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良商

这接风席面鲜花美酒,珍馐飘香,陆晓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欣赏兄弟情深。

黄福听到老侯的深情表白,大笑着连连摆手,又要起身相敬。

这时陆晓齐看见他的手腕上滑出半截方镯来,辣眼的绿色,想不注意到也难。

现代男子戴玉镯不常见,不代表不可以戴,方镯就是男性首选,条宽一些的方镯,雕刻了祥瑞图案的,戴起来像是将军护腕,也颇有阳刚之气。

业内有云“狗屎底子出高色”,是说很多贼漂亮的绿色翡翠,伴随的玉质却粗劣灰暗,刚才惊鸿一瞥,那方镯可是有种有色的行家货,行价大六位数,放在眼下随便一家珠宝店里,都是压堂的主儿。

陆晓齐入神的时候,苏来时捕捉到的点不一样,只听他奇怪问道:

“黄兄?老侯,黄大哥比你年长吗?”

陆晓齐听了也收回目光,看向老侯,这老侯鹤发童颜,面色跟黄福一样红润,看起来保养得很好,如果不看那头白发,目测不过是四十多岁的样子。而黄福,头上没有一根白发,面容没有一丝皱纹,明显就是三十多岁的人,如果不是发胖,会显得更加年轻。

老侯无奈笑笑:“陆兄弟可能不知道,我是苏来时的远房表哥,掐指算来其实只比他大了6岁。从小长得老气,小石头就喊我老侯。”

这回轮到苏来时惊讶了:“6岁?我今年26,那……那老侯你其实是32吗?”

陆晓齐撇撇嘴,苏来时真不是个好表弟。

老侯尴尬笑笑,终结话题:“人生哪有十全十美,我长得比别人老气,可我日子过得舒心,罢了罢了!喝酒!”

陆晓齐心想,这满头白发,岂是一个老气能概括的,他见过一个写小说的,写成肝肾两虚,不过就是黑了眼圈秃了瓢,不曾白发苍苍。

黄福及时插话进来:“听说表弟要找一个西瓜翡翠平安扣,那件美货的照片,在我手机里,表弟你看看?”

二人听了,赶紧起身凑过去看黄福的手机,只见图片是一颗大件厚桩的平安扣,绿色浓艳,红色绮丽,两色交界处有烟波感,正如陆晓齐手里的那支断镯纹理。能看出图片是随手拍的,背景光线不好,依旧掩盖不了那份珠光宝气。

两人看得心潮澎湃,心喜这线索跟对了!

这一镯一扣,本来天各一方,很快有机会能重逢了。

黄福看出了意思,说:“不如把图片发到你们手机上?”

苏来时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陆晓齐咧嘴对着黄福笑道:

“说来惭愧,我们俩,没钱买智能手机。”

如果他料得不错,很快黄福就要送两部新手机过来。

果然老侯连忙阻拦:“黄兄不要破费,自家兄弟开个玩笑罢了!”

他说着瞥一眼陆晓齐,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比起一直以来的笑脸,已经算是不高兴的意思了。黄福依旧老好人做派,一点脾气也没有,反而赞赏他们这样务实、不靠电子产品的年轻人时下已经不多了。

苏来时赶紧说破无毒:“你不要脸,怎么跟人家讹上东西了!吃鸡腿吧你!”

陆晓齐并不放在心上,笑嘻嘻继续打听平安扣的事情。

黄福告诉他们,这平安扣的照片是他手底下的一件当铺在不久前拍的,这当铺距离这里不远,等吃完饭去问问伙计详情,再作打算。

因心中想着正事,苏来时婉拒了老侯邀请他们同游洛阳城的好意,吃完饭拉着陆晓齐赶紧随黄福去了当铺,而老侯则表示身体乏了,回去自己的紫砂壶茶楼静候他们消息。

一进当铺门,店里的伙计见到老板,立刻起身迎出来,手上捧了两个盒子,恭敬递给黄福。

黄福接过去,拉着苏来时他们二人在小偏厅坐下,将盒子推过去笑道:“黄某与二位一见如故,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不用猜,盒子上已经很明显地写着是最新款的土豪手机。

苏来时惊到了,一是惊讶于黄福竟然真的如此大方;二是惊讶于陆晓齐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

他磕磕巴巴准备说点推辞又不能真的推辞的话,还没想好怎么说,黄福又挥挥手,伙计送来两个红包,也推到了二人面前。

这里面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这个厚度,估计是每人两万。

黄福尤嫌不足,又补上两张房卡:“这是刚才酒店一个月的住宿,如果住得久了,觉得还习惯,发个消息告诉为兄就可以,这酒店是我熟人开的,他欠了我很大的人情,说一声的事情,表弟们千万不用客气,老侯的家人,便也是我的家人。跟我客气,就是不让我做东,瞧不起黄某了。”

陆晓齐也是头一回遇见这么大方的东道主,一个月的房费,四万现金,两部手机,合计合计,要是每个东道主都是这样的,他不用做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陆晓齐一把搂住自己的那份,挂出来一个五十块的笑容。

苏来时狂喜这一趟没白来:“我老侯哥对我就是好,黄大哥!你这个哥我认下了!你就是我亲哥!”

