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九章 八议制度

最终,赵顼还是没有彻底废除三司,也没有将三省六部制贯彻到底,这令不少大臣是松得一口气。

其实无论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不太赞成这么干,他们认为这么干,效率会更慢,而且会失去对皇帝的制衡。

是一个部门权力大,还是三个部门权力大,这都不用去想。

至于赵顼为什么没有跨出这一步,大家其实是心照不宣,可不是因为他们愿不愿意,而是因为那场旱灾,令赵顼心生忌惮。

而国家战略方针的转变,也可以说在某一种程度上,为朝堂上的党争在降温。

因为这个战略,显然是更符合保守派的理念,但是革新派也没有去拼命反对的,因为这个内政就还是以王安石的新政为主,可不是说将新政给废除。

就不像历史记载的那样,王安石主政期间,是将保守派全部赶出朝野,不管他们的建议对与不对,绝不采纳,反之亦然,保守派上台后,直接将新政全部废除,不管好与不好,必须全部废除。

变成一个零和博弈。

而导致这情况的改变,就是在于现在朝中出现第三股力量,也就是公检法。

公检法原本是属于保守派的,但是随着政法分离,导致革新派中和保守派中,都有一部分人是坚决反对公检法。

这就直接打破了党争的界限,双方出现一个非常明确的共识。

此外,公检法掌控的是审判权,强调的是公平,是对权力的制衡。

苏轼提到的纸币问题,其实就反应出,这党争是在弱化,要是以前的话,就是拼命反对,坚决不让王安石发。

而现在苏轼是在问,公检法如何制衡。

公检法是将两边都给卡住,现在司马光也不担心,你王安石会乱来,王安石也不担心,自己的政策会被人故意破坏。

一山不容二虎,但如今是三权争霸,就变成合纵连横的游戏,不可能达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当然,公检法也无法彻底消除党争,只能说在这一时刻减缓了这种现象。

虽然关于官制改革的这一道诏令,是今年赵顼下达的最后一道诏令,但赵顼没有就此休假,因为还有一件事,未有给出答案。

就是那部。

之所以一直等到现在,就是因为赵顼想给张斐多一点时间去看,而张斐也是赵顼今年召见的最后一个大臣。

“关于那部,你可看过了?”赵顼问道。

张斐讪讪笑道:“不瞒陛下,我还只是大概看了一遍,不过我一直都有参与,故此也算是比较清楚。”

赵顼点点头,也没有跟他计较,“其实这期间,几乎每天都有人上书朕,不希望朕通过这一部。”

张斐立刻问道:“可是因为那八议制度?”

赵顼点点头。

这“八议制度”可谓是整个封建法的核心,名曰:一议亲,二议故,三议贤,四议能,五议功,六议贵,七议勤,八议宾。

属名例律。

亲”指皇室一定范围的亲属;“故”指皇帝的某些故旧;“贤”指朝廷认为“有大德行”的贤人君子;“能”指“有大才业”,能整军旅、莅政事,为帝王之辅佐、人伦之师范者;“功”指“有大功勋”者;“贵”指职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及爵一品者;“勤”指“有大勤劳”者;“宾”指“承先代之后为国宾者”。

唯有“十恶”不赦。

其余的罪行,秉持的原则就是“大罪必议,小罪必赦”。

人们常常说得“刑不上士大夫”的主要依据,就是出自这条律例,这也是继承唐律疏议的,并非是传闻中那块太祖立下的石碑。

也正是这条律例,维护了整个封建统治阶级。

然而,在这一部中,富弼将八议制度从名例律中删除,归于赦免法案中,也就是说但凡涉及到八议范围,其中的刑事处罚,是必须交予皇帝批示。

权贵们计较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皇帝可以赦免,但他也可以不赦,到底法律不再保障他们的特权,这就打破了刑不上士大夫或者刑不上权贵的原则。

