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零章 自我营销
樊楼的一楼的饭厅之中,王言独立高台,见过礼后,双手负后,就那么笔直的立着。台下的人们为王言风采所摄,一时使得樊楼中陷入更深的寂静。不论是士子们,还是商人们,亦或是在边上服务着的樊楼中的员工,他们都没有声响。他们都在看着台上的王言,脑子里过着有关于王言的许多事情,从爱情故事一直到王言隐隐为各种大佬所公认的书法冠绝当世,再想到王言的各种作品,以及新近传播开来的王言所说的立道之语。人们如此过了一遍王言的牛逼事迹以后,寂静的场面霎时间变的哗然,人们的回礼是统一的,好像朝拜一般,齐齐的给王言见礼,但是说的话就乱七八糟了。有人大声的做着自我介绍,有人争抢上前询问王言何以立心、立命。这是因为王言算是来汴京较早的,此前的扬州士子还没有过来给王言吹牛逼。纵然吹了,这么几天时间也没有传播开来。所以见到了活的王言在眼前,早都惦念许久的人就要问出来。还有的人,一样的争相往前拥挤,想要距离王言更近,大声的恳求王言写几幅字,他们出钱买。这是因为王言的字写的不多,精品的都在欧阳修和盛纮的手里,放出去的都是寻常的抄写的诗词、经义等等,多数还是在当官的手中。毕竟欧阳修的朋友,都是牛逼的人,盛纮的朋友虽然相对于中央官员来讲级别低,但也都是五六七品的位置,大多是地方实权官员。但是见过王言的作品的人却是不少,毕竟文人雅好,展示藏品就是其中一个。得到了王言真迹,朋友相聚之时,难免拿出来显摆一下,大家一起羡慕嫉妒恨一番。尤其在场大多数都是士子,他们后边各有门庭,很有些人见到过。至于场中的许多樊楼的服务人员,那就简单了。他们这种高端场所,对于各种的消息是相当敏感的,什么新鲜事儿,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王言的大名,在这里也已经响亮了很久。所以他们看着都已经往中央靠过去的客户,心知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安静不了,所以都是明智的不催促,转身就跑。要赶紧通知到樊楼的管事,也要通知到各种的姑娘,更要通知的是在楼上吃饭的许多贵客。王言有如此声望,主要还是得益于他后来说的四句话,如此再加上他冠绝当世的书法,以及并不差的诗词,这才造就了他现在的威风。当然这个过程中来自欧阳修和盛纮的帮助是无法忽视的,欧阳修给他打通了上层路线,在大宋的上层统治阶级中给他扬名。而盛纮则是舍得花钱,专门的运营王言,专注打造王言的牛逼人设,更多的是从市井着手。以致于很多城里的苦命人,都知道王言。这也是得益于王言跟华兰的爱情故事。像他那般当街求亲的士子,真的没有几个。这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属于是娱乐故事,没人关心是不是真爱,只是因为这个故事听起来让人感觉很美好。男人渴望拥有故事中王言的勇敢与才情。女人则是梦想着,有一天也能有这样的一个有才情,有前途的情郎,为她做出这些事情。符合了广大人民的精神需求,那么自然便有与之相应的强大的传播效果。种种原因加持之下,以致于成就了此时此刻王言的名士风采。若早以前年,他这样的选手是有贤君给他磕头,请求他的帮助,成就一番事业的……王言微笑的听了片刻场中的吵闹,眼看着没有安静的迹象,他一手负后,一手却是举过了头顶,缓缓的抬腕压手。于是,嗡嗡嗡的嘈杂减缓,及至无声。“感谢诸君抬爱至此,王言不胜感激,更是莫大荣幸。我知诸君闻我些许才名,更兼上月提出了一些我辈读书人心中思想,以致于诸君如此激动。然则我等皆在京中,时间充足,不必如此。我见诸君皆长于我,便自称小弟,这里再问众兄长好。”王言又是四方见礼,又是得了大家友善笑容的回应,接着说道,“适才小弟听兄长们有疑问,大多在于问小弟何以立心、立命。又有经商的兄长,抬举小弟,欲买小弟手书。今日能与众兄长相识此处,实乃王言平生幸事,不好弗了兄长们的好兴致,小弟也不能做作,叫兄长们误会小弟目中无人。既如此,小弟便出卖手书一幅,请经商兄长出资豪请在场诸兄长吃喝宴饮。若有余钱,便多买粮食,送与京城的怜孤院,算出资之兄长积份功德,也算小弟尽一份心力。不知兄长们以为如何?”