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受困
面对突然而至的地动山摇，飞龙潭两岸的人无不呆愣当场。
只见方圆数百丈的飞龙潭上，一条巨型龙卷风正在扶摇而起，无数叛军的木筏和士兵，渺小如蝼蚁被吸入其中，在惨叫声中被龙卷风轻易甩飞。
更诡异的是，先前沈南丘他们无论如何也砍不动的那座奇怪浮桥，此时闪着诡异的红光在龙卷风中左左右摇摆，不久后就如同天梯一般，在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中随着龙卷风拔地而起！
与此同时飞龙潭的水位，以肉眼可见速度快速下降，更让叶无锋等人心惊肉跳的是，飞龙潭看似不过百丈方圆，但水位下降了五六丈，竟然还不见底！
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天地之威，甘泉宫前无论是叶无锋的先遣队还是登岸的叛军士兵，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厮杀。
在面面相觑时，大家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最原始的恐惧和软弱。
人力有穷，天威无限。
在这等撼山摧城的天灾面前，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只能依靠本能四散奔逃。
狂风伴随着巨响将飞龙潭两岸的人扫的七零八落，一些人混乱中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龙卷风甩出的木筏和士兵砸死砸伤。
好在这场骇人听闻的剧变持续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飞龙潭中的龙卷风风力骤减，那震人心魄的怪声也开始慢慢变小，一股不知道从哪儿发出，腐烂鱼虾般的腥臭之气开始四处弥漫开来。
天空乌云尽散，阳光重新普照万方。
叶无锋挣扎着单手艰难起身，只见甘泉宫外四处花草树木东倒西歪，宫内的房舍屋顶大半被狂风掀飞砸毁，围墙也多处塌陷。
举目四望只见一片狼藉，处处都有人在挣扎叫唤，场面直如世界末日一般。
此时甘泉宫外叶无锋的人和登岸的叛军士兵，都不禁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双方默契的暂时停战，各自在一片狼藉中收拢救治伤兵。
两帮人在甘泉宫前几十丈方圆的空地上，心照不宣的各自占据了一边，眼神复杂的防备着对方，却又都不愿率先挑衅对方。
毕竟刚从那种惊心动魄的天威之下逃得性命，一时半会儿恐怕谁也提不起跟人拼命的兴趣。
而叶无锋内心里，其实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消灭这些登岸的的叛军士兵。
从现场的形势来看，叶无锋这边勉强还有一战之力的，加上他自己也才不过十几号人，而叛军虽然看起来同样狼狈，能动弹的却还有二十五六个人。
虽然如今飞龙潭水位已经下降了七八丈，对岸的叛军一时半根本没有办法再用木筏支援过来人，正是叶无锋他们除掉这二十多名叛军的最佳时机。
只不过如果叶无锋选择此时下手，这一场注定惨烈无比的拼杀过后，叶无锋这边剩下这十几个弟兄，恐怕也没几个能够活下来。
况且在见过那惊心动魄的天地之威之后，叶无锋自己也打心里对杀戮厌倦到了极点，他实在不想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袍泽兄弟，在没有什么意义的战斗中死去了！
因此叶无锋明知此时是除掉那几十名叛军士兵的良机，一时之间却也下不定让兄弟们跟他们死拼的决心。
正当叶无锋犹豫不决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苏淳安一声惊呼：“屯尉！你快看！”
叶无锋顺着苏淳安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飞龙潭对岸，“笑面虎”高银正站在义兄高达的背后，仍是一脸标志性笑容扶着义兄高达的肩膀。
只是他的义兄高达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怒，似乎挣扎着想回头看高银，因为此时高达的胸口，露出了一截刺眼至极的闪亮剑尖！
