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立储
大晏未央宫,久不临政的老皇帝,破天荒的上早朝了。
皇帝高坐的龙椅上,虽已年老,但腰杆却很是挺直,帝王的威严,不减当年。
他望着殿下的文武百官,脸色阴沉道:“郑卿,这汝河命案,朕该如何处理?”
身职廷尉的郑康,从列位中走出,恭声道:“回禀陛下,汝河命案证据确凿,楚家二郎今臆想翻案,却又拿不出证据,唤不出证人,仅凭其片面之词,实难服众,其幼时便痴傻,如今一朝得名,想来这次是又犯傻,欲学他兄长那般,借汝河命案扬名。”
皇帝不悦道:“所以今年上巳评璞玉榜的魁名,评出个傻子?”
两位玉笔评官,散骑常侍联袂站出,齐声推脱道:“楚冬青的魁名,乃是国师大人破格提点的。”
梁白鹤独身于百官之前,他面带微笑,淡然道:“上巳评最重视是修为武力,楚二郎的师父钟渔,已经证实过,他的实力足于力压同龄翘楚,至于他傻不傻,那得问书院的山长。”
只屈身于梁国师身后的老人,正是经丘书院的山长,官职祭酒的郭烨,在此朝堂之上,除了梁国师以外,便属他年纪最大。
正半睡半醒地打着盹的他,忽然被点名,睁开惺忪睡眼,茫然地呢喃道:“啥?”
满朝文武听罢,皆忍俊不禁。
皇帝无可奈何道:“郭卿,那楚司空的二公子,在你经丘书院修学,你可知他是否是个痴儿?”
话音刚落,老祭酒却又打起了盹。
皇帝见状,不禁愣眼。
大殿之上,为之一静。
裕王见父王龙颜有失,却又不好难,当即开口道:“父王,老祭酒年事已高,早朝对于他老人家而言,实属有些强人所难。
此事问祭酒大人,还不如问新晋太史谷一德,他先前在书院任职博士,正是楚二郎的授业先生。”
谷太史万万没想到,离开书院的他,既然没有摆脱掉楚冬青的困扰,心下不禁怀疑,莫非这便是报应?
楚冬青到底傻不傻,他虽不是很清楚,但这个问题击鼓传花般地甩到他头上,他自然明白,这是个不讨好的活。
他谷班可不傻,与其得罪山长,散骑常侍以及国师,还不如得罪郑氏,但得罪却有不同的得罪法,轻微的得罪,还是狠狠地得罪呢?
刹那间,他百般纠结,最终沉吟道:“有楚常青这般的珠玉在前,楚二郎自是难及,但其暗然而日章,不失为浑金璞玉,苦读数载,才识已然称得上上品,可与齐楼公子媲美。”
他何曾意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这般称赞楚冬青,当然,后者听了,亦是难以想象。
其实,楚冬青傻不傻,文武百官心里都是有底的,只不过这个底,隔了一层窗户纸,得一个人来戳破。
此刻彻底明了的他们,不由各怀鬼胎。
龙椅上的皇帝,忽觉脊骨松软,不知觉地躬起背来,他怎么也想到昨日因楚冬青夺魁而喜,今日却为其而忧。
汝河命案是他钦断的,哪怕最终是被翻案了,他最多也只是脸上挂不住,以及被百姓暗骂昏庸,还不至于要下罪己诏。
但是,一旦翻案,对于郑氏而言,就是夷三族的大罪。
八大士族占田荫客,藩镇割据,势力之大,早就超脱了皇权的管束。
晏国史上,每遭诛罪于如郑氏这般的门阀巨族,必将引发兵变。
这才是他真正忌惮的。
尚未及冠便登基称帝的他,只恨皇权过于衰微,以至于当了大半辈子的窝囊皇帝。
他靠在龙椅上,落寞道:“汝河命案,若楚二郎拿不出证据,便搁置候审。
那关押在大理寺的亲属,在没有彻底定案之前,不得有失。”
最后一句话,是告诫郑康的。
郑康禀告道:“请陛下将其亲属,转送至京兆府的大狱关押,万一那小丫头死在了大理寺的大牢中,微臣怕是百口难辩。”
“准了!”皇帝对此并无异议。
“死在你那,你百口难辩,要是死我那,我又寻谁说理去?”薛府尹暗暗不平道,奈何只能又一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毕竟陛下都已准许了,忤逆不得。
心力交瘁的老皇帝,望了一眼裕王,不禁再次萌生立储之意。
当年太子萧驰逃去北境,虽曾说过立新储之日,便是他杀回来之时的狠话。
而堂堂晏国皇帝又岂会受此威胁,而真不立新储?
当年梁国师转述此言时,皇帝当场怒发冲冠,说要择吉日立储,但不是立储以贤,而是立储以爱。
只不过,那位深受他喜欢的七皇子,在立储的前一日,却离奇遇害,凶手得逞之后,便逃之夭夭,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手段之高,超乎想象,太玄宫最终给出的定论,前太子的鬼修之法,便极有可能是此人传授,而这人却一直扑朔迷离,此案也就成了一桩陈年悬案。
虽说查无头绪,但裕王无疑成了最大的嫌疑犯,毕竟七皇子一死,最大受益者非他莫属。
皇帝正因有此心结,所以迟迟不肯立其为太子。
而今行将就木的他,纵然有万般不愿,也不得不认命。
他喟然长叹,无奈道:“朕决意立五皇子萧骋为新太子,有劳国师择一吉日,为立储君所用。”
“陛下英明!”满朝文武齐声道。
梁国师回答道:“本月只剩明日一天是大黄道吉日,但立国之储君,兹事体大,当中有诸多事宜需准备,一时恐赶不及,只能等下个月,但下月第一个大吉之日,又恰逢祭祀国之儒师的日子,如此只好等到四月初九。”
“无妨,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些时日。”皇帝不耐烦道,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叮嘱道:“前太子萧驰,若得知立新储之事,必然会有所行动,以防夜长梦多,不如万事从简,今日昭告天下,明日简单地进行‘拜皇太子之仪’和‘太子揭庙’的仪式即可。”
显然,皇帝并不重视此事,前太子只不过一个幌子。
裕王听了当然不乐意,他等了几十年,立储仪式自然想万分隆重,当场便站出来说道:“父王,我堂堂大晏岂会惧怕他一个魔修不成?”
皇帝懒得多费口舌,漠然道:“那便依你,四月初九立储,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司徒公齐翊,却开口道:“臣有事启奏!”
“准奏!”皇帝蹙眉道。
齐翊禀道:“定河公不日将回京复命。”
皇帝喜上眉梢道:“此事朕自然知晓。”
“定河公通四渎,筑百渠,功盖千秋,恩泽万代,陛下可有想好封赏?”齐翊问道。
“楚卿,为官清廉,以位列公卿,更是享有世袭的爵位,已经封无可封了。”皇帝蹙眉道,犹豫片刻,试探性问道:“要不封王?”
“陛下不可!”诸臣齐声道。
郑康奏道:“晏国开国至今,不曾设过异姓王,哪怕是当年收复岭北,军功盖世的狄公,也只是封了大将军而已,并没有封王,陛下断不能开这个先河。”
“陛下三思!”诸臣齐声道。
齐翊微微摇头,继续问道:“陛下,可记得岭南大儒虞修?”
此话一出,如平地起惊雷,震得满朝文武心颤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