可也有部分大臣认为,这将保障他们不会被皇帝任意惩罚,许多清廉的官员就认为这将有利于他们。

故此才能够在立法大会上通过。

张斐道:“我觉得富公在疏议上,写得已经是非常明确,我也非常赞同,法制之法捍卫的是君主、国家、百姓的利益。

古往今来,那些叛臣贼子,不是因为他们隐藏的有多好,而是因为当时的司法,并不是在维护君主、国家、百姓的利益,而是维护君主和他们的利益,故此他们的罪行往往会被掩盖,以至于他们愈发膨胀,最终酿成大祸。

这里面还包括对外的战争,就比如说,贪污军饷,以次充好,杀良骗功,等等。

故此在疏议中,富公是清楚的写明,皇庭是有必要让陛下清楚的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陛下才能做出最为明智的决断,否则的话,陛下可能也不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会引发多大的危害。”

赵顼皱眉道:“但是若无此八议,无疑是会增加朕赦免的压力。”

之前提到赦免法的时候,可没有提到这八议制度,他就在想,到时还是可以根据八议条例,来赦免那些人。

但是富弼他们可都是满腹经纶的大学士,赦免法案的出现,就是要取缔这八议制度,不可能两者都保留的。

张斐道:“这一点我也有考虑到,但这也会增加他们的违法的压力,是能够减少他们违法的现象,也会使得他们更加小心谨慎,陛下是可以更从容的使用赦免权。

我翻阅过过往有关八议的案例,其实在立国之初,是很少用到这八议制度,直到近四十年,才开始频繁出现。

但伴随而来的,就是违法的现象越来越多,司法被践踏的体无完肤。而他们这种违法,其实统统都危害到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

换而言之,这违法者越多,国家、君主、百姓就损失的越大,而关于这一点,其实对比建国初期和近二十年的国力就能够看出来,当时司法算是比较公正,相对而言,国力就比较强盛。

那么得到的结论就是,如果他们不需要接受我大宋皇庭的审判,那么他们就要接受来自北朝的审判。”

赵顼听得握拳狠狠捶了下面前的矮桌。

张斐忙道:“陛下恕罪。”

赵顼瞧他一眼,“你何罪之有,非但如此,你说得很对,有些人就是宁可接受北朝的审判,也不愿意接受皇庭的审判。”

这最后一句话,真是深深刺痛了赵顼的内心。

想想近几十年来,与辽国的交涉,每回都是对方明目张胆的敲诈勒索,根本不尊重两国签订的盟约,但宋朝也只能委曲求全。

原因就在于国力孱弱,打不赢对方啊。

可是没有人敢去据理以争,敢去维护自身利益,如今就在这里说三道四。

可真是岂有此理。

也正是因为张斐的一句话,令赵顼终于下定决心,通过这一部。

到底赦免法,还是维护他的权力。

而如今大宋强敌环伺,他又不甘于现状,他是没有选择的。

张斐之前就非常清楚,如果不建立起赦免法案,就肯定动不了这八议制度,因为封建法的核心就在于此,但现在还远没有到废除八议制度的时候。

要知道这八议制度是在清末的时候,才彻底废掉的。

得给弄出一个替代品。

换而言之,这一部并没有说,遵守公平、平等的原则,其核心内容还是保存下来。

因为就算是八议制度,最终决定权,也还是在皇帝手中的,只不过赦免法案能够让司法在表面上做到公平、公正、平等。

有罪就是有罪,而且还必须接受民事处罚。

此时,天空飘落下雪花。

一场大雪为今年划上一个句号。

今年可真是充满戏剧性的一年,从旱情到赈灾奇迹,从熙河战败到熙河的大胜,从青楼外使到英雄归来。

每件事都发生了反转。

正是因为这种戏剧性的反转,使得今年也成为决定性的一年。

国家大方针的调整,的即将颁布,都将为以后打下坚实的基础。

不得不提一句,王安石、司马光他们也都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不少,随着党争的偃旗息鼓,他们的目标也渐渐靠拢。

