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离间计

行至瑶光湖边,众人暂做歇脚。丘氏与扬零在亭前作投壶游戏,请司马善吹笛作乐,孟宪侍立在一侧。丘氏数次投壶不中,不高兴了,因此有意戏弄人,指着地上的箭对孟宪说:“孟公愿意为我拾箭来吗?”扬零道:“今日怎么尽使唤孟公来着!”丘氏道:“妾知道太尉发懒,百般指望不上。”扬零频频点头,笑眯眯道:“小鬼头儿,由着你的性子耍去吧,待输了比赛,罚你给我捶腿,可不许再求别人代劳了。”丘氏嘟着嘴。

孟宪早捡起箭矢,双手呈在丘氏的面前。丘氏一只箭一只箭慢慢接了,孟宪退回去。丘氏对扬零说:“太尉连中三箭,便十分得意,其实算不得什么本事,且看我背坐反投,能投进壶耳中去。”于是背对着壶盲投,却故意将三枝箭矢都往孟宪的身上抛去。孟宪本低着头,被吓得全身一哆嗦。引得丘氏笑着往扬零怀里窜,一径说“肚子疼”。

孟宪自然带着怨恨,生着闷气,毕竟那些箭不是来自于丘比特,而是来自于丘夫人。自然,孟宪并不知道丘比特是个什么玩意,但坚信丘夫人不是个玩意。

扬零任凭丘氏戏耍,不以为意,陪着呵呵发笑,在场公卿也有忍不住掩口发笑的。

用过点心,丘氏在楼台内室小憩,扬零慵懒地在廊上远眺,群臣散在四近,曾氏兄弟与几个武将射猎去了。司马善独自来见扬零,指着远处喷泉边来回踱步的孟宪,附耳低言道:“今日游园,旨在放开拘束率性地玩乐,然而孟公总觉得受了戏弄,在下隐约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怨气的话。”扬零抖擞精神,皱着眉头道:“孟宪怎敢如此?”司马善道:“待我去探一探他的口风,若他对太尉果然心存不敬,一定会露出破绽。”扬零没有做声,司马善知道他默认了,乃告退。

下了楼台,司马善骑马直奔孟宪而去,离得近了,朝他脚下暗暗射去一箭,箭从草树间穿过。孟宪惊出冷汗,拾起箭,左右张望,见司马善乘马从林后慢跑过来,顿生恶气。司马善滚鞍下马,俯下身子,嘴上却阴笑着说:“有劳孟公也为司马善拾箭。孟公待人和蔼,真是一视同仁。”孟宪听出讥讽之意,冷冷道:“右将军企图暗杀朝廷大臣吗?”

司马善起身,掸了掸尘土,道:“我因为看见树上有松鼠跳跃,故而张弓射它,怎奈技艺不佳,射偏了,巧得这箭正落在孟公脚下。孟公赖我暗杀大臣,如此罪过,司马善可担当不起。”孟宪熟视司马善,冷笑道:“右将军今日好得意啊!”司马善道:“今日随太尉游园,只有孟公全程陪着太尉戏耍,出尽了风头,司马善缩在群臣之间默默无言,怎会得意?”

孟宪咬牙切齿道:“司马善,你听真切了,来日方长,今次之辱早晚十倍奉还。”司马善道:“来日如何悉听尊便,只是眼下还请孟公还我的箭来吧。”孟宪将手中箭折为两段,扔在地上,恶狠狠道:“右将军骨头软,何不自己捡去?”说罢,甩袖而去。司马善挑一挑眉,拾起断箭收了,上马溜一圈,复回到楼台见扬零,这时丘氏也在一侧。

司马善呈上断箭,扯谎禀报道:“在下适才去见孟公,攀谈中我说:‘今日太尉率领群臣游园行乐,多与孟公互动,可见百官之中太尉还是最器重孟公,一直视作心腹亲信。’孟公却勃然变色道:‘你我素来交恶,此来明讥暗讽,安的什么心肠?’我愕然道:‘此乃由衷之言,何来讥讽之意?’孟公冷笑一声,折箭起誓道:‘来日方长,今次之辱早晚十倍奉还!司马善,你可听得真切了?’我追问:‘孟公怎的就受了羞辱?’孟公不应,甩袖而去。”

