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噩耗

一场秋雨一场寒,

转眼炎炎夏日就已经被秋风吹走,坐在樊楼的阁子包间里,饮着桂花酒,可以看到楼下街上的纷纷行人。

长安依然是那么的繁华,

早春的那场寒灾,曾经冻死京畿几千人,似乎只是一阵风。

“学生无能,请老师责罚。”

武怀玉对面,太子舍人李义府低着头,眼睛通红。这个年轻人,在市易司组建后,由武怀玉举荐为提举市易司,负责这个新机构,寄以厚望。

但如今市易司也运行了几个月,不仅在长安设立了都市易司,在洛阳、扬州、汴州、荆州、陕州、并州、幽州、齐州、襄州、益州、江州、润州、杭州、广州等多地,陆续设立了市易司,

可现在一算账,市易司账面上居然亏钱了。

这本来应当是赚钱的。

尤其是长安,做为最大的商品流通集散地,长安都市易司亏的钱最多。

武怀玉将李义府总结的报告拿在手里翻看着,李义府是他看重的人,很年轻,却很聪明,又有干劲,办事有一套,市易法是武怀玉提议推行的,在汉代桑弘羊的平准法上脱胎而来。

一个本该营利赚钱的机构,结果却亏损了,

李义府自己都觉得没脸面对老师,这也使得最近市易司被不少官员攻击,甚至有人直接说要取缔市易司。

“你自己找到亏损的原因所在吗?”

“贵买贱卖,”李义府直言。

武怀玉摇头,“市易司为打破豪族奸商垄断,平稳物价,稳定市场秩序,贵买贱卖,赔本为民是不错,但并不是真就要赔钱。

你们在面对长安的那些豪商的时候,手段太简单了,”

市易司与常平仓类似,但可不是为了亏钱,而是为了赚钱而设立的。

“你们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完全被那些商人牵着鼻子走,甚至你们的货都是从那些商人手里拿的,怎么可能不亏,越买卖越亏,你们得换个思路,

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我们市易司要的是跟那些商人竞争,要竞争就从源头开始,从货物源头竞争,直接拿到一手商品,然后利用我们的仓储、运输等优势,降低成本,调节供需,

打破他们的垄断,”

市易司有市易司的优势之处,一是其官方身份,二是体量可以比一般的商人更大。

最重要的是市易司得整合市场,把货物源头,和终端的商贩对接起来。

“我们出货可以更快,甚至把货先借给那些中小商人,只收取两到四分的年利息,让他们先拿货去卖,出完货再来还货款,这样我们就能扩大我们的出货能力,减少货物积压的成本。”

“甚至是利用我们的整合能力,把一些中小商人滞销商品接手,再调备销售出去,”

李义府很惭愧,原本想着大干一场,干出成绩来,好更进一步。

谁料到却如此失败。

“你也别灰心,你这次失败也只是一时挫折,”

武怀玉鼓励学生,甚至还给他立马出了一些对策,不仅仅是在商言商,还要利用市易司官方的身份,出台一些行政命令来对付那些不配合的奸商豪强们。

比如把一些物资直接让市易司给垄断,

真要玩,谁玩的过朝廷官方?

什么叫拥有最终解释权?那就是可以随时订立规则,甚至修改规则。

伱好好经商,咱们公平竞争,你不好好经商玩手段,那可就别怪官方为你量身定制新规则。

随便几条行政命令,都能让那些奸商的优势化为乌有,

比如李义府他们做的糯米酒曲生意,就亏损了许多,被那些垄断商人坑的不浅,那些家伙联合起来,几乎垄断了长安的糯米和酒曲生意。

李义府只能贵买贱卖,既亏了钱,又没能真的把价格打下来。

“让长安酒坊酒户都从市易司买糯米和酒曲,专卖。”

那些商人垄断长安的糯米和酒曲,武怀玉就来个专卖,你囤积居奇操纵糯米价格?

我不让你卖。

李义府都惊呆了,

还能这样玩?

