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于孤独
“爸,我出去玩了。”
一个男孩的雀跃的声音从一间屋子里传来。
随即房门打开,一个男孩走出屋子。
这个男孩已经快十岁了,不过看起来才六七岁的样子,身体干瘦,两颊内缩,眼窝深陷,一看就是长时间营养不良的样子。
不过他的身上倒是白白净净的,深陷的眼窝显得他的眼睛非常大,也非常灵动。
他穿的衣服很大,黑色褂子可以包住腿,看起来这件衣服已经已经洗了很多遍了,原本黑色的褂子已经成了灰白色,而且还有许多破洞,显然是穿过很长时间了。
他的腿上却只穿了一个长长的秋裤,和一双大大的棉拖鞋,显出两条细细的小腿,加上面臃肿的褂子,整个人看起来就如同乞丐一般。
男孩在院子里等了一会,见另一间屋子里没人回话,他就知道他爸又喝醉了。
男孩走到门前敲了敲门,然后轻声问道:“爸,醒了吗?”
依旧无人应答。
他推开门走进去,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加上长时间不洗澡的,身上的酸臭味,混合起来冲进他的鼻孔。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就捂着鼻子,跑到一边呕吐去了,可是他却像没有闻到一样,走到脏兮兮床前。
他的父亲正在床上躺着,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只用被子的一角盖住了肚子,连衣服和鞋子都没脱。
桌子上还有小半瓶没喝完的酒,瓶子倒在那里,还有两样简单的小菜,现在已经凉透了。
他费力的把他父亲的外套脱下来,那在手中,和他身上的褂子一对比,简直就是一样大小,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穿的是他父亲的衣服。
他又想脱下他的裤子,奈何脱到一半的时候,他父亲翻了个身,裤子脱不下了。他摇了摇头,帮他把裤子穿上,然后又帮他盖好了被子。
把这一切弄完之后,他走到桌子旁,把酒瓶盖上盖,放到桌子底下,然后他迅速的吃光了昨晚他父亲吃剩的那两样小菜。
吃完之后,他走出门外,关好门,然后走到原来等待着父亲回话的那个地方,再次大喊:“爸,我出去玩了。”
这次他没等父亲回话,就笑了笑,然后就蹦蹦跳跳的跑出去了。
他跑到外面,仰头看着天空,感叹着天空是那样的湛蓝,云彩是那样的洁白,绿草是那样的芳香,在远处背着书本玩的孩子,也是那样的可爱。
他带着灿烂的笑容跑到那一群孩子中间,想要和他们一起玩,那一群孩子见了他,就围着他笑,笑的是那样残忍,笑的是那样放肆。
他不知道这些孩子为什么一见他就笑,只以为这些孩子想要和自己一起玩,就开心在这一群孩子中间乐呵呵的傻笑着。
忽然,一块泥块砸到了他身上,他那洗的发白的褂子上顿时沾满泥土,他抬眼望去,一个男孩正带着骄傲的笑容看着自己。
就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昂扬着头,蔑视着比他体型大的同类。
那个男孩又带着骄傲的神色看向周围的其他人。
另一个小孩似乎被他骄傲的样子气到了,冷哼一声,也捡起一个泥块砸到他身上。
其他人都不甘示弱,纷纷捡起地上的东西向他砸去,有泥块,有土块,也有干土,甚至有点孩子把草拔出来扔他身上。
因为这些孩子都还小,地上的土块也不大,砸在身上并不是很疼,只需要保护好肚子就可以了。
他站在人群中间,虽然满身污秽,但是脸上却依旧带着灿烂的笑容。
他问那些孩子们:“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那些孩子大笑起来,最开始砸的那个孩子笑的尤其大声,他对其他人说:“听见了吗?他想和我们玩,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也都笑的更加欢乐,就好像他不是问了一个问题,而是讲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
他站在人群中,与他们一同笑着,好似他们已经成了朋友,可是在外人看来,他不管怎样都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孩子们笑够了,停了下来,他也停了尬笑,带着友好的目光看着他们。
最开始砸他的那个孩子鄙夷的看着他,然后对旁边的另一个孩子说:“连反抗都不会,真没意思,走了,上学去了。”
“就是。”另一人回道:“让他和他的蚂蚁伙伴说话去吧,我们走了。”
他拦住了他们:“我真的可以和蚂蚁说话的,你们不信吗?”