对于王安石而言,方针的调整,不代表会废除他的新政,非但如此,还更加看重他的新政。

对于保守派而言,更不用说,他们所有的担忧,都将暂时搁浅,至少皇帝已经决定,近期不再对外用兵,主修内政。

这是韩琦、富弼、司马光他们所追求的。

其实王安石变法,多半也是针对内政,但是与如今的主修内政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区别就在于,人人都知道,王安石变法就是为了推动对外战争,那么反过来说,王安石一定快速为国敛财,积累财富,为战争准备。

这跟保守派的理念是极为矛盾,也是富弼、司马光、韩琦反对的原因。

不管你说得天花乱坠,你的目的是打仗,那你就不可能会在意民生,你在意的就是财政。

但如今这个主修内政,就是要撇开对外战争,专注于内政,专注于民生。

这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而在开年上朝的第一天,赵顼就正式批示了立法会递交的“临时法”,而且是一个字都未有改。

这令富弼、司马光他们是长松一口气。

权贵们则是大失所望。

但富弼狡猾就狡猾在这里,他将这部法命名为,而不是,换而言之,就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其实富弼也是担忧这个八议制度,他也不敢直接将这些权贵和那些德不配位的士大夫全部逼到角落里面,以免他们狗急跳墙。

但不得不说,这一部是彻底激活了整个公检法,以前是没有成文法,全都是依赖张斐的判例,别得不说,学起来就非常难的,这就跟师父带徒弟一样,是很难去普及的。

如今有了成文法,人人都可以学习,这非常有利于公检法目前的推广,更有利于公检法的执行。

正版书铺。

侯东来刚刚打开铺门,就见一群人拥了进来。

“老侯!你们这里有卖么?”

“没有。”

侯东来摇摇头道。

“是没有印出来吗?”

“不是。”

侯东来叹道:“是不准印。”

“为什么?不是说官家已经批示了吗?”

“是批示了。但是官府那边不准咱们印,说是怕咱们印错,目前是只允许大宋邸报院印,要是咱们印的话,一旦被抓住,不但要罚很多钱,还得坐牢,咱哪里敢印。”

这个大宋邸报院就是原先的邸报院,如今已经成为事业署。

“这事业署可真是霸道,书都不让印。”

“等着好了,到时一定是天价,官府卖东西,能便宜吗?”

而邸报院那边已经开始火急火燎的印刷,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闲散官员,在加入事业署后,个个都变得非常努力,因为如果再从这里被开除,那真的失业了。

如今王安石又是强行在给他们送钱,能不珍惜吗?

在去年年末时,他们已经是加班加点,将雕版准备好,就等着皇帝批了。

皇帝批示的当日,就已经开始印刷。

大宋邸报院。

王安石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刚刚出炉的,草草翻看着。

一旁站着的是掌管印刷部的徐业,他忐忑不安地向王安石问道:“相公以为如何?”

王安石点点头道:“非常不错,总算是跟正版书铺印刷的书籍不相上下,所以说啊,这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以前的邸报院再怎么督促,就是赶不上正版书铺。”

徐业道:“正版书铺只会越来越不如咱们,因为咱们院内的官员,个个都写得一手好字,还可以用不同的字体应对不同的内容,哪怕是在书籍的美观方面,他们也是远不如咱们的。”

“很好!”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这价钱定了没有?”

徐业道:“为了更好的印刷,以及方便大家阅读,我们将这一部拆成了十本,民事和刑事各五本,每本的印刷成本大概是在五十文钱,我看可以买一百文钱。”

“要是卖一百文钱,我至于想办法,只准你们印吗?”