“老师,这样会不会太过于·····”

“只要市易司能够把价格打下来,既便商利民,又能为公得利,又有什么不对?”

你亏朝廷的钱,那才有问题。

至于说原本那些大赚特赚的垄断商的利益亏损,谁管他们,哪怕他们背后都是豪门贵族,武怀玉也并不太在意。

糯米是酿酒的重要原料,

而手里糯米最多的当然还是朝廷,市易司直接从朝廷的官仓、常平仓等就可以拿到一手糯米,甚至可能不给那些商人,让他们反过来向市易司买糯米。

这一下子就攻守易形,把主动权尽握手中,

豪商们还怎么垄断糯米,甚至操纵酒价?

这思路一转换,情况立马不一样了。

李义府大受震动,没想到还能这样搞。

市易司不是要让自己也成为一个商人,他是带有监管、调控机制的参与者,也不是说什么货物都要去掺一脚,

先把大宗商品掌控好,不能让那些商人随意垄断控制市场。

在武怀玉看来,市易司要赚钱,比那些豪商容易太多了,既赚钱,又调节物价,稳定秩序,也并不是很难。

市易司要是还能一直亏本,那真别干了。

常平仓粮贱时加价购买,粮贵时平价卖粮,可什么时候亏过本了?贵买贱卖并不是真相,而是只相对市场价而言,实质上仍是低买高卖。

而李义府现在是真的贵买贱卖,自然亏本。

武怀玉告诉李义府,你实际应当是贱买贵卖,甚至还能通过贷货给商家,不仅是赚价差利润,还能再赚个贷货利息。

最终既要赚钱,又要抑制兼并,平准物价,

就拿长安来说,

这是大唐京师,天下最大的商品集散中心,无数外地商贩把货运来长安,他们都想迅速出手,回笼资金。

但是长安各个行会的商人们,也必然会联合起来,想办法哄抬或压低价格,这些外地商人想尽快出货,就只能被他们剥削,

那些行商打压外地同行,低价盘下货物,垄断行市,又哄抬货价出售,那些零售或是长安市民,不得不又被砍几刀。

现在长安市易司就可以更主动的对接这些外来商货,

打破那些本地行会商人的联合封锁垄断,可以报高些的价格收货,再对接中小商家,把货出手给他们,或是贷给他们销售,

“市易司要多招一些牙商,不需要专职为市易司做事,而是只要促成一笔交易,就可以拿一笔提成,这样市易司就能有无数的业务员。”

而长远上,市易司应当利用自身体量优势,掌握大宗商货的源头,降低商品流通成本,这样才能真正既把价格打下来,又促进流通,利国利民。

“离过年还有几个月时间,你们市易司可得好好抓紧时间,一定要扭亏为赢,交一份满意的成绩单上来。”

李义府红着脸承诺,一定好好表现。

一壶茶喝完,武怀玉便离开了。

他在长安这半年倒也还很顺利,

在民部很得衙门官吏们拥护,毕竟有一个能为下属谋福利的上司,谁不喜欢。武怀玉可是让部里官吏们实际收入增长了一倍。

仅是食堂的工作餐就很有油水,顿顿都有荤,甚至现在还供应起早餐了。

以前只吃一顿,现在有两顿。

发米面油盐,发薪炭衣料,连马骡坐骑的草料都发,初秋时,武怀玉主持下,户部衙门还特别筹了一笔资金,在上城南搞了块地皮,修建了一个新的户部住宅大院,

这个宿舍区还不小,既有给官员们的小院,也有给单身官吏们的宿舍,这宿舍盖好后,本部官吏都可以申请入住,

要交租金,但也仅仅是象征性的缴一点。

如今对许多年轻官吏们来说,在长安居住相当不易,房子一般是买不起的,租房子贵不说,还往往只能租到较偏远的下南城诸坊,

每天去皇城衙门上班,来回太远了,必须得有骡马,这又得增加一笔开支。

现在户部自己在上南城新建宿舍区,租金还便宜,地方还宽敞,离衙门又近,算下来每月都能节省一大笔钱。

而户部其实也没掏多少钱,因为拿下一大块地皮后,只有部份是建宿舍,还有一些是建商铺、仓库,是商用出售出租的,那部份的收益能够填补一大块拿地、建筑的钱,自己只掏小部份,还能留下一些商铺仓库,以后一直收租。