王言的目光扫视着方才跳的最狠,争相叫价的几个衣着华贵的商人。人家根本都没犹豫的,直接大声的叫好。“哥哥们豪爽。”王言又叫的江湖了几分,显的更加亲近几分,他摆手招呼着外围的服务员,“劳驾,笔墨纸砚。”这时候其实已经很热闹,樊楼的不少人都在外围看热闹。而王言所在的高台,便是这楼的中心位置,整体是一直通到楼顶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其实不必樊楼员工去通知,楼上的人们也都走出了包间,凭栏俯视着场中的王言。他们就比较矜持,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看着王言的目光中,满是审视意味。在樊楼员工搬桌子,上笔墨,并来了个有名号的漂亮清倌人来磨墨的时候,王言朗声说道:“小弟乃是经扬州乘船来京,途中,小弟夜梦天神,梦醒时却是全然记不得梦境,倒是痴人说梦的做了首词出来。今日如此盛会,小弟不好教出钱的兄长拿了小弟旧做的诗词回去,未免太过无礼,兄长回去定是要捶胸顿足,大骂王言的。索性,今日便写此新词以做众兄长今日宴饮之资,请众兄长斧正。”“郎君,墨好了,请。”王言说过了话,清倌人笑盈盈的邀请出声,她眨着眼睛,都是柔情……王言当然是心智坚定,友好的点头微笑,走过去提笔舔墨,落笔挥毫。樊楼当然是不抠的,笔墨纸砚皆是这时候的顶级产品,用起来感觉很不错。随着王言的书写,边上的清倌人也是大声的吟诵起来。“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王言题跋落款,清倌人的吟诵也是落了声。霎时间,士子们嗡嗡嗡议论起来,都是给王言吹牛逼的,各种的惊叹。王言又是笑呵呵的拱手,召了小栋梁上来,从他随身斜挎的小包中,取出了印章,首尾用了印。而后便让清倌人四方展示,他则是负手站在台上,笑看着众人。意思不言而喻,赶紧喊价啊,都等着吃饭呢……所以人群中的一位商人富态打扮的中年人举起了手:“两千贯!”“两千五百贯!”……有人开了头,场中的商人们便争相叫起了价。每有人叫价,王言必郑重行礼,姿态摆的相当低,面子给的非常足。如同前文所述,王言的字真的不便宜。尤其时至今日,他的字已经为众多名家在不同场合公开承认过,有那么多的大佬背书,哪里能低的了。再加上他说出来的立道的话语,更是要涨了他的身价。何况今天这个场合,还是很有不同意义的。王言第一次来京城,在最高端的樊楼,写了一首新的非常不错的词作。还要用这一幅字,来换取钱财,宴请在场的所有人,余钱也是分文不取,全部送到京城里的官方福利院去。而且眼看着王言在卖了这幅字以后,就要开始讲何以立心、立命,这就是讲道了,还是第一次在汴京讲道。如此种种,决定了今天这幅字的价值连城。开始时候的角逐,是在一楼。后来的角逐则是到了楼上,一堆的看起来就很是不凡的人开始了叫价,从一千贯开始攀升了几万贯。“十万贯!”这时候,樊楼的管事走到了台上,四方见礼,朗声说道:“既是王郎君在我樊楼有此盛会,那我樊楼必要留下王郎君这一幅墨宝。今日樊楼酒食不限,我等再出五万贯,送至城里的怜孤院,郎君以为如何?”王言环视了一圈,眼见得这价格被钉死了,别人想买都不敢开口,便无趣的摇头一笑:“酒菜万不能差。”“郎君未免小瞧我樊楼气量了。”樊楼管事是个明白事儿的,听明白了王言话里的意思,他稍稍躬身,很有两分谦卑,客气的解释起来。“郎君是初次来我樊楼,不明樊楼物价,寻常吃喝一顿也要十贯钱,而一些公子来吃酒消遣,寻常都是要几千贯的。今日既说了酒菜不限,那便是好酒好菜敞开供应。若想宴请所有客人吃酒,五万贯可是打不住的啊,郎君。实在是我樊楼中意郎君带来的名头,不然断不会有此等好事。”“管事欺我年幼不晓事,还是认为王言没见识?菜价几钱?人工又几钱?管事真以为我不知道?五万贯足可使五十万百姓吃一顿饱饭,还是有酒有肉的尝个新鲜。若少些酒肉,只有肉糜汤,多些干饭,这汴京百万人吃个大半饱也是全无问题。如今几百人在此,能比汴京百万人口吃的还多?若是如此,我一会儿可要跟在场之人骂你们了。这樊楼背后之主定是皇亲国戚,说到底这天下是他们的,我等也是给他们干活的,樊楼如此豪奢,还要在我这个乡下人身上赚钱又赚名,可不能做的太过了啊。王某虽无甚么背景,但也不是如此任人当傻子糊弄的。”