高银笑容可掬的趴在义兄高达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在高达的愤怒和不甘中，突然拔剑把他推进了，因水位下降几乎成了深渊的飞龙潭中。
叶无锋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看到对岸的高银含笑抹去短剑上血迹，大声喊道：“叶无锋！你一个无名小卒，蝼蚁般的东西！竟然敢斗胆连杀我义父义兄！如此血海深仇，我高银记下了！今天算你运气好，高银先放你一马！倘若此番你能侥幸不死，来日高某定要取你项上人头！你可千万别死早了！”
高银说罢不给叶无锋答话的机会，竟然大手一挥，就带着几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飞龙潭！
面对如此剧变，叶无锋与苏淳安不禁面面相觑，从对方脸上看到的都是一脸的震惊错愕。
良久之后，苏淳安才长叹一声道：“这个高银心狠手辣，又能当机立断，只怕以后也是个祸害啊！”
叶无锋沉默不语的点了点头，只觉满嘴发苦，一句话也不想说。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此时信王高兴已死，他的军中能控制局面的，无疑就剩两个义子高达和高银，这两个人都是最有希望接管信王高兴大权的人。
而高银显然是不肯屈居高达之下，所以抢先下手除掉了高达，然后公然把罪名推到了自己头上。
只是让叶无锋觉得奇怪的是；信王高兴死后叛军的军心本就难免散乱，如今高银公然背刺高达，他以后要怎么收拢叛军的军心？
叶无锋尚未回过神来，就听沈南丘瓮声瓮气地小声道：“屯尉！这些个兔崽子不安好心！咱们还是先把他们宰了吧？！”
叶无锋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沈南丘说的“兔崽子”，正是那些已经登岸的叛军士兵。
他扫眼望去，只见这些叛军士兵，也被高银的杀伐果断惊的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还没意识到，他们已经沦为高银的弃子。
看着那些一脸惊恐的叛军士兵，叶无锋虽然知道沈南丘说的有道理，可一想到他们跟自己这些人一样，也被高银当做了弃子，心里对他们的悲悯更难压抑，实在对他们提不起杀心，故而仍是沉吟不语。
正在此时，忽听对面叛军士兵中一人高声道：“对面哪一位是叶无锋叶将军？有没有胆子出来答个话？”
叶无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体壮如牛，满脸大胡子的叛军士卒，正拄着一杆长枪，一脸愤怒的看着这边，叶无锋皱了皱眉头道：“我就是叶无锋！你想干什么？”
那大汉看到了叶无锋，似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道：“被高银那孙子像狗一样给扔在这儿！俺不想打了！你看成不成？”
叶无锋尚未答话，叛军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就大声呵斥道：“牛大满！你临阵投敌叛变！就不怕将来军法处置，砍了你的狗头吗？！”
那个叫牛大满的壮硕汉子闻言不但丝毫不惧，反而轻蔑地嗤笑道：“砍头？俺可太怕砍头了！要不然孙大队率你去把高银那个孙子叫回来，把我的脑袋砍了再走？你要真有这能耐，俺可谢谢你啦！”
那姓孙的叛军队率这才想起，对岸高银已经带大队人马离去，他们已经沦为弃子，一时间被牛大满怼的哑口无言。
牛大满见那姓孙的叛军队率一脸尴尬，说不出话来，气哼哼的说道：“这姓高的兔崽子太不是东西了！咱们这么替他们拼命，可他一看苗头不对，就把咱们扔这儿自己尥蹶子跑了！俺们乡下就是养条狗，也没这么绝情的！老子不怕死！可也不愿意这么连狗都不如的替人送死！你们谁愿意上谁上，反正老子是不干了！”
叶无锋听了牛大满的话，心里不由得一阵发酸；丞相高拜和军师葛丹成的大军到现在都毫无动静，自己和特遣队的人情形又比牛大满他们好到哪里去了？
只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主要的任务还是要先稳住局面，尽量不要再增加无谓的伤亡。
