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 棺

小陌把手搭在莲儿的肩膀上,感到了一种未曾有过的温度,仿佛时空凝住了一般,他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奈何乱世扭曲了人性,对于小陌来说,死亡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字眼了,“你怕个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莲儿支支吾吾的,已是出气多于进气,小陌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莲儿顿时蒙了,傻傻盯着小陌,竟是忘了哭泣.

莲儿看到小陌额前碎发和着淤泥贴在脸上,她看不到小陌嘴唇的轮廓,只能看见一个开阖的“洞口”,显得甚是滑稽,她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小陌以为莲儿被他打傻了,便又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莲儿“哎呦”一声大呼疼痛,似乎想到了什么,怒骂道:“好你个小流氓,凭什么打我”

小陌见她无事,这心也算着了地,一双玩味的眼睛注视着莲儿的一举一动,坏笑道:“打你怎地老子就是喜欢打女人.”

莲儿哪里受到过这样的“礼遇”,连忙求饶道:“你是个好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和妇道人家计较啊”

小陌觉得莲儿甚是可爱,心中大呼过瘾,他方欲取了莲儿首级,奈何一道劲风袭了过来,“你爷爷的,这都什么东西”

小陌惊惧之余,遥见无数长矛带着灌有鱼油的铁索,从两侧崖顶射了下来,只听得“噗噗”数声,长矛尽数刺进了装有货物的马车上.

枣红马仰天长啸,竟是脱缰而去,小陌只觉得耳旁风起,眼前莫名多了无数条灌有鱼油的铁索,一股股腥臭味熏得他眼泪横流,“什么狗东西,臭死老子了!”

未及反应,火蛇便沿着铁索聚拢过来,仿佛在天地间织成了赤色巨网,马车就这样焚于火中.苏有雪望着秦越的方向,高呼道:“小猴子快去把火扑灭,不能砸了落霞庄的招牌!”

苏有雪以一敌众未现半分疲态,软剑后发先至,在空中绕过黑衣人胸口,剑尖不偏不倚地刺入了黑衣人的后心,这一招飞鸿印血,不知让多少江湖儿女闻风胆寒.

长剑如银丝般透体而过,黑衣人只觉得后心一凉,便在瞳仁里刻下了最后的光影,众人高呼道:“我们一起上,杀了苏有雪,替兄弟们报仇!”

许婉秋见马车火起,奈何黑衣人步步紧逼,只能眼看着一路奔波在眼前消散如烟,口中痴痴地道:“小猴子你杀红了眼吗看不到货车都着火了吗”

铁索上的鱼油滴落下来,使得马车周遭成了一片火海,小陌大惊失色,二话不说便抱着莲儿向远处滚去,嘴中嚷嚷道:“你爷爷的,要烧死老子吗”

莲儿看到小陌扑来也不躲闪,任由他把自己压在身下,整个人就这样滚落在积水中,她把嘴唇闭得死死的,生怕泥沙灌了进来.

小陌记事以来第一次拥抱异性,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他只觉得莲儿柔若无骨,恍惚间气吐如兰,两个人就这样在泥地里滚了良久,最终仍是停了下来.

小陌直起身,满脸痞气地笑着,“怎么感谢我老子救了你一命,要不然你就以身相许吧,我是不介意多个累赘.”

“好疼啊!我的脚好像好像断了”莲儿眉头紧锁,她颤抖着握住脚踝,气鼓鼓的样子着实可爱.

小陌哪里知到泥地里还有碎石,情急下保住小命已是万幸了,摇首道:“你要是死了可与老子无关,怪只怪出门没看黄历.”

莲儿痛得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啜泣道:“你你会不会接骨啊”

“我试试.”小陌连忙褪去莲儿鞋袜,见左侧脚踝处色泽瘀青,肿得像个馒头似的,摇首道:“这里有个血块儿,看起来伤得不轻,腿不知道断没断,就算是断了老子也不会接骨啊.”

