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2. 栩栩如生（新）
锦城，益州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
杜皓的身体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悄无声息。
“皓子！你怎么就……”文骅是胡勇的发小，也是杜皓的朋友。他带着哭腔，手上拿着冒热气的湿毛巾在给杜皓擦着手。
“你嚎个锤子！”杜皓的师兄胡勇低吼了一声。他在床的另一边擦着杜皓的一条大腿，抬头瞪了文骅一眼，接着道：“皓子好生生的，可能是前段时间累坏了，休息休息也是好的。”
“老胡……”文骅继续哽咽，“你愿意这样安慰自己，我也不反对，毕竟你们师兄弟情深，可是……”
“可是个铲铲！”胡勇低吼，“你不就是不愿意给他擦身子吗？这才第一次，瞧你那嫌弃的样子！皓子身上又不脏，护士说这样刺激一下身体有助于他苏醒。你不爱干拉到，老子自己弄！”
文骅一边洗毛巾一边说：“这也不是嫌弃，主要是我从来没这么伺候过人，有点儿不适应噻。诶，你看他，神态安祥，音容宛在，栩栩如生，可就是不会醒，都已经昏迷了好几个小时了。你说，他不会是成了植物人了吧？”
胡勇怒瞪他一眼，道：“都什么破词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边儿呆着去。”说着给杜皓盖好了被子，去收拾脸盆毛巾。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是正常现象，吐得出来就是灵异现象了。”文骅继续道，“对了，检查结果什么时候出来啊？小颖应该一会儿就到了，小丫头可紧张她这位便宜老哥了，说下了飞机直接打车过来，我待会儿还得去门口接她。”
……
正说着，医生拿着几张单子片子啥的，带着几个医学院的实习生过来了。
“刘老师！”胡勇早就记住了医生胸牌上的名字，赶紧招呼。他也分不清人家是主任还是教授什么的，作为学生，对医学院附院的大夫统一喊老师是最保险的。
“初查结果出来了，”刘医生翻着单子道，“别紧张啊。无明显外伤，颅脑和胸腹CT也没看出内伤，昏迷原因暂时不明，但各项生命指征目前都挺正常，脑电波看起来也很平缓，血压血糖有些偏低。”
刘医生总结道：“结合你们所述的情况，考虑是持续疲劳所致的昏睡现象。现在就先维持给病人补营养液，家属继续隔几个小时热毛巾给擦擦身子刺激一下，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苏醒了。目前看起来，家属不用太担心。”
胡勇赶紧道谢：“诶，谢谢刘老师！”
文骅皱眉道：“老师，这个昏睡也太离谱了吧？搬运到医院的途中那么大动静，后来又是采血又是拍片子的，都弄不醒他，别是什么怪病吧？”
刘医生看了他一眼道：“目前看起来就是昏睡而已，以前也有过这种病例，大多跟过劳和心力交瘁有关。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身体，是不是连续熬夜玩电脑来着？”
胡勇讪讪道：“是倒是，不过每天也睡觉呢没一直熬……”
刘医生打断道：“玩电脑游戏不只是消耗脑力，同时消耗的也是身体的能量。身体没能量了，就跟手机没电了似的，可不就得强制关机充会儿电嘛？”
他又扭头跟实习生们告诫道：“你们更要注意啊，医务工作者的劳动强度是很大的，一旦接了病患、有手术要做，工作时间根本不归自己说了算，没个好体格可撑不住，平时要注意营养均衡多锻炼不熬夜，才能有条件做一个合格的医生。”众实习生应是。
刘医生又问了一下情况，得知胡勇二人跟病人只是同学、朋友关系，皱眉道：“病人的家属没通知吗？”
胡勇不知道怎么说，嚅嗫道：“皓子……他们家情况特殊，平时是我和他住在一起，所以……”
刘医生道：“那这样，你们得请他系上的辅导员来一趟，是益大的学生吧？那辅导员来一趟也好办一下报销和病假的事情，也算是监护人知情、到场了。”
文骅小声道：“我们都成年人了……”
刘医生打断道：“对大学生来说，学校和老师还是有辅助监护的义务，别以为你们大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成年人！别给学校添乱啊，及时报告同学的安全情况也是你们的义务。”
二人只得应是。随后胡勇给自己的辅导员打电话，辗转问到了杜皓的辅导员方敏老师的电话，打过去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情况，方老师问了病房号，表示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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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大学医学院跟益州大学本院离得不远，两个校区之间大约两三公里左右，附属医院就挨着医学院。只过了大约一刻钟，方老师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二十七八岁的一个年轻姐姐，应该是毕业留校没几年的学姐。