“哈哈哈哈哈……”
周围爆发出更欢乐的笑声,然后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跑着上学去了。
他看着这些人的背影,羡慕的说:“如果……我也能上学就好了。”
他低着头,落寞的走着,寻找着地上的蚂蚁伙伴。
天,变的有些灰暗起来了,云,也开始从其他的方向往这里聚集,这一片的绿草,也被拔的光秃秃的。
他看不过去,就把这里被拔出的草又埋回去,那些土块也被他踩平,看着平整的土地,他的心情又变的阳光起来。
忽然,一阵救护车的声音传来,他当时就被吓得脑子一蒙,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一辆救护车正打着警报朝着他的方向开过来。
他哇哇的怪叫一声,然后慌不择路的开始疯跑,一直跑到完全听不见这个声音他才停下来。
他跑到了相邻村子里,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一颗大杨树下,被杨树挡着,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但他的脑子却不受控制的,显现出令他十分恐惧的事情。
他忘记当时自己是多少岁了,他只记得当时自己正和蚂蚁说话,突然来一辆那样打着呼哨的白色的车,然后下来两个人,一把把自己拖到车上面。
他忘记了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他只记得当时车里面很黑,自己被迫蜷缩在车的角落里,默默地流着眼泪,等待着无妄的审判。
很快,车开到了他家门前,一个人下去去叫门,另一个人依旧在车上看着他。
过了一会,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本来默默流泪的的突然就爆发起来,大声嚎哭,用力抓挠车上那个人的脸。
可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怎么能弄的过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那个人只用一只手就把他按在哪里了,让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哭的更大声,来让父亲听见自己的声音。
可是父亲一直没过来,而是与下去的那个人说话,他在车上,一直用最大的力气哭叫。
不一会,他的嗓子就哭哑了,只能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就像一条快要渴死的鱼,瞪着溜圆而无神的眼睛。
按着他的那人松开了他,看着他轻蔑的一笑,摆出我早就知道的样子。
他倒在那里,两眼空洞无物,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不过他心里极度渴望父亲可以救他。
在车里,他隐隐约约的听到下去那个人在给父亲说着什么,一会疾病啊,一会又说精神啊什么的。
可是他父亲却很平静的吐出三个字:“我没钱。”
那个人又哇啦哇啦的说了一大堆,父亲依旧是那三个字:我没钱。
终于那个人放弃了,他对着车上的人说:“把他放下来吧,我们走。”
车上那人一把抓住他,就像抓住一只小鸡一样,然后抓着他放在他父亲边上。
下车那人对抓着他的那人招呼一声,他们就开着车远去了。
他瞪着红肿的眼泡,用嘶哑的声音问父亲:“爸,他们是谁啊?为什么要抓我?”
他父亲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回到屋里,又灌了一口酒。
父亲不说,他依旧不解那些人为什么抓他,不过他却很感谢自己的父亲,他认为是父亲把他从那个外面看起来是白色的,里面是黑咕隆咚的盒子里救出来的,他父亲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
他坐在那颗大杨树下,好一会从缓过来,他偷偷的伸出半个头,看看四周有没有那样的白盒子,看了一圈也没发现,连盒子呼哨声也没听见。
他长出了一口气,看来那个白盒子不是来抓自己的。
虽然知道那个白盒子不是来抓自己的,但是他还是不敢回去,上一次遇见被吓怕了,他可不敢保证这一次父亲能救得了自己。
他蹲下身,在地上瞅着,看看有没有蚂蚁或者其他的昆虫,很快,他在树的另一边找到了一只。
他欢呼一声,对蚂蚁说道:“好巧啊,你也是孤单一人吗?我也是呐。”
看着这只蚂蚁在地上漫无目的的爬着,他找了找周围,随即皱起了眉头:“周围一个伙伴都没有呢,你也没有妈妈吗?所以没人和你玩?”
“哦,不对。”他突然直起身说道:“我听他们说过,他们说你们蚂蚁是一个大家庭,都有共同的一个妈妈。”
他用拳头托住自己的腮帮子:“如果我也是个蚂蚁就好了,我们都有同一个妈妈,这样就有人和我一起玩了。
他低下头,自言自语起来:“为什么我没有妈妈呢?是因为我不乖吗?可是我从来就没见过我的妈妈啊,如果我有妈妈,我一定要做世界上最乖最乖的人。”
他站起身,跑到已经爬远的蚂蚁边上,蹲下身问道:“你的爸爸喝酒吗?我爸爸可是成天喝酒的,虽然他喝了酒就躺下,有时候看我不乖也会打我,可是我真的很喜欢我的爸爸。”
他拉着褂子的一角,在那只蚂蚁身前晃悠着:“你看,这就是我爸爸给我的衣服,我都穿了两年多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呐,虽然它现在很脏,不过回去我会再洗干净的。”
他又看着衣服上的洞,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如果我爸爸教我怎么补衣服上的洞就好了,这样这件衣服就能穿的更久一些了,也能更好看一些了。”
他刚刚显摆完衣服,肚子就非常不给面子的叫了起来,他挠着头尴尬的笑着:“哎呀,我饿了,今天爸爸留的菜有点儿少,我没吃饱。”
他俯下身,看着蚂蚁依旧是漫无目的的瞎转悠,当即想到自己以前看到的蚂蚁大都是搬着东西,这只蚂蚁一直在这里转悠,一定是在寻找食物,和自己一样,它也饿了。
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蚂蚁说道:“等着啊,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
他把目光放在了离这里不远的垃圾桶上:“那里一定有食物,我去给它找一些,多找点,让它告诉更多的蚂蚁,这样它就会成为蚂蚁里的大英雄,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单了。”
