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风起

张溥刚才所说的苏州抗税，乃是指江南士绅商贾在万历朝暴力抗税事件。万历二十七年，苏杭织造太监孙隆奉旨，代征苏杭等府课税。也就是征收苏州和杭州周边府县的各类商业税收。织造太监孙隆本来要打击偷税漏税行为，结果激发了民变。苏州府工商业全面罢工，众多丝织业工人成群结队打死税监人员。司礼监太监出身的孙隆连夜翻墙逃跑，在焦急不安中躲了两天，才趁着夜色偷乘小船逃向杭州。从此，这个司礼监太监再也不敢前往苏州巡视了。说起万历朝苏州抗税之事，候方域心中底气更足，他对张溥建议道：“老师，小皇帝前两年收回金陵那些勋贵漕运之权，让勋贵们损失不少油水，听说他们对此非常生气。加上卫所改革对他们再次造成极大打击，勋贵们肯定也是怨声载道。吾等是不是应该找那帮勋贵们活动活动，如果他们也参与其中，肯定会增加必胜的把握？”张溥赞赏的看了一眼候方域，随后大笑道：“很好，你想法不错，是该与他们好好走动走动了，这件事吾会派人秘密联系。”候方域听后，对着张溥竖起大拇指，二人互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地主、商人、士绅、勋贵，各方全面联合抵制新政。在汹涌如潮压力与暗谋下，小皇帝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随后，侯方域起身告辞，他准备前往无锡联系东林党人。这次一定要把所有利益受损之人联合起来，从各方面对小皇帝施加压力，直到他取缔新政。候方域来到无锡，首先找到张慎言，结果张慎言欣然答应，反抗新政也是他们东林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候方域走后，张溥亲自执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份了酝酿已久的《反税公揭》。文章最后要求天下有志之士，要极力反对摊丁入亩和商税。并选好一个日子，进行大规模聚集游行示威对朝廷施压，共同抵制小皇帝的种种恶政。.....无锡北倚长江，南滨太湖，京杭大运河从中穿过。无锡自古就是鱼米之乡、有布码头、钱码头、窑码头、丝都、米市之称。万历三十二年，东林学者顾宪成等人在此聚众讲学，创建东林书院。东林书院，一时声名大着，经过近几十年来的发展。东林书院已经成为江南地区人文荟萃之区和议论国事的主要舆论中心。前段时士绅闹事，为了躲避平乱钻进东林书院，虎贲军一把火烧掉东林书院。神武二年，八月二十五日烧毁的东林书院遗址附近，大量的江南士子云集，人数足有上千人，他们汇聚在书院，准备集体去参加游行示威活动。既然要闹事反抗，自然声势要大，数千人浩浩荡荡游行，沿途所经之地，必然影响极大，这是所有反对新政士子们所需要的效果。一名身穿儒袍，头戴四方平定巾，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登高呼道：“商税之害，实乃盘剥民利，介时商困人稀，民生凋零，万历之祸，就在眼前！”东林书院废墟附近立时传来一阵阵愤慨之声，人人义正言辞的声讨朱慈烺的恶政。更有人大骂其不配为大明皇帝，昏君上位即是暴君，肯定会让大明永坠黑暗。“商人要罢市，我们也要罢课，我们要联合所有儒学书院，共同抵制商税，抵制所谓的新式教育，恢复儒学的地位！”“对！砸烂那些所谓的学校……”新式教育刚施行不久，此时已经引起了传统教育的抵制，慑于神武皇帝的杀伐果断，士子们不暂时还不敢大规模的骚乱，担心被清算。此时在无锡街心最繁华的一条胡同的大宅内，聚集了众多江南豪商。