扬零看在眼里,听司马善这样说,信了九分。兼丘氏在旁娇滴滴地说:“妾今日只想着与孟宪逗乐,绝没有羞辱的意思,孟宪竟如此多心。将来他倘若生出事端来,妾可不受太尉的埋怨。”扬零怒气填胸,打落司马善手中断箭,大叫:“孟宪安敢如此!”顿时起了杀心,抛弃百官,与丘氏乘车而去。司马善暗暗散布消息,说太尉将杀孟宪。

这夜孟宪闷闷饮了酒,人报伏波将军曾佐深夜造访。迎进内室,分宾主坐了。客套过后,曾佐坏笑道:“孟公白天耍得还尽兴吗?”孟宪道:“足下敢戏弄我!”曾佐道:“太尉戏弄孟公,孟公则宽宏大度,曾某无意冒犯,孟公则雷霆大怒。孟公怎地这般欺软怕硬?”孟宪起身要赶出曾佐,曾佐道:“曾某来,不是讨孟公的闭门羹,而是为孟公送救命丸。”孟宪陡然心领神会,问:“我何来性命之危?”

曾佐起身挨近孟宪,环视四周,低声道:“有人泄密,今日司马善诬告孟公有叛逆之举,太尉信以为真,已然动了杀心。孟公项上头颅恐怕朝不保夕了。”孟宪惊出冷汗,问:“莫非是谣言?”曾佐道:“太尉召集群臣游园,而后却不告而别,正因为听信了司马善的污蔑,动了怒气。”孟宪呆若木鸡。曾佐又道:“太尉动了怒气,哪能不见血腥?你品,你细品。”

孟宪顿时清醒,心想:先帝临终时,扬零做了许多丑事,我是个知情人,哪能不被灭口?扬零害我其实在早晚之间而已。遂道:“还请将军速取救命丸搭救性命。”曾佐道:“若服救命丸,需先饮降火茶。”孟宪道:“大丈夫怒得,也忍得。将军携带凉风而来,我早已退了怒火,不必饮茶。”

曾佐拉孟宪归座,凑近道:“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孟公何不集结义士伏杀扬零,为天下人除害?孟公起事,我与舍弟舍命相助。家父乃三朝老臣,受扬零排挤,郁郁枯坐在草堂,曾家由是败落。近期扬零又纵容族人侵占我家田地,公然欺辱。我助孟公,为大义,也为私心,孟公切勿猜疑。”

孟宪道:“扬零弑杀先帝,颠覆庙堂,罪恶滔天,我早就想除去他。只是没有一兵一卒,难成大事。”曾佐道:“扬零尽失人望,而孟公声名远播,一呼百应,不愁大事不成。况危难之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孟宪道:“给事中黄攀、长水校尉何彦与我交好,可以共事。”

于是孟宪、曾佐、曾佑、黄攀、何彦秘聚一室,立状押字,起誓说盟,乃咬破手指,滴血到酒碗中。轮到给事中黄攀时,咬了几下手指都没有出血。曾佐打趣道:“眼看这氛围蹭蹭上涨,到老先生这,突然一落千丈啊。怕是老先生立场不坚定,舍不得这几滴血。”黄攀其实是怕疼,憨憨笑道:“人老了,牙齿不利,皮肉粗糙。见笑,见笑。”曾佐道:“这么个严肃的场合,差一点被老先生整得笑场。要不然老先生就免了吧,我怕真咬出血来,老先生因之贫血而昏迷不醒咯。”孟宪斥道:“不得戏耍。”何彦递给黄攀一把短刀,黄攀在手上划出一道小口,挤出几滴血。五人喝了血酒,这才完成誓盟的程序。

起誓过后,五人围成一圈,商议计策。黄攀道:“两日后扬零将会早起入宫去见太后,途经凤凰桥,那里是个僻静处,我等伏兵两侧,偷袭恶贼,必有胜算。孟公掌撰诏命,典作文书,事成后,出示讨贼诏书于众,可以稳定人心。”何彦慷慨道:“我有死士五十二人,武艺出众,皆能以一当十,可以相助成事。”孟宪道:“何校尉勇略非常,一枝丧门戟使得出神入化,此番出马,扬零老贼在劫难逃。”议定后,五人各自散去。

曾佐回府,对曾勏说:“父亲久不入朝,太尉嚣张跋扈,我等备受欺辱。”曾勏道:“向来作茧自缚者,几人有好下场!”曾佐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