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朝争(2)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看着东林党人微张开嘴,满眼热切地看着他,而方从哲则板着一张脸揣着手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

就觉得这朝堂之上,几十万辽东军民的血肉在这些人的嘴边吞吐,然后顺着他们的嘴角流下来,滴到殿堂上,积流成河,满盈上来,没过他的龙椅一路涌将起来,直欲淹没他。

朱由校心中一冷,双眼一竖,怒瞪向众大臣。

随后意识到不对,赶紧沉沉心,再慢慢放松自己的面皮。

好在皇帝冠冕前面有“旒”挡着,不用太担心被大臣们看到失态。

然后微笑着说道:

“众卿,朕尚年幼,于国事不是太懂。”

众东林党人心里狂点头。对!对!对!说得没错儿!你就是年幼!你就是不懂!

然后开始眉开眼笑了。

小皇帝这语气,很上道儿的啊。

“萨尔浒之战,参战将领中,在京城的,杨镐已论罪下狱了,剩下的就是这李如柏了吧?

朕前几日跟大伴及原东宫属官研究这萨尔浒之战,多有不明之处。

今天众臣提起,朕想宣他到殿,问问他到底当时当地发生了什么。

以解朕心中之惑。”

咯!东林党一众人等的表情一滞,从热切变成了茫然。

小皇帝这没按套路出牌啊。

什么情况?!

方从哲7年独相的朝堂敏感立刻飙升,心中警铃大作。

皇帝要宣文官集团内定的“罪臣”到廷前奏对,这是准备御审!

御审就是皇权要发作啊!

这还得了!

立刻出班,跪倒奏道:

“陛下不可!此等政务日常事,当发三法司核查会审,有了结论再奏明陛下。

三法司未证清白,陛下与犯官奏对,犯官必狡言诈辩。

此徒增陛下疑惑,而与事无补也!”

朱由校心说,你们就是要困住我,不让我接触实际情况呗。

我要再多几句,估计你们文臣集团就要行使封驳权,让我干不了事呗。

心里犯嘀咕,顺嘴就故意挑了一句台面话:

“犯官?李如柏下狱了吗?

没有啊。

我这算是宣召良人吧。”

文官听了方从哲的话,不少已是明白皇帝这是准备干什么了。

这还了得?!

转眼之间,文臣呼啦啦跪倒一片:

“陛下,不可啊!”

“陛下,当按制发三法司审理啊!”。

“陛下,谨防犯官狡言诈辫!”

一片众口一声。

朱由校心说,你们倒是联合的好快。

只要意识到文官集团利益可能受到皇权挑战,就立刻放下准备已久的内斗,一致对外,对我这个皇帝,施行真正的大朝争了。

朱由校立刻摆出从善如流的好学态度:

“这个不能宣召啊?要先调查啊?

嗯,朕知道了,那就听众卿的,先调查吧。”

众文臣听到皇帝这样说,不由松了一口气。

就见朱由校转头对武官班列喝道:

“锦衣卫都指挥使何在?”

骆思恭出班跪倒:

“臣骆思恭,参见陛下!”

“众大臣说了,要调查李如柏。你们锦衣卫不是负责调查的吗?

着你们锦衣卫立刻封锁李如柏家,将他们好生看管起来。

如有差池,拿你是问!”

骆思恭回道:

“遵旨!”

行礼后,起身向外行去。

心里则是紧打着鼓想着一有机会就赶紧去请示下大太监王安。

这都咋回事啊?有点乱啊!

朱由校安排好,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向众文臣,脸上摆出一幅“你们看我学得多快,学得多好,马上听你们的意见安排人去调查了。快来表扬我吧!”的痴汉象。

刘一燝大喊一声:

“陛下,此事当由三法司会审,才可明正典刑,昭告天下!”

朱由校诧异地问道:

“只能三法司查,锦衣卫不能查吗?”

转头问向王安:

“大伴,前几天不是有人说,东厂也可以调查这些事的吗?”

王安面无表情行礼:

“请陛下下旨!”

朱由校则手虚抬示意王安平身。

王安站起回到原位。

那个装睡的狮子打了个哈欠,直接露了露獠牙。

咯!刘一燝噎一下。

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估计就要去锦衣卫诏狱喝茶了。

骆思恭听到有大臣提出疑义,停下了脚步,停在那里,回头看过来。

回到原位的王安眼珠一瞪,手中拂尘刷地向前一甩,指向骆思恭。

骆思恭立刻收束心思,转头急步向外走去,也不再想着去找王安请示了。

王安这当着朝堂众人给出的信号太明显了。

众大臣看着骆思恭和王安的这些动作,终于意识到大朝争的形势,彻底跟他们原想的不一样了。

众文臣直觉得洪武帝剥皮楦草的阴影,一点点在头上显现,堆积。

立刻有言官叫道:

“皇上,朝中诸事繁杂,处处险峻。皇上当与老成持重之臣多商议,并兼习众家执政之长,方可策万全!”

“皇上,朝中之事,当在听心腹大臣讲经传史鉴之后,正心诚意,而后才能齐家治国。臣请陛下即日起,安排听讲经传史鉴事!”

朱由校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儒家儒术还是很厉害的,但自宋程朱理学以《大学》章句“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为依据,将儒术核心逻辑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拦腰斩断,弱化“修身”以下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转而生硬地在“修身”之下狗尾续貂“存天理,灭人欲”,以满足老赵家的需要之后。你们这帮本来以“君子六艺”立身,“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儒徒,大多数时候,就只会学着程朱前辈,搞文字阉割,把一套八股截搭玩得溜溜转。

笑眯眯地道:

“众卿说得都在理!”

转头对方从哲道:

“方卿,这听讲经传史鉴事,就劳你尽早安排了。”

方从哲跪下行礼,口称:

“遵旨!”

说完回头一看。就这会儿说着话的功夫,骆思恭跑得没影子了。

方从哲沉吟,觉得这是要变天。

锦衣卫上手调查不算大事,大事是皇上当着满朝文武大臣下手了。

皇权直接发作!

这么大的事,他要是没有作为,将来文臣集团重新掌控朝堂反攻倒算,哪怕几十年过去了他都死得骨头渣子都烂了,都会有人把他挖出来挫骨扬灰,顺带把他的家族送下来陪他。

所以什么全身而退小心思,暂时还是先打住。设法过眼前这一关,才是正办。

方从哲沉吟思索。

皇权发作这事儿已是挡不住了,唯一的补救之法,就是不能独担。

拉几个帮手兼替死鬼,共同顶这个事。

反正这事儿是文臣集团共同的核心利益,拉谁进来他都有这个义务。

方从哲从领旨状态转向启奏状态,继续叩了一个头,道:

“陛下,臣方从哲有本启奏:

臣请增内阁阁员!

臣自太皇朝进内阁,独担内阁重任7年有奇。

一身担数职,日夜忙碌。

然心有余而力不足,致政务拖延严重。

又臣年事已高,多有病痛,精力已是不继。

太皇和先皇时,臣一直没有断过请增阁员疏。

臣请陛下以国事为重,同意臣增阁员疏!”

朱由校心说我正想着要引入多方势力,让你们相互撕咬,搅混朝堂这股深水。你这就送大礼过来,岂能不收?

立刻回道:

“准奏!方卿可有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