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零章 寻衅

冬日里的延州,放眼望去,尽是黄土、枯草,多了几分肃杀。但延州大地上,却是昂扬着热火朝天的建设热情。哪怕冬日里很多工程停工,但是仍旧有着很多的工作要做,准备着来春的生产建设活动。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工程都停了,比如一些简单的挖坑、挖矿之类的工作,先前那些被抓的小吏、大户、犯罪团伙等等,都是要干活的。毕竟这里已经是西北了,总不能折腾着往岭南送。何况延州正是用人之际,这些人当然不能浪费了。必然是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要让他们残存的生命的光火,最后温暖脚下的这片古老的土地,为这土地上的人民做出最后的贡献。一处临近官道的院落,袅袅的炊烟在黄土拌稻草、石块垒砌的房屋烟囱中升起。敞开着的为阳光照进去的空门内,可以看到一老汉在火炉边弄着木工活。旁边两个小孩子,在那摆弄着刨出来的木花。听见动静,老汉抬起了头,只见外面来了好大一群人,甚至许多都是带甲的军人。其中还有几人他认得,那是县里的官吏,现在一个个都是哈巴着笑脸,站在一身形挺直,裹着皮草大衣,一脸微笑的男人身后。老汉愣了一下,擦了擦眼睛,而后赶紧着跑了出来,哐当就要跪下。“见过相公,见过相公啊……”王言已经在往里走了,笑呵呵的扶住了老汉,没让他跪下去:“老丈怎地如此客气,我如何受得如此大礼。”“相公如何受不得?老汉在家还给相公立了长生牌位。每月初一、十五都要敬香,就盼着相公长命百岁啊。”王言好笑的摇头,给他立长胜牌子的人可太多了。扬州、杭州、京城,包括现在的延州。尽管在杭州被刺杀,百姓当看客。在京城的时候,一样没有人帮手,甚至还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但那并不耽误他们崇敬王言,也不耽误他们希望王言长命百岁。他们当然知道谁对他们好,只不过是在一些时候,要先考虑自己。若杀他的人少些,围观的人群中但凡有胆子大些的吆喝一嗓子,并且带头冲出去,杀他的人得被活活打死。这并非是搞什么精英主义,而是因为百姓需要有人带领,需要有人告诉他们怎么做。就如张麻子上任鹅城,他得带头,他得打样,只有如此,饱受压迫剥削的百姓们才有胆子去反抗,才能形成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去推翻、打碎那黑暗……百姓的好意,他是受的。尽管,长命百岁似乎是在咒他,毕竟他今年还不满二十四,且有的活呢……小栋梁跟在一边笑问:“老丈这回知道我家阿郎是谁了?”老汉略带小得意的轻哼一声:“老汉又不傻,这么些日子怎么也琢磨出味儿了。惯说那日老汉问王相公,你这后生憋着笑,原是看老汉的笑话呢。相公,快进屋,喝点儿热水暖暖身子。”见他看着外面那帮人不知所措,王言拍了拍老汉的胳膊:“无需理会他们。”老汉忍不住的看了一眼在那边冻着的一大堆人,着重看了看他认识的那几个官吏,引着王言主仆二人进了屋内,忙活着弄了两碗茶叶碎的热水。王言又让小栋梁拿了两块黄糖块,还是给两个小孩子泡了糖水喝,老汉的动作还是那么的自然流畅。“老丈这多半年,日子可是好些了?”“好,能不好嘛,相公?自那日相公离去以后,不过一月,便来人拿了刘大户全家,接着县里又来人清田,老汉也重新入了籍。不瞒相公,当时还想逃了呢,可是后来听说少了许多税,老汉这两个孙儿还能得了补……什么……”“补贴。”小栋梁笑着接话。“对,就是补贴。说来春还要找夫子过来,就在刘大户家的庄子办学,我这两个孙儿都不要束修。这能识字,以后就差不了,总能有个体面的生计,讨个婆娘,养家糊口。这小孙女呢,也能嫁个好人家。这还不止呢,县里清了田,给老汉分了十亩地,还只要十税一。