王安石道:“况且,这不能只看咱们的手工成本,还得看其中的内容,这可都是无价的,我看每本定价五百文钱,至于书铺那边卖多少,由他们自己去想。”

一本五百文,一套不得五贯钱。

徐业吸得一口冷气,但是心中是狂喜,忙点头道:“是,下官明白了。”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入得屋来,在徐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那文吏离开后,徐业道:“王相公,方才御史台冯中丞派人来,让我们送几套临时法去御史台。”

王安石道:“到时朝廷会花钱从这里购买,至于他们自己想要的,让他们自己花钱买。”

徐业讪讪问道:“朝廷都得花钱买?”

王安石道:“朝廷要是不花钱买,到时这邸报院入不敷出,谁给你们发薪俸?你们的财政现在可不归三司管,全都靠自己。你们自己要送的话,那倒是随便你们,反正这都是你们的奖金和薪俸。”

徐业直点头道:“是,下官明白了。”

检察院。

这检察院开年第一会,就是安排一些实习检察员去法援署工作。

“张检控,咱们检察院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轮流去法援署帮忙?”

何执中好奇地问道。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能够接触官司只是一部分,许多民事纠纷是闹不到检察院来的,而法援署那边不同,下至民事纠纷,上至刑事案件,都会遇到,在那边你们能够打更多的官司,对于你们是很有帮助的。那些书铺为什么都挤破头皮想让自己书铺的年轻珥笔去法援署历练。”

“是,学生明白了。”

正当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嚷嚷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许芷倩道:“好像是苏先生的声音。”

张斐又向何执中道:“你们赶紧去准备一下,然后去法援署报道。”

说罢,他便走了出去,正好见到苏轼和范纯仁往大堂那边走去,他赶忙喊道:“二位检察长。”

苏轼见到张斐,立刻叫嚣道:“张三,你在这里最好,我们要控诉王介甫。”

张斐吓得一惊,道:“什么事?”

苏轼道:“那王介甫授意只准大宋邸报院印刷,我们方才想要一些带回京东东路,结果邸报院一本都不肯给我们,还说必须花钱买。”

张斐笑道:“事业官署,你们比我熟悉,人家就是要赚钱的,怎么可能送给你?”

苏轼道:“但我是代表齐州检察院要,又不是我私人要,可邸报院的人却说,朝廷都得花钱买。”

要知道如今朝廷给官府的俸禄,只有小部分是钱,其余的都是实物,或者某一区域的粮食收成。

故此苏轼才会认为这很不可思议。

张斐笑道:“官员上医院买药,不也得给钱吗?”

苏轼愣了下,又道:“但是我也有份修改那临时法,我是有著作权,那他们是不是也得分我钱。”

“当然不用。”

张斐反问道:“苏检察长是以官员的身份修订的,或者说是拿着俸禄去修订的,著作权是在朝廷手里,朝廷给了邸报院,那就是邸报院的,不需要分钱给任何人。”

范纯仁道:“这倒是小事,花钱买也是应该得,但问题是他们卖得太贵了一点。如今外面一本就卖五百二十钱。”

张斐道:“也不算贵啊。”

范纯仁又道:“但是他们将整部拆成了十本。”

“呃。”

哇,这真是够狠啊!张斐讪讪道:“这我也没有办法,定价权是在他们手里。”

不过他也理解王安石,凡事开头难,目前事业署也是相当不容易啊!

苏轼问道:“我们若是抄录下来,算不算盗版?”

张斐道:“自己看就不算,但用于商业出售的话那就算,在版权法里面说得非常清楚。”

苏轼想了想,又是叹道:“就是这字数太多了一点,要是少一点,抄录一套也不打紧。”