武怀玉特意去宿舍工地转了转,进度还不错,工程质量也可以,在现场监工的民部官员看到他来,赶紧详细汇报了一番。

武怀玉很满意,按这进度,年前完全能够修好。

转了一圈,怀玉便回家去了。

此时才午后不久,

不当值的武怀玉也没在政事堂那边多呆,

最近朝廷也挺平静的,

侯君集现在是夹着尾巴做人,十分低调,武怀玉在朝堂上也没其它政敌,他也不跟人结怨,也不揽事,专心做好自己民部那一摊的。

而大唐外部边疆,也还很平静。

今年北方游牧部族受灾严重,然后按传统各部落开始大鱼吃小鱼,因为如今大唐的强盛,薛延陀等都没敢往南来,

从早春到如今深秋,

漠北铁勒诸部都快打出脑浆来了,薛延陀还越过金山跟西突厥干起来了,而回纥则跑去打室韦人,也有跟奚、契丹干起来的,

反正就是乱哄哄的,

天天有游牧部族使者跑来长安请求天可汗调停庇护,

天可汗李世民下了一道道旨意,派出了一个个使者,但唯独没有出兵。

大唐外松内紧,对薛延陀高度警惕,这半年已经往北疆边境增派了不少兵马,各种物资也一直往北方的灵、并、幽几地运输。

刚进家门,

结果就看到樊玄符红着眼睛,

“正要差人去找阿郎。”

“出啥事了?”

“刚三原龙桥家里来人,说阿娘没了。”

“没了?”

“说是早上原本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倒,然后不等大夫请来医治,就撒手人寰了。”樊玄符红着眼睛说道,她对这个婆婆还是很喜欢的。

武怀玉愣了下,

听这么说可能是突发的脑梗心梗之类的,直接就没了。

“赶紧收拾一下,回龙桥奔丧。”

武怀玉回书房,给皇帝写了道表章,辞职丁忧,回家为母守孝三年。

等表章写完,玄符那边一众妻妾也都收拾好了,

于是一众换上素服的人便赶紧坐上车马返回三原龙桥。

武怀玉还让人去给江州的老三怀良报丧,给在塞北单于台的老大怀义报丧。

“通知大姐二姐三姐还有四妹她们没?”

“已经都派人通知了,”

“去接上她们一起回。”

武怀玉想到那个善良的武柳氏,心情有些低沉,他犹记得刚到龙桥那天傍晚,武柳氏抱着他痛哭的样子,这是一个传统而又善良的女人,

这辈子吃过很多苦,

老了也终于享受了十来年福,如今七十左右驾鹤西去,走的突然,却也算是没有痛苦,按民间说法,这是喜丧。

也是武柳氏的福报。

太极宫中,

李世民接到武怀玉送来的表章,看着表章许久,最终还是画可同意了。

武怀玉这第四次拜相,仅半年多点又结束了。

皇帝叫来张阿难,让他代自己去三原吊唁。

又特旨,给武柳氏在高祖献陵赐墓地一块,并赐东园秘器。

这是给予武士恪和武柳氏夫妇陪葬献陵的恩赐。

等张阿难离去后,

李世民目光投向河套,望向单于台定襄城,武怀义如今在那里为副大都护兼丰州都督,

眼下边塞正是暗流涌动之时,

谁也说不准薛延陀会不会南下。

这个时候,本来不该换帅,

皇帝可以下旨,让武怀义夺情留任,

可思虑再三,他还是没下这道旨意。

换帅,换谁去呢。

连襟张文瑾也是副大都护,还是云州都督,可塞北防线这么长,不能全委于一人。

段志玄、尉迟恭还是秦琼、程咬金?

皇帝在这四人中考虑许久,最后选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