虽说一个人种,还是累些,但是这心里有盼头啊。”“老丈安心,似你等这种孤寡老弱之情,皆已登记在册。来春耕种之时,县里会派人手过来帮助一二。若是县里无有人力,我也会抽调军卒来此,若还不够,会抽调禁军将士。到时老丈烧些热水,给将士们解解渴就足够。”“贼……”王言摇了摇头:“若有军士胆敢犯民,县官亦不足信,老丈且忍辱负重,来肤施城门外敲鼓,到时我定让他们挖一辈子矿。哪怕以后我调任别地,老丈亦可找我家商队之人,实情相告,他们自会告诉我,一样要让祸害百姓之人付出代价。”“好啊,好啊,相公是大好官,大好官啊……”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儿,大抵都是老汉念叨着过去大半年之中,生活发生的巨大变化。王言当官,虽然没憋好屁,但他不好的屁,也不是针对广大的宋朝人民,相反他不好的屁就是为了这些人民,他自然是真正办事儿的。其实也是大宋的百姓过的苦,活的难,以致于王言这边的很多动作才是刚刚开始,就已经让百姓们有了重活一次,有了长出一口气的机会。让他们深刻的认识到了与以往的不同,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巨大的变化。若比较起来,他们的幸福感其实是最大的。在他的强令之下,政策基本都落到了实处。大户抄了,田地分了,税赋减免了,犯罪团伙哦消失了,大户家的大宅子都改成了学堂,还有各种的道路、水利等建设工程,花钱雇佣劳力。吸引大户投资,稳定州内物价。凡此种种,对百姓来说都是极好的事,感触自然也是最深的。老汉说起这些事情来,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说要多活几年,等着王相公把延州治理的更好。“相公不再肤施坐堂,怎地走出来了?是来下面巡查一番,看看可有人糊弄相公?”“老丈是聪明的,正是如此。再者也是去北边看看。”“哦,相公这是要打仗了?哎呦,就是老汉年岁大了,不然老汉也应募从军了,跟在相公手下,安心。我们这村子里就有个后生选入了厢军。听说是缴大户的时候死了,现在村里就是他家过的最好。相公领军,打仗定然也是极厉害的,打没了西夏,大家日子过的也轻松些……”百姓未必憎恨西夏,但却实实在在的憎恨因为边事,而多出来的许多税赋、劳役,这些全都实实在在的摊派到了他们身上……王言只是笑呵呵的应承,没有去给这老汉讲什么牵一发动全身,因为他这一次出来,确实是奔着牵这一发而去。这大半年,他已经全面调整了延州,几乎调动了延州各个方面能调动的最大力量,安排好了人事,也做好了延州未来三年的规划。只要按部就班的发展,做好监察工作,出了问题及时调整,基本没什么大问题。所以王言离开了肤施,往北边的前线过去……告别了日子有盼头,想着多活几年的老汉,王言带着队伍继续北上而去,第一站就是清涧。清涧是有相当战略地位的,或许在大的地图上没什么有利位置,但是它看住了西夏,不使西夏军队沿着黄河突下来,破延州,直达关中,后叩潼关,过洛阳,入华北平原,直取汴京。同样的,也看住了西夏军队,不好轻易的渡过黄河,翻越太行山,到达华北。而且河对岸的离石方向,也有大军驻扎,看住了西夏军队不好渡过黄河。如此河东有阻击,河西这边还有延州,将西夏死死的顶在了关中、太原以外。但也就是顶住了,宋夏战争百年,在黄土高原这片地上打出了狗脑子,赵宋也没打出去。都叫后来的金国收割了,最后都被成吉思汗的子孙覆灭。王言来到清涧,早都收到消息的种谔带着清涧文武恭恭敬敬的迎接,排场很大。“数月未见,知州还是那么丰神俊朗。”“子正也是精神十足嘛。”经由种谔的介绍,王言微笑的见过了每一个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稀奇的清涧文武,而后便随着种谔一起,在清涧到处看了起来。主要就是看看儿郎们演武,感受一下种家军的军威,再看看营房,检视一下营地,与军卒说说话之类的。