方老师看了看杜皓的情况，又问了问大夫怎么说，胡勇在旁边作了回答，并介绍了一下之前的情况。
“这么说，已经连续玩了半个多月了？”听说情况不严重，方老师稍微放下心来，但还是不满地道，“你们不住校的同学就是让人操心，难怪我说这段时间都不见他，只是每天晚上9点例行发个短信报平安。要不是因为他之前的成绩好，肯定不能同意他这么散漫。”
胡勇小心地问道：“方老师，您应该了解皓子的情况吧？”
方老师道：“嗯，他家里的情况我基本了解。大三上学期他父亲病危，他请了好几个月的假，回来后才告诉我他父亲已经去世了。”
顿了一顿，方老师续道：“据说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父母就离婚了，母亲另嫁到了别的城市，他一直跟父亲生活，直至上了大学，不想他那么早就失怙了。我说的对吗？”
胡勇道：“嗯，方老师您了解得挺清楚的。皓子现在一个人，所以也没个家属，他跟他妈妈好像早就没联系了，所以我们只好来冒充一下家属。”
方老师道：“诶，你叫……胡勇是吧？你是我们系大四的？刚你们辅导员跟我打了电话。你是怎么跟杜皓合住的？”
胡勇道：“方老师，我跟皓子是迎新的时候认识的，那会儿我们大二的要帮新同学引导嘛，我看他一个人背个很旧的包就来了，想着学弟家庭条件可能不太好，就多照顾了一下，结果还挺对脾气，就互相认识了。”
胡勇看了杜皓一眼，又道：“后来皓子回老家给他老汉儿（益州话父亲的意思，作者注）送终，等他老汉儿走了，他就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在望江小区租了个老房子，然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沉迷游戏。我搬过去跟他合住，也是担心他。”
方老师看着病床上杜皓瘦削的面庞，叹道：“是啊，本来挺好的一个学生，这段时间真的是变化太大了。希望他这次没事，以后吸取教训、回归正常。”
胡勇道：“哦对了方老师，刘医生说让您去办公室找他。”
方老师点点头，道：“那我先过去，你帮忙盯着点儿药水。”胡勇应是。方老师叹了口气走出了病房。
……
方老师在医生办公室待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框回到了病房。
此时，文骅带着一个女孩儿回来了，女孩儿有些婴儿肥，相貌挺秀气的，正坐在床边拉着杜皓的手不放。
“这两位是……？”方老师问胡勇。
胡勇连忙介绍：“这是我的发小文骅，电子科大大四的。这位是港科大的伍颖，我们四个是在一个开源论坛里认识的。”又转身给朋友们介绍了方老师。
“方老师好！”伍颖起身见礼，又仔细看了看方老师的红眼框，有些紧张地问道：“方老师……是不是杜皓……”
方老师一敛神色，强笑道：“哦，没事，就是看他挺憔悴的，有些心疼。你是港科大的，那怎么跑那么远来看他啊？”
伍颖脸上微微一红，胡勇插话道：“哦，是我接到了小颖打给皓子的电话，顺嘴就说了皓子昏迷住院的事，结果小颖就直接飞过来了。”
文骅道：“方老师，小颖跟我们认识一年多了，因为她弟弟跟杜皓长得有点儿像，平时小颖就喊杜皓‘老哥’。这几个月杜皓的状态不对，小颖一直很着急。”
方老师点点头道：“小姑娘挺重情重义的，你们两个当哥哥的要多照顾一下。”胡勇文骅点头。
方老师沉默了好一会儿，觉得杜皓的情况迟早还是要告诉这几人，便招呼他们轻轻退出病房，来到了走廊一角。
……
“啊？！癌症？！！”几个年轻人都懵了，伍颖的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人也虚弱地蹲了下来，胡勇文骅洒着眼泪赶紧搀扶。
原来杜皓昏迷送进医院的时候，生命体征还算稳定，没有探查出急症，所以医生先安排了采血化验，结果发现血清甲胎蛋白浓度偏高。正常人体内这种蛋白含量是很低的，通常浓度增高的原因就是肿瘤。
随后医生又安排了CT检查，在杜皓左肾发现了肿瘤，初步诊断是肾癌II期，建议摘除左肾，预计十年存活率在60%。医生刚才查房没见到家属，于是等方老师来了之后才详细介绍了情况。
“十年存活率……”胡勇一抹眼泪，问道：“方老师，意思是皓子只能再活10年？”
方老师红着眼睛答道：“刚才医生也解释了，医学上说的几年存活率，都只是统计学概念，不能简单理解为只能活几年。只要积极治疗，做好术后的护理和康复，生命质量还是可以搞好的。杜皓还年轻，恢复能力肯定强得多……”
众人安静下来，走廊内一时沉寂无语。方老师给几个学生递上纸巾，她自己也默默洒泪。
伍颖蹲在地上哭得有些呆滞，胡勇也蹲着抱着头，文骅仰天长叹。
过了好一会儿，文骅幽幽地说：“之前还拿植物人的事开玩笑，是我的错。但皓子也太可怜了，癌症啊，还不如植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