他嘿嘿一笑:“等着,我去给你找吃的。”
他走到垃圾桶旁边,开始翻垃圾桶,寻找着别人扔掉的没吃完的剩菜剩饭,反正蚂蚁只需要一点食物残渣就够了。
就在他翻找的时候,垃圾桶后面的那一户人家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用头巾包着头的农妇,带着质朴的笑容准备去地里干活。
农妇刚出门就看到了在垃圾桶旁寻找食物的他,一见他的样子,眼圈直接就红了,连忙转身去给他拿点食物。
他现在这个样子被认为是乞丐其实也不奇怪,浑身脏兮兮的,上下衣服一点也不搭,而且褂子上还有许多破洞,加上他在垃圾桶里找食物,说他不是乞丐也没人信。
不一会,农妇就从屋里出来了,还拿着两个馒头,一点咸菜,走到他面前,递给他。
他抬起头,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农妇。
“孩子,饿了吧,快吃,吃完了就不饿了。”农妇看着他的眼神觉得更加可怜,连忙把食物塞给他。
他有点不敢接农妇手里的食物,除了他父亲,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好,他享受这种感觉,怕接受之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他躲过了农妇塞给他馒头的手,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饿,我只是…只是…只是在给蚂蚁找食物。”
话未说完,他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这一下他没有躲的理由了,顺势接过馒头,对农妇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然后拿着馒头开始狼吞虎咽。
农妇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说道:“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哟,才这么小,就开始出来乞讨了。”
他抬起头看着农妇说:“我没有乞讨,我是有爸爸的,我爸爸对我很好,今天肚子饿是因为我没吃饱。”
“不过。”他又有些伤心的低下头:“我没有妈妈,我想,如果我有妈妈,她一定是和你一样,是个对我好的妈妈。”
“唉。”农妇又感叹了几句他的悲惨身世,转身回屋又拿了两个馒头给他,然后锁上门,下地干农活去了。
他一直盯着农妇的背影,似乎要把她刻在脑子里,永远记住她,等农妇过个拐角消失的时候,他才不盯着那个方向。
“蚂蚁蚂蚁,我有食物了。”他一步一跳的跑到那颗树下,寻找刚才的那只蚂蚁,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找到。
“蚂蚁,蚂蚁,你在哪?我找到食物了,你不会再孤单了,快来吧。”无论他怎么找那只蚂蚁,它都没出现,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有点儿伤感的坐在树下,这种情况他经常遇见,离开一会再回来,对其他人来说没事,对于蚂蚁来说也许就是永别。
最开始的时候,他会因此而痛哭,经历的多了,就没那么伤心了,只当是被沙子迷了眼,坐在那独自感伤一下罢了。
他抬头,仰天叹了口气,然后看到路过的两个并排走路的人,他们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这是友情,他从来没感受过的东西。
一片杨树叶子孤零零的落下来,越发显得他形单影只。
他的眼睛顺着那片飘落的杨树叶子,不断摇摆,终于,杨树叶子落地了,但他看见的却并不只是杨树叶子。
顺着叶子落地的方向,他看见了那个穿白色衣服的人掉下了一个钱包,但他一直和那个穿蓝色衣服的人说话,两人都没发现白色衣服的人钱包掉了。
“喂,你钱包掉了。”他对着他们大叫一声,连忙跑过去把钱包捡起来。
他们两个都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蓝色衣服的人钱包还在,白色衣服的人钱包确实不见了。
白色衣服的人一看他手上,那个钱包和自己的一模一样,正是自己掉的。
白色衣服的人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想走过去接过钱包,并对他说一声谢谢。
他咧着嘴笑着,等着白色衣服的人取走他的钱包,他感觉帮助人的感觉很快乐,嘴角又不自觉的上扬了起来。
就在白色衣服的人就要接过钱包的时候,蓝色衣服的人突然大胯一步,一把拉开白色衣服的人深处的手,然后又用另一只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钱包。
蓝色衣服的人把钱包给白色衣服的人,然后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拽着白色衣服的人就离开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然后想起来白色衣服的人歉意的眼神,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也是会被人感谢的。”他笑着:“帮助别人的感觉真好。”
他又想起了那个农妇:“她应该也是快乐的吧。”
“啊,差不多了,该回家给爸爸做饭了。”他又带着灿烂的笑容蹦蹦跳跳的回家去了。
另一边,白色衣服的人问蓝色衣服的人:“刚才你拉着我干嘛?他帮我找到了我的钱包诶,我还没给他说谢谢呢。”
“说什么谢谢啊。”蓝色衣服的人不在乎的说:“我和他是同村的,你看他那脏兮兮的样子,我怕他弄脏你的衣服。”
白色衣服的人哼一声:“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脏了洗洗就好了,钱包找到了这么大的事不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吗?”
“不是……我这……我……”蓝色衣服的人摇了摇头:“唉,还是告诉你吧,我怕他伤着你。”
“他为什么会伤着我?”白色衣服的人来了兴趣:“这么一个小孩还能打的过我吗?”
蓝色衣服的人低声对他说:“不是他厉害,而是他呀,是个傻子。”
——构思于二零一四年夏(因封禁章节多次申请解不开,所以在这里重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