王言可没瞎说,如今大宋物价还算稳定,五十文一个人一餐饭,这个标准可是已经很不错了,足够人们吃一顿饱饭。事实上即便汴京城中的城里人,日常人均的吃饭消费,估计也就是二三十文左右,混个半饱而已。落到了其他州县的人民,十文钱就能混过一顿。照此算,五万贯能供五百万人喝一顿不稀的粥。樊楼的消费高,是高在逼格上。酒确实是好酒,菜也确实是好菜,但应季的食材,怎么也到不了这个地步的。主要附加的,还是各种的长得漂亮身材好,说话好听又多才多艺的大家们,那才是各种一掷千金的消费项目。他又不招嫖,有点儿拿他当冤大头了。“郎君以为如何是好?”“今天的酒菜樊楼请了,十万贯照实捐给怜孤院,好好修建一下管舍,也请一些夫子给开蒙,女童就找一些人教他们刺绣女红,也教她们识字,以后总有个好生计。想你家主人定有权势,没必要贪这么些钱,务必要把怜孤院那帮人给看好,谁敢动那笔钱就要收拾谁。想来你们生意大,自家的东西价钱低,按照市价的十万贯建设便是,给孩子们吃用一些好的。这也是给你家主人买个好名声,何乐不为呢。我在那幅字上,再补一行字以做说明,把今天的盛会写上去。回头再把我已有的诗词都抄写一遍,都送给你家主人。你看可好?”樊楼管事沉吟片刻,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便依郎君所言。”“痛快。”王言直接到了桌边,继续在那幅字上又补了一些文字,大意就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何人何事,也就是小学时候学的记叙文六要素。写完以后,毛笔一扔,对着管事就郑重的行了一礼,而后又是四方见礼,这才对着方才嗡嗡嗡,见他动作又安静下来的人们朗声说话。“今日小弟在樊楼逢众兄长,又有樊楼豪掷十万贯,感谢众兄长抬爱,更要感谢樊楼之慷慨,宴请我等酒菜,更怜惜无父母依靠稚童。方才刘管事已经说好,要重新建设怜孤院,更要请夫子,女教习,与稚童开蒙,教稚童谋生,实乃大功德之义举。更要监督怜孤院相关官吏,务必将此十万贯落到实处。已经言明,谁要动了这笔钱,便要断了谁的前程。以小弟之见,此等无心肝之辈,碎尸万段尚不解心头恨。读的圣贤书,行的腌臢事,必要遗臭万年。今日在场众兄长,若在京中,定要时时监督才好。话不多说,众兄长且随我一拜,感谢樊楼慷慨无私之大义。”相比起欧阳发好师兄好师兄的绑架,王言这里的道德绑架可是更要高的。就是要将樊楼抬起来,把背后的主人抬起来,今天的事必要传遍大宋的,不做也得做。不然的话,以后可是不好混了。王言搭台子,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十分配合,齐齐的给管事行礼,管事激动的脸都红了。管事的地位当然不低,在这汴京城里也是相当有脸面的人物。但是像现在这样,一大堆的士子给他行礼,却还是人生第一次。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红光满面的管事说了几句场面话,而后便干脆的摆起了手,让手下人开始上菜上酒。不过因为知道接下来王言要开始讲道,人们都是搬了桌子,离的很近,围在了台子周围,只留了窄窄的过道。有人嚷嚷道:“子言兄,现在可以与我等讲讲,何以立心、立命了吧?”“既是众兄长都关心,那小弟便与大家说一说。此皆为小弟一家之言,并不代表我师欧阳公,以及我岳父盛纮的想法,诸位兄长莫要误会。小弟毕竟才疏学浅,若讲说途中有不同想法,尽可言明,我等一同参考便是,旨在互相交流心得,绝非掀起学派之争。小弟肩膀太小,扛不住这等事。”王言又客气的拱手,这才大声讲了起来。“若讲何以立心、立命,便须明了何为心者,何为命者,昔……”讲大道理,是必要扯先贤的大旗的,用他自己解释的经义,来引出他的理论,这是在整体儒家掌天下的基础上,给自己树立正统性。好比现代的人发表论文,要各种的引用,都是一样的道理,就是用更牛逼的人的理论,来武装自己。当然科学研究,那是相当严谨的,跟王言这种纯粹的哲学还是不一样的,大抵就是那么个意思。这时候研究的理论,是包罗万象的。讲究的是人与万事万物之间的联系,讲究的是人所以为人,以及宇宙运转,全都是高于现实的宏大命题。