其实不是字数多,还是哥不缺钱,肯定会有人选择抄录的。

这确实太贵了一点,以前很多书籍文章,大家都是选择抄录。

但毋庸置疑。

这绝对不愁卖。

因为那些富商、地主肯定都会去买的。

因为这一部与商人和地主都是息息相关,并且对商人是极为有利的,几乎是确定了土地和财产的私有制。

为什么这部临时法内容这么多,就是因为得将财产划分的非常清楚,否则的话,就无法提供法律保障。

而这部分的主要内容就是契约法、继承法、婚姻法,版权法,等等。

这些都是涉及到财产的和与分。

但又不全是私有制,这其中的概念与后世私有制概念是不一样的,后世是定义这是每个人拥有的权利,法律只是在保障你的权利。

但是在这部临时法的解释,是根据法制之法,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没有定义为每个人拥有的权利。

为什么张斐这么定义法制之法,其实也就是顾虑到这个问题,他不敢下这个定义。

因为这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会出现矛盾的。

而法律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这句话无论是对平民,还是权贵,都是没错的。

问题是谁来保护,是君主,是国家。

这个权力是国家和君主赋予的,而不是你天生拥有的。

这里面是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一条路,还远远没有到达尽头。

千金书铺。

“掌柜的,给我一套”

但见一个年轻的仆人将一匹上等的绢布放在柜台上,气喘吁吁地说道。

那书铺掌柜道:“我们不收绢布,只收钱币,税币也行。”

“为什么?”

那仆人好奇道。

那书铺掌柜道:“因为邸报院那边也只收钱,我们这也是花钱买的。”

那仆人道:“可是.可是现在哪有什么钱币,大家全都是以物换物。”

书铺掌柜道:“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收钱币。”

正当这时,一个老头走过来,“掌柜给我一套。”

他身边的老仆则是掏出一沓税币来。

“哎呦!是司马相公,司马相公稍等,小人这就去拿。”

这一看是司马光,那掌柜可不敢怠慢,立刻就拿出一整套崭新的来。

司马光问道:“我怎么没有听说,邸报院那边就只收钱币。”

那书铺掌柜讪讪直笑。

先前那个仆人立刻指着那书铺掌柜道:“掌柜,你骗人。”

那掌柜隐隐瞪了眼那仆人,又向司马光解释道:“司马相公勿怪,如今市面上都不见钱币,都用绢布,我这已经收了很多布了,但我用不了这么多,也用起来麻烦,正好这有很多人抢着要,我就想弄点钱币,其它书铺也是这么干的。”

司马光问道:“为何会大家都不用钱币。”

那掌柜立刻回答道:“就是因为傻子太多了,去年将税币都拿去交税了,结果大家手上都没钱了,还是司马相公有远见,留了这么多税币,如今物价都在降,税币可是值钱了。”

去年他自己也将税币给交了上去,因为大家对税币还是不信任,赶紧都拿去交税。

司马光不由得感到汗颜,他哪有什么远见,就是平时非常节省,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故此家里留着不少税币,又道:“可之前没有税币的时候,也没听说缺钱币。”

那掌柜的道:“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是很难看到钱币。”

既然这掌柜不知道,那就找个知道的人来问问,到底这可不是小事啊!

司马光首先想到的就是张斐。

于是他让老仆人带着书籍回家,然后自己就顺道去了检察院。

正好苏轼、范纯仁在检察院进行考察,亦或者说是在学习,到底有张斐的检察院,在架构设计上就是比较先进一些。

如齐州、青州的检察院,都比较随意一点,全看长官的吩咐,而京城检察院,是有非常详细的划分,张斐经常休假,也影响不大,遇到什么事,就由专业的人去干。

“你们都在。”

司马光道。

范纯仁、苏轼起身拱手一礼。

张斐功名拱手一礼,又是笑问道:“司马学士不会也是为了的价钱来的吧?”

“价钱当然是很贵。”司马光哼道:“可谁让事业署是控制在王介甫手里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不过我倒不是为此事而来,我方才买书的时候,听那掌柜说,目前这市集上都看不到钱币,这百姓都说,是因为大家之前将税币都交上去的原因,可是税币只是用来赈灾的,如今这灾情过去了,大家税币交上去,理应是什么都不变,怎么会突然出现钱荒?”