大宅装修华贵，大厅内宽敞富丽，里面所坐的商人也个个锦衣袍服，尽显富贵之气。他们早就将商人不得着丝绸的规定扔到了九霄云外。一群商人坐在精致的黄花梨椅上，或倚或侧，慢条斯理的谈笑着。有时随便打招呼式的交谈，便有数万两的交易达成。他们所饮的美酒，并非品牌酒水，而是豪商们自酿的酒。江南的豪门富户经常自己开工酿酒，仅是常州府这里品种就多达三十多种。整个江南市面上的酒水更有几百种牌子，其中最着名的就是常熟翁家所酿造之酒……江南一个城市每年酿酒所消耗掉的米麦高达百万石。如此奢侈，和其他各地遭受天灾人祸、流离失所的百姓们相比，简直就是天堂和地狱。江南富商们之间夸富斗艳层出不穷，极尽挥霍潇洒。对于他们而言，那些流民完全影响不到他们的富贵生活。唯一有关系便是府中多几个逃灾的貌美丫鬟，多收几个做事不用付工钱的下人。众商贾正在交头接耳轻言浅笑之时，这时一个穿着绸缎的管家走进来含笑道：“诸位安静，我家老爷到了！”“金老爷子来了？”……一众商人连忙站起，纷纷看向厅门外，人人翘首以待，面带微笑。不多时，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在一位貌美的侍女搀扶下慢慢的走了进来。他身材中等，一眼看去并非是奸商的模样，举手投足间更像正经的文化人做派。在座商贾们纷纷拱手作揖，打着招呼，这位金老爷子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崇祯朝兵部侍郎金之骏的父亲，也是江南有名的富家望族。当然，以前他们是排不上号的，朱慈烺上台后，先后干掉钱谦益，吴伟业等等江南着名名门望族，这才轮到他们金家！能够排上号的，财富当然是必要条件，不过除财富外，还须在政治上或者社会上享有相当的声望。金家也是书香门第，出过十几位进士，现在在朝为官的依旧不少。在座的江南富商大多是粮商和丝绸商人，还有不少经营盐业、茶业、药材、皮毛、生丝等。当然，还有的家族产业涉及海外，个个身家百万，举手投足间一股土豪的气息扑面而来。见众人施礼，金老爷呵呵而笑，对众人作了个罗圈揖，含笑道：“诸位掌柜请坐。”他虽然表面看似和气，但骨子里还是有傲气的，毕竟金家现在是典型的官商一体，官便是商，商的族人便是官，比其他纯经商的家族高端一些。金老爷毫不客气的坐到首位之上，他的双目缓缓扫过各人，见众人坐定这才开口道：“想必大家都收到消息了，金某也就不绕弯子了，听说东林和复社都联合了，他们需要吾等配合共同抵制商税，不知诸位意下如何？”下面一圈富商互相交谈了一阵，没有一个人愿意交税，哪怕日进斗金，或者去秦淮河畔随便一掷千金，他们都不愿掏出一两银子交税。金老爷缓缓喝着茶，也不抬头催促，任众人相互商量着……“分土地让吾等损失惨重，小皇帝要高出一个摊丁入亩，简直就是不给吾等活路，现在还要征收商税，朝廷越来越过分……！”“言之有理，像这种与民争利的恶政也亏他想得出，老朱家这是穷疯了吗？”斜躺在太师椅上那名富商像是喝多了，嘴里骂骂咧咧着，立即引起了周围商人一阵侧目。他身旁之人忙拉拉他的衣袖，轻声提醒道：“杨掌柜的，你酒喝多了，慎言啊！”姓杨之人又猛喝了一口酒，才冷笑道：“慎言个屁，朝廷一旦重新开征商税，只怕今天收一成，明日再收一成，这个衙门收一次，那个衙门也来收一次。如此以来，我等做些买卖也不容易，难道要把赚来的钱都交给朱家吗？”周围的商人纷纷点头赞同，又有几人发表了收税是朝廷最大的错误，等等高见。见众人的情绪被点起，金老爷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停止议论：“诸位，神武皇帝年轻气盛，为政觉悟低下，亦或是奸臣怂恿，这才做出此等民怨沸腾之事。吾提议，诸位联合起来，集体罢市，以示我等愤慨声讨之意！”