王言的心学是他自己的心学,哪怕他的主张是知行合一、格物致知、经世致用,以及虚实相合、动静如一的辩证,也不是真的照搬陆王。最高解释权在他这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体而言,就是主张人的主观能动性以及实践出真知,而后经世致用。辩证,便是他所主张的方法。不过这是大概的意思,却绝对不是最准确的意思。因为讲的还是那些宏大命题,落到最后,却是总归要这么做。所以便也如此理解。整体的氛围还是相当好的,提问的人很多,依然如同在欧阳修那里的样子,有些他回答,有些他说需要再思考,给自己留足了成长空间。但纵然如此,也已经让在场的众人惊呆。在场众人,在家乡的州县都算是知名人物了,都被人冠以天才之名。但是像王言这般,却是绝然没有的。他们中多数人都听明白了王言讲的内容,这得益于王言是个好老师,他很会讲。其他听不明白的人,那就是真的条件受限,要么没天份,要么家里穷,书读的不够多。王言十八岁立道,书法冠绝天下,诗词不说惊人,至少水平超过绝大多数人。在场众人普遍认为,王言已经不是天才能说明了,而是天生神圣。楼上的那些人没比一楼的人好多少,一个个的也都是为着台上滔滔不绝的王言的才学震惊,牛逼上天了。王言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跟着人们讲解,也探讨,态度很好,姿态很低。才学折服众人,为人也受到了人们的肯定。至于是不是有人觉得他真能装逼之类的,那想来还是有的,羡慕嫉妒恨是人生常态。但是当着旁人,又不是熟知的至交,大家提及王言,那也是要竖大拇指说声服气。今日在樊楼,虽然有些意外,但王言也是乐见其成。毕竟他一幅字卖了十万贯,价格是在那的,牛逼也是在那的。而且今日当着一些显贵,以及有才的士子的面,提出了他的主张,演讲了他的学说,那是更加的壮声望,壮大影响力。今天的故事更有趣味性,这一波自我营销很成功。饮宴许久,王言讲好了他的主张,也吃好喝好,这便起身带着早都吃的肚子溜圆的随从们,同其他人打着招呼离开。“子言兄。”“哦,当世兄长,还有何事?”冯京很有些不好意思:“想子言舟车劳顿尚未歇息,今日本是不想声张的。是为兄太过激动,这才让子言如此疲累,实在不该,实在不该啊。”“哎,兄长说的哪里话?今日小弟手书一幅卖了十万贯,请了诸兄长宴饮,又让怜孤院的稚童有些好生活,还讲了小弟的想法,收获了认同,这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全赖兄长大嗓门啊。”王言笑呵呵的拍着冯京的手臂,转而问道,“小弟没喝多的话,记得兄长与小弟通报名姓之时,说是今日方才来至京城?”“正是如此。”“兄长所居何处?”“寓居大相国寺,子言何意?可是没有住处?不若与我一起?”扬州州试前后两月的客栈都是暴涨,何况这汴京城呢。涌进来的士子们,一样将京城的客栈价格翻倍的推高。有的住朋友家,有的找牙行租房子,有的住客栈,有的就在左近的寺庙、道观等等。虽说在地方上都家庭条件都是不错的,没有真揭不开锅的家庭,但是到了京城,家底就薄了。涨价的,可不只是房价。但凡跟士子沾边的生意全都涨,赶考的士子们过的也挺难的。王言摆手笑道:“小弟岳父家在京城有处宅院,房舍颇多,兄长既寓居大相国寺,不若与我同住,还有许多书籍。我与兄长一见如故,大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岂不是好事一件?就这么定了。想兄长已经吃饱喝足,不若现在便去大相国寺取了行李,直接住过去。”面对王言的邀请,冯京真的拒绝不了,他也想跟王言多亲近。他很尊重,也崇拜王言,尽管王言小他十岁。毕竟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虽然王言一口一个兄长,他可是不敢自称为兄,从头到尾都是我。沉吟少许,他也还是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就叨扰了。”“兄长何必如此客气?走了。”王言摆着手,带着冯京上了马车,往大相国寺过去。马车中,是冯京没完没了的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