范纯仁皱眉道:“其实我们青州和齐州等地,也相继出现钱币缺乏的现象,这应该是因为公检法促进商业变得更加繁荣,交易增多,从而导致钱币匮乏。”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这公检法最早可就是出现在京城,但还不至于出现钱荒的现象。”

苏轼点点头道:“那倒是的,而且这京畿地是很少出现钱荒的。”

三人又都看向张斐。

张斐道:“根据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观察,引发钱荒主要是三个原因。”

司马光忙问道:“哪三个原因?”

张斐道:“首先,人多了。灾情是过去了,但很多人没有回归田园,还是继续留在作坊做事,那他们都需要上市集购买生活所需,使用钱币的人就变多了。

而这就引发了第二个原因,他们留在成立,需要依靠生产来维持生计,也就是说生产的货物增多了,这就更显得货币少。

最后,就是去年由于仓库税,导致地主大放粮食,引发很多人抢购粮食,但当时他们用的不全是税币,还有很多钱币,导致大量的钱币流入地主手里。但地主用钱的地方不多。

这三个原因刚好又凑在一起,于是就引发钱荒,钱币愈发值钱,用钱的人就更少了。”

三人听得是频频点头,也都皱眉思索起来。

思来想去,司马光也没有想到解决之法,于是又向张斐问道:“那你认为该如何应对?”

这个就真的完全超出他的知识范围,因为地主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在于商业规模的增长,这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史书上也没有相关记载。

张斐道:“只有发行钱币,这没有别的办法,就看是铸币,还是纸币。”

总不能说,咱们将商业规模缩小吧。

司马光、范纯仁、苏轼是面面相觑。

铸币?

即便能铸,也是来不及了呀!

这钱荒现象要就不出现,出现就是风暴,原因就是在于劣币驱逐良币,钱币价格越涨,大家就更加不会用钱币。

当然,投机倒把者例外。

白矾楼。

“这是我们春季所需的货物,你把之前存着的税币都用了。”

樊颙向掌柜吩咐道。

那掌柜却道:“老爷,目前这钱币是越来越少,货物都囤积着卖不出去,虽然税币价值不如铜币,但这税币还能用两年,要不咱们再等等。”

樊颙道:“再等下去,这便宜就占不到了,如今情况这么严重,朝廷很快就会出手的。”

掌柜急急问道:“老爷有得到内幕消息吗?”

樊颙道:“这还用什么内幕消息,河中府的盐钞这么成功,朝廷就不会学吗?快去!快去!”

“是。”

京城出现钱荒,可是极为罕见的,这里的货币供应量一直都非常充足,而且这来的非常突然。

最先叫苦的就是商人,他们去年扩大生产,今年本来是要一搏的,结果开年就遇见钱荒,大家都没有钱,这消费起来自然就非常缓慢,这今年还过不过得去。

其次就是地主粮商,粮价现在也快要撑不住,这要降价的话,太亏了,但要不降的话,卖不出就得缴纳仓库税。

好在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他们的抱怨,马上就惊动了上面。

垂拱殿。

今日赵顼就召来王安石、文彦博、薛向、司马光,商议关于钱荒一事。

司马光先将张斐的那几个原因告知赵顼。

薛向听后有些慌,难道这司马光想到主意了?

王安石则是给了他一个淡定的眼神,别慌,这十有八九,是张三告诉他的,否则的话,他怎么想得到。

赵顼问道:“那朝廷该如何应对?”

文彦博道:“可铸新币缓解危机。”

薛向立刻道:“且不说铸币可是需要很长一段时日,关键库存里面也没有这么多铜,必须得从外地运送过来。但是许多商人等不了这么久,他们的货物都挤压在手里,卖不出去,就无法给工匠发工钱,这回引发很多问题。”

司马光道:“做买卖有赚有赔,这是很自然的现象。”

薛向道:“但是那些商人去年贡献近一半的税入,朝廷若是见死不救,今年的税收可能还不如去年。

还有那些地主粮商,他们也是叫苦连天,如果没有足够货币,导致他们囤积不少粮食,再让他们缴纳仓库税,他们肯定不服”

司马光暗自皱了下眉头,没有做声。

赵顼便向薛向问道:“三司使有何建议?”