听了这话,黄福似乎很是满足,谦虚一番之后,对苏来时说起正事:

“我还有事在身,先让伙计过来,让他说说那个平安扣的事情。”

于是说声失陪,让刚才的店员过来见过他们。

老板交代的事情伙计很用心,甚至拿笔大概画了来当铺之人的模样。

做珠宝当铺这行,也要有些根基,大多也是眼毒的玉石古董从业者来担任的。他们不仅会辨人识物,察言观色,还要会一点绘画基础,便于因材施用,推敲不同玉质的雕刻花样,古称“划活儿”。在没有智能手机之前,素描是其中一道门槛。

伙计给的信息十分到位,有典当之人的姓名,电话,住址,还有一张画像,信息都写在了画像背后。

“当时他当了多少钱?”陆晓齐看着那张画像问道

伙计难掩惋惜之意:“就十万,唉!就十万!本来这么好的货色,老板也期待是死当,绝对比抢银行还要赚钱,但我们做正经生意,绝不巧取豪夺的,结果在到期前一天,人家赶来,连本带利,一起赎回去了。私下我个人还试图五十万买下来,可那人不为所动,可惜啊可惜,明明那么一个破落户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价值。果然玉遇有缘人哪……”

陆晓齐相信这个伙计说的话,这个平安扣,且不说它是不是个古董,就说翡翠裸石本身的价值,何止五十万,那得是百倍。

龙石种,玻璃底子,起刚性,带荧光,帝王绿+鸽子血红各占一半,完美无雕工,大件厚桩,单单这几个关键词,就够绝大多数翠友抬头仰望求而不得;如果再配上它的外围做成的西瓜翡翠手镯,就成为一套后无来者的傲娇收藏品。

另一方面,陆晓齐觉得这黄福身为一个商人,是不是过分仁慈了些,老侯说他从不让自己吃亏,是出于兄弟情谊;伙计说他从不巧取豪夺,要做正经生意,业内都知道,越高级的翡翠越容易作假,这么容易造假调包的平安扣,百万现金唾手可得,他就真的都没有动心过吗?达则兼济天下,也不是这么个意思。那么他是如何做到仗义疏财,千金散尽还复来的?

听完整件事的叙述,陆晓齐谢过伙计,低头看看那张纸上的信息。

此人叫戴明,看身份证是本地人,今年58岁,画像寥寥几笔,却很传神,这是一张极为普通的穷苦人面相:精瘦的脸,高颧骨,大嘴微张,眼神无力,难为伙计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苏来时上一次看到这么瘦的人,是在清末的老照片上。

“瘦成这样的人,他吃饭是犯法吗?还有,他怎会拥有那样的玉,又怎么不肯当了呢?”苏来时每句话都问到了点子上,此时这也正是陆晓齐心中疑问。

莫非,这人就是跟万思思私奔的情郎?

思万步不如走一步,陆晓齐与苏来时两相会意,决定去伙计提供的地址找一找。

二人开车途中,陆晓齐问苏来时:

“你这个表哥老侯,是个厚道人,只是不忍心宰客这件事,让这个黄老板一辈子青眼有加,甚至对你这个不甚亲密的远方表弟也这么优待,你觉得是不是过了些?”

苏来时不忿自己被贬低,顿时没好气:

“怎么,别人有钱你眼红了?你看着是扒一层皮的巨款,别人不过拔一根毛,有这闲工夫还是想着怎么修镯子怎么找人,最烦你这样仇富的人了,没意思瞎耽误工夫!”

每次被苏来时怼,陆晓齐都不生气,反而觉得毛孔畅快,这发小儿与他一起从开裆裤穿到大裤衩,是自己人。幼年一起下围棋,收子的时候,陆晓齐提出各收各子,最为公平,然后一边啃着西瓜一边等待苏来时挑挑拣拣,把他自己的白子收尽了,他再上去将棋纸一裹,剩下的黑子全部倒进自己棋盒,哈哈大笑看着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苏来时。

被这样可爱的玩伴骂一两句,必定是生活有乐趣,自己又占了便宜。

陆晓齐一想难得此行一路顺利,又这么轻易拿到了线索,更应该快点跟进。他自己的事情最重要。

那手机那两万块已经落袋为安,这一趟已经是赚了。眼下这件正事儿,办不办得好,尽人事听天命,这么一想,陆晓齐顿时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