“你你怎么不早说!”莲儿急得哭了出来,嗔道,“不会接骨还要看我,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

这句话反倒提醒了小陌,他把莲儿的小脚拿在手里,竟是刻意地打量了一番,他见莲儿脚型纤长,脚弓稍高,脚指匀称显得极为整齐,寻思着:“幸亏老子心地善良没能杀了她,不然也够可惜的.”

“你怎么还不放下,是要气死我吗”莲儿双颊略有晕红,她刚要挣脱,忽然发现小陌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痴痴地望着远方.

莲儿也跟着看了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遥见不远处鱼油燃尽,马车里赫然漏出了冷森森的一具石棺,雨水洗刷在棺木上,腾起了阵阵浓烟.

石棺古朴瑰丽,采用叶岩片石拼凑而成,上面刺满了由崖壁两侧射下来的铁索长矛,而在石棺一角铭刻着回鹘文字,只不过回鹘人“殡不以木”,主张丧葬从简的民族为何会以石棺入殓,此处疑点颇多.

落霞庄走货为生,为了保护雇主隐私从不过问车内所运何物,眼见石棺岿然,苏有雪也是没了半点主意,口中痴痴地道:“怎么会怎么会是一具棺材”

黑衣人尽数停了下来,他们窃窃私语,显然石棺的出现并不在计划当中,忽有一人颤声道:“这怎么可能,难道信报有误”

黑衣人话音未落,不觉有双冰冷的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众人,只听得崖间阴风怒号,好像嘲笑着世人的羸弱与无知,忽然,惊雷从崖顶掠袭而过,映出了一面青色的战狼图腾.

耶律德光于崖顶伫立,冷眼旁观着山下战局,随带的部族军分驻崖顶两侧,俯于灌木之后,在这凄风苦雨中鸦雀无声.

耶律德光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他身材魁梧奇伟,面容坚毅,只是在两鬓和前额留有少量余发,以作修饰,他望着苏有雪的方向,现出了满眼的钦羡神色,回首道:“巫师可有听说过中原的鸿羽、青冥”

“老夫略有耳闻,可是中原江湖里的两把兵刃”只见一个老者戴了一张赤面獠牙的鬼头面具从部族军中走了出来,他身着紫色神袍,上面镶绣着各类鸟兽图案,并且直接佩戴了骨羽,来人正是萨满教大巫师,契丹国辅国国师巴图莫日根.

“巫师帮着父汗日理万机,想不到也会对中原的文化感兴趣”耶律德光指着崖下的红服少年,回首道,“巫师请看,这位少年多半便是落霞庄的门客孤鸿子,姓苏名有雪,他手里的正是欧冶子为越王所铸的剑,名叫鸿羽.”

“相传鸿羽沉海,怎么会落在他的手里元帅若是喜欢,夺来又有何妨”巴图莫日根弓身近前,在暗雷涌动的云幕下,头上的那张面具好似活了过来,黑色为底红色为纹,仿佛两条赤蛇首尾相噬.

“中原江湖可谓是藏龙卧虎,觊觎鸿羽青冥的人不在少数,为何这把剑还能在苏有雪手里,可想这位少年必有过人之处啊,巫师请看!”耶律德光话锋一转,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信笺,不解道,“按信中所言,一线天会有我军欲求之物,送信人不但对契丹了如指掌,还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这件事绝不简单,巫师以为,信中所指应为何物”

“以老夫愚见,应是落霞庄所运的棺中之物,曾有密探来报,说李嗣源在魏博一带活动频繁,竟也是为了寻找一座石棺,可想必是有人窃了李克用的陵墓,将石棺盗了出来.想那李克用与可汗有过八拜之交,昔日两国交换地图以示联盟抗梁,李克用死后便将此图入殓,誓不犯我边境,由此推测棺内多半藏有我契丹的地图绘本。”巴图莫日根扶起木柄神刀,接着道,“汉人觊觎我契丹地广人稀,得此图后必会挥师北上,元帅不可不防!”