“集体罢市？”众人纷纷叫好，金老爷子不愧是读书人出身，果然老成谋略，商人联合罢市，这可是一个大杀器。一旦吾等们就会联合起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官府绝对无可奈何。如嘉靖年间，私钱泛滥，朝廷禁止各地铸造私钱，结果引来各地商人联合罢市，物价飞涨不下，朝廷无奈只得废除禁令。万历年间的苏州抗税事件就更不用说了，连太监都被干死几个。甚至司礼监来的大太监，都被追的找地方躲了两天才趁夜跑路，要是被抓到肯定也得凉。金老爷扫向众人，缓缓道：“既然如此，同意罢市的掌柜请举一下手。”话音刚落，立时有过半人举起赞同，还有部分胆小的人不敢下定决心，迟疑不决。金老爷顾作惋惜状道：“这样可不成，有人罢市，有人如常经营，这就不叫罢市了，而是捞钱。”喝的半醉的商人，立即猛拍桌子，指着面前几个不曾举手同意罢市的商人，狠狠道：“你们几个往后要想在南直隶做生意，老子跟姓！”他的言论受到周围商人们的普遍赞赏，纷纷指责辱骂那些未举手的商人。有人义正言辞道：“对，封杀他们！让他们在江南做不成生意！”几个颇有骨气的商人不堪受辱，当场甩袖而走，他们坚决拥护皇神武皇帝，决不做此等扰乱市行的奸商之举。更多的商人不堪周围同行集火的压力，艰难的举手同意参与罢市。金老爷见状，立即微笑道：“诸位放心，有他们读书人出面，加上吾等造势，此番抵制商税的声势将会更胜万历朝，看小皇帝如何对付我等……”一名周姓富商连忙附和：“届时民情汹涌，小皇帝必会幡然醒悟，说不定还会如阮大铖一样，被赶出南京城，往后诸位掌柜又能安心经营潇洒了！”金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吾等便挑个时日集体罢市，罢市期间任何商铺不得营业，一经发现，那就休怪同行们不讲情面了，希望大家能同心协力，共同维护我们商人的权益！”商人罢市，学生罢课，各界纷纷响应，万众一心，全部向神武皇帝朱慈烺施压。这注定将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民变行动，也是一场载入史册的惨烈事件。南直隶各府风起云涌，先是常州府和苏州府的店铺相继关闭，商业生产也停止了大半，轰轰烈烈的罢市抗税运动，正式拉开帷幕。各州县百姓惊骇慌乱下，掀起了疯狂的抢购的潮，到第五日，几乎所有店铺全部关闭，米的价格迅速翻一倍，飙升到八两银子一石。罢市后，还有些商人私下贩卖粮食，不过暗中出售的价格，却已经涨到了十两银子一石，而且还在继续涨。在恐慌情绪的传染下，常州府、苏州府诸如布盐茶材各类货物价格也是一路飙升，最后有价无市。很快，罢市风潮蔓延到镇江府、扬州府、应天府等南直隶诸府，甚至浙江各地也开始抢购成风，唯有江北暂时稳定……短短数日，南直隶诸府市面开始一片萧条，百姓人心惶惶，不知道商人罢市要持续多久。罢市开始后，苏州府各地的机户开始全面罢织，很快就断绝了每日聚集在玄妙观前，等待织户雇佣的数千机匠的生路。同样，几千名染工也因为染坊关门，而顿时处于失业状态。二十八日起，各府街道上出现了浩浩荡荡的示威人潮，上万名无赖青皮被有序的组织了起来，在各城各街聚集，一路高呼抗税口号。他们听说游行一天可以赚二钱银子，一个个游手好闲之人全都来了，连乞丐们也都洗干净脸装成工人涌入人潮。这些人一个个装成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仿佛朝廷收了他们几万两银子的税。各个街头到处贴满了大字报，有维护治安的当地官差前去维持秩序，立即被愤怒的人群围殴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