于是叶无锋趁叛军士兵大都被牛大满的话触动，颇有些摇摆不定的样子，连忙说道：“各位兄弟！这位牛兄说得对！咱们大家本来就无冤无仇，只是各为其主才不得不互相拼命的！如今叛王高兴已死，高银又不问死活的把你们扔在在这里，你们何必还要为叛贼卖命？”
剩下的二十几个号叛军士兵听了叶无锋的话，纷纷面面相觑，显然心里都已经有些意动了，不过一小会儿，就又有一个身材瘦小，看起来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轻叛军士兵，鼓起勇气犹豫着问道：“叶将军…我们要是现在投降…你能不能保证不杀我们？”
叶无锋知道时机已经成熟，这些叛军士兵已经毫无斗志，于是诚恳地大声说道：“事已至此，多杀无益。只要各位兄弟放下武器，叶某保证我的人不会伤害各位！等咱们都出去了，就是拼着这顶官帽不要，叶某也要为你们求情免罪！”
那些叛军士兵看叶无锋语态诚挚，不像是在骗人，仅仅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纷纷放下了自己武器。
叶无锋见状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沈南秋带着几个人，去把叛军士兵放下的武器收起来。
投降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人开头，其他人就很容易跟风，不一会儿二十多个叛军士兵几乎个个都放下了武器。
让叶无锋没想到的是，那个大个子牛大满却迟迟不肯交出武器，坚持要把手里的长枪亲自交给叶无锋。
负责收缴武器的沈南秋见状大怒，眼看就要动手，叶无锋见状连忙叫沈南秋，亲自走到牛大满面前，伸手去接他手里的长枪。
牛大满却仍旧不肯轻易撒手，像姑娘在某些时候护住自己的裤腰带一样，一脸认真的说道：“叶将军，俺是相信你，才把命交到你手里！俺们这些兄弟其实未必比你的人差多少！只是气不过姓高的太不拿人当人看才投降的！你可不能因为俺们投降了，就糟践俺们！”
叶无锋听了牛大满的话，手上毫不放松的把牛大满手里的长枪拽了过来，像哄姑娘一样笑了笑道：“牛兄弟放心！叶某从来不是残暴好杀之人，我说到的就一定会做到！你就给我吧……”
牛大满看着被叶无锋拽走的长枪，满是不舍的砸了咂嘴，道：“成吧！反正俺觉得你也不像会骗人的样子！只不过这把长枪俺还没摸几天，多少有点舍不得。”
叶无锋见他说得有趣，便随口问道：“你很喜欢当兵？”
没想到这一问牛大满倒来了兴致，嘿嘿笑道：“不是俺喜欢当兵，是俺从小力气大，吃的也多，周围的人都说俺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可是俺万万没想到啊！这才刚当兵没几天，枪都还没捂热，就成俘虏了，还真是倒霉啊……”
叶无锋听了牛大满的话，不禁苦笑道：“当兵打仗朝不保夕的有什么好？好在叛王高兴已经覆灭，天下太平指日可待。如果你要真想当兵，到时候我帮你找人引荐引荐。”
牛大满摇了摇头道：“叶将军何必再找别人？俺以后跟着你不行吗？俺看你就挺仗义的！不像高银那厮阴险狡诈。”
叶无锋闻言微愣了一下，苦笑摇了摇头道：“跟着我？我以后可真不想再当兵了……”
牛大满还想再说什么，但叶无锋却朝他摇了摇手，转身离开了。
叶无锋刚走了十几步，一直沉默着跟随他的苏淳安开口道：“屯尉真打算以官位替这些人求情？”
叶无锋回头看了一眼这位面目清秀的同袍，苦笑一声道：“此间事了以后，反正我也不打算在军伍之中存身了！舍掉对我无用的官位，换这么多条人命，难道不好吗？”
苏淳安目光复杂的望着叶无锋，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在确认叶无锋不像开玩笑了之后，才沉声道：“屯尉可曾想过？今日一战，你剑斩名扬天下的信王高兴，出去以后必定名扬天下！以后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你真肯舍下这大好前程？”
叶无锋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举目四望了一圈，拍了一下苏淳安的肩膀道：“苏兄，你先抬起头看看，现在的我们还有出去的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