耶律德光不解道:“石棺已然现出了端倪,为何黑衣人还要纵火焚之巫师口口声声说汉人觊觎我契丹地广人稀,可他们明明是要毁掉石棺,这又作何解释”“老夫起初以为黑衣人是晋军,但李嗣源又怎会烧毁他义父的棺椁呢”声音隔着面具传了出来,显得极为沉重,巴图莫日根轻咳数声,接着道,“黑衣人下手狠辣,

既然不是晋军,多半便是郓曹节度使的牙兵了,至于牙兵为何一心烧毁货物,老夫也是不解,不过既然有梁军相助,我军倒可坐收渔利,莫要让绘本落入汉人手中!”二人攀谈之际,峡谷立时风起,离此不远处三三两两的黑衣人正围着木制机括谈天说地,全然不知已成了部族军的瓮中之鳖.

木制机括散布于崖顶,每隔数步便置有巨弓,弓后带有轮盘铁索,此弓是由梨木制成,风干后涂抹桐油可保不腐不烂,此时已被烈火烤得焦黑,但仍能依靠弓弦弹力投掷长矛,并将铁索固连在轮盘上.

耶律德光指着机括的方向一声令下,崖顶两侧的部族军蜂拥而至,他们掏出腰刀如恶狼亮出獠牙一般,刚刚还在嬉笑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颅便纷纷坠落崖下.

一阵刀光伴着一阵血色,人头如溅珠落盘“噼里啪啦”地在崖顶滚来滚去,只是一抬手的功夫,部族军已然占据了至高点.

耶律德光见黑衣人被割了咽喉,口中支支吾吾地在地上痉挛着,他俯身摘下那人面罩,看到一个满面惊惧的少年,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嘴唇抖得厉害,愣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耶律德光面无表情,似是把一切看得淡了,他觉得生命本就是建立在尸骨之上,动物称之为生存,人类称之为交易,他开始整理袍服,生怕被溅上血迹一般.

而后,他拔出腰刀对准少年心脏的方向刺了进去,腰刀镶有翡翠,碧油油的冷光映出了耶律德光狰狞的脸,他冷冷地道:“今日我便送你去了,来世莫再转生为人!”

只听得“咯吱”声响,身旁的部族军合力扳动了崖顶两侧的轮盘机括,不多时,天地间串联的无数铁索仿佛活了过来,铁索夹带劲风“逆流而上”,一圈一圈地缠在轮盘的凹槽里.

刺入石棺的长矛极为牢靠,尾部的铁索由于轮盘的旋转绷得笔直,石棺就这样顺势离地,随着铁索缓慢升腾,几乎与崖顶平齐.

耶律德光大手一挥,崖顶两侧立时洒落了漫天箭雨,破空之声如若龙吟,崖下的黑衣人纷纷护住要害,却仍是被乱箭钉在原地,鲜血从羽箭一端溅洒出来,死状极为可怖.

“父亲小心!”徐志良见状连忙把徐荣扑到地上,漫天箭雨如同针板一般重压下来,徐志良只觉得身子一沉,便已砸在了徐荣怀中.

秦越本就在马车一端,他看到石棺凌空而起,原想斩断铁索,怎料稍一犹豫已是不及,正当他举首之际,眼见无数羽箭由崖顶射了下来,声势之猛想是生平未见,他高呼道:“不好,劫匪下了死手!”

“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苏有雪回身一掌,将许婉秋送到了羽箭的射程外,许婉秋只觉得脚下一轻,身子向后飞了出去.

许婉秋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危难关头,对自己不温不火的苏有雪竟能舍命相救,她来不及叫嚷,更来不及恐惧,眼中只是映出了苏有雪深情的脸.

羽箭来得突兀,苏有雪不及多想立时脱下红袍,在空中乱舞着剑诀,他挥臂一兜,将羽箭的力道卸了下去,数十支箭如同死尸般散落脚边.

红袍就这样披挂在身上,苏有雪遥指崖顶怒骂道:“究竟何方神圣,敢对落霞庄下此毒手”

吼声直抵云霄,却是无人理会,羽箭再次由崖顶射了下来,石棺未及崖顶,这就使得石棺下面形成个天然屏障,秦越站在石棺底下,只听得“噗噗”数声,身边已是乌泱泱的一片羽箭了,他双手拍了拍身子,心下大喜,“小爷这都不死,还真是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