薛向道:“臣以为可继续发税币,缓解钱荒的现象。”

文彦博立刻道:“蜀地交子一事,已经证明,发行纸币的后果,而去年发行税币,乃是因为灾情,应急所需,可不能作为长久之计。”

薛向立刻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有公检法在旁监督,而且税币的意思,就可以用来交税,这其实属于朝廷与百姓的契约关系,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河中府的盐钞之所以一直深得百姓信任,原因并非是因为那边解盐,而是因为盐钞能够交税。

而且根据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在这种情况下,发行一些税币,是能够使得商业变得更加繁荣,增加更多商税,同时减少那些地主利用炒卖钱币,去盘剥百姓。

如今那些地主嘴上喊着委屈,但他们其实凭借钱币价值的增长,已经将全年低价卖粮的损失全给赚了回去。

不仅仅如此,我们朝铸币是有史以来最多,但出现的钱荒次数也是有史以来最多,原因就在于,西夏、吐蕃、北朝全都用我朝的钱币,铸币再多也不够用啊。”

赵顼点点头道:“三司使所言甚是有理。”

司马光道:“陛下,虽有公检法在,但是钱币发行,乃是属于行政权,公检法是无法阻止超发的,上回河中府的盐债危机已经说明这一点,如今大家都已经得知,当时河中府根本拿不出足够的盐来,多亏那一批私盐。”

语带暗示,我知道你们搞的鬼,但你们老是这么搞也是不行的。

王安石笑道:“那场危机,并不在于盐债,而是在于熙河拓边,元学士他们是为了不损害民力,故而才决定发行盐债的,但是河中府也已经做好了债务重组的准备,宁可背上巨债,也不损耗民力,如此官府,难道不应该被夸赞吗?”

司马光哼道:“那是因为有公检法在旁边盯着。”

王安石道:“也正是因为有公检法,我们才建议发行税币。”

“???”

司马光觉得这厮越来越不要脸面了。

薛向又向赵顼道:“陛下,如今财政大权中的度支、盐铁,皆归户部,三司只保留了仓部。臣认为可以让三司集中精力去掌管钱币的发行和计算。

根据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只要计算得当,即便是发行纸币,也是可以控制住的。

而且朝廷也可以效仿河中府的解库铺,将所有的钱币情况,全部都公布于众,以此来赢得百姓,还有商人的信任。”

司马光道:“这好像是河中府检察院要求的,但不是为求赢得百姓信任,而是方便检察院调查。”

薛向笑道:“在下一直以来都是非常支持公检法,在下认为苏检察长这个要求,乃是盐钞成功的关键。”

赵顼点点头道:“我朝屡屡出现钱荒的现象,而且影响甚大,当年要缴纳夏税的时候,地主常常借用钱荒去剥削百姓。”

王安石立刻道:“何止夏税,许多百姓在偿还高利贷时,由于没有多少钱币,导致他们只能使用实物去折算,从而导致被那些地主剥削的家破人亡。

这一点司马尚书应该可以证明,因为只要看河中府的债务官司,就能够看出来,相比起全国各州县,唯有河中府在折算纠纷上是最少的,原因就在于,河中府有盐钞。”

这君臣三人,一唱一和,文彦博、司马光他们根本就插不上嘴,这真的已经超出他们对经济的认知。

只能只能继续无奈地表达自己的担忧。

显然是底气不足。

因为他们找不到解决之法。

最终赵顼还是采纳了薛向的建议,将铸币和钱币的发行权交予三司,而之前的财政大权,则是归于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