九锡被谢安、王坦之有意拖延,最后病死不了了之,宋公怕重蹈桓温覆辙,这是有意借加九锡之事看看门阀的反应。

傅亮将刘穆之摇扇不语,索性挑明道:

刘穆之点头,道:

傅亮摇头道:

刘穆之摇扇的手顿住,道:

傅亮哈哈笑道:

刘穆之沉吟片刻,道:

傅亮起身,施了一礼,道:「我等有幸被主公提携,刘公乃主公最亲信之人,主公征战在外,九锡

之事乃刘公之责,望公三思。」

送傅亮离开,刘穆之苦思良久,总觉得宋公此时加九锡实非良机,战事胶着未明,若一旦兵败,则千夫所指,毫无退路了。

天色已晚,刘穆之驱车回到家中,长子刘虑之前来拜见,刘虑之荫官员外散骑常侍。

刘穆之见儿子欲言又止的样子,皱眉道:

刘虑之恭声道:

刘穆之点点头。刘虑之继续道:

刘穆之诧声问道。

刘虑之道:

刘穆之看了一眼儿子,长子刘虑之在自己面前向来唯唯诺诺,没有主见,今日却主动向自己提及傅亮,看来是有话要说。

捋了捋胡须,刘穆之放柔语气,道:

刘虑之一愣,脱口而出道:

刘穆之轻叹道:

刘虑之急声道。

刘穆之不紧不慢地道:

刘虑之轻吸了口气,放缓语气道:

刘穆之的手顿住,重新打量着儿子,欣慰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