基本属于是领导视察军营的常规操作。整体而言,条件是比较艰苦的,基本属于吃不好、睡不好。这当然没办法,毕竟这时候的条件就是这样。“子正将兵有方。”如此看过了一圈,王言还是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作为一名武将,种谔的水平是足够的。“知州过奖,此乃卑职本分。”“做到本分已是不易。”王言摇头轻笑,“虽未曾去看过别处禁军驻防情形,本官也能想见,当以子正为最。”“卑职不敢居功,若论将兵,谁又比得狄公?听闻狄公已经平定了侬智高叛乱,大胜而还。”种谔虽然说着不敢居功,但是接着就提起了狄青。说到狄青得胜而还,一脸的向往……“本官感受到了子正的报国之心。”“难啊……”种谔摇了摇头,很有些萧瑟意味。王言感受到了,种谔的灰心并非是来自于战场,而是来自于上。这当然是没问题的,文重武轻么。强如狄青,这次平叛回归以后,也要被文官调理的。又是家里的狗脑袋长角,又是在大相国寺睡佛殿,哪哪都是问题,总之就是看他不顺眼。相对来说,其实种谔这个级别的武将还是比较舒服的,麻烦事儿少很多,尽管也是戴着镣铐战斗。种谔的萧瑟只一会儿,便又重新振奋了精神,继续说道:“知州,上城楼看看?”王言欣然从之,随着种谔上到了城楼。“那边便是西夏军队所在,这些年过来,他们盖了房,也建了城墙。对面大约五千之兵,领军之人乃是野利忠,并非草包,多有勇略。据说他跟野利旺荣有几分关系,实情未知。”野利旺荣是西夏名将了,着名的三川口、好水川之战,都有参与,还俘虏了宋将刘平、石元孙,这俩人都挺厉害的。不过刘平没投降,死了。石元孙后被放还,也是郁郁而终。不过这个野利旺荣的下场不太好,被李元昊弄死了。有说因为李元昊废后,李元昊的皇后就姓野利。也有说因为中了种世衡的离间计。不管什么原因,大体也逃不出鸟尽弓藏。王言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想必对面寻衅不断,不得安宁。子正以为,若你种家军与其开战,胜算几何啊?”“知州所问,卑职亦是时常琢磨。此地无遮拦,一马平川,乃是凭着用力作战。我大宋儿郎不弱西夏蛮夷,而兵力相当,皆武备齐全,故而胜负当在五五之间。”王言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拢在大衣的袖子中,站的笔直,望着不过五百米外的西夏军营。这个距离已经看不真切了,只能看到那边的一堆人影。他的眼神再好,也不可能隔着如此远,能看的清他们在做什么。不过大约可以感觉的到,西夏那边还是比较安逸的。当然就生活条件而言,两边都是大差不差。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大日,很大,很圆,也很红。不过可惜天上没有云朵,不然又是千里火烧云的美景。种谔没有打扰,他知道王言有才,以为王言正在赏景,憋着写酸诗呢。别人自然更是静悄悄的,呼吸都不敢大了,就怕吵到了王言。如此好一会儿,王言头也不回的吩咐:“喊张大来。”小栋梁哎了一声,转过身站在城楼上,捂着嘴做喇叭状,大声的喊起了人。不一会儿,张大走了上来:“相公。”“可休息好了?”“喝了热水,吃了干粮,弟兄们都很好。”“可有胆去会会西夏蛮夷?”张大还没说话呢,种谔先是一个激灵:“知州不可啊……”见王言转过头来,种谔咽了口唾沫,心中有些突突的不安,但也还是硬顶着王言的注视,继续说话,“知州,万不敢轻启战端啊。”“子正乃是武将,怎地听到打仗反倒了怕了?莫非子正以为本官如此不智,派千人出战?不过寻衅而已。没道理西夏蛮夷可以来寻衅,我大宋不能去寻衅。”王言摆了摆手,“张大,点一都人手,去与西夏战一战。子正,让人给儿郎们上酒,喝了就去杀他一通。”“是!”种谔再没有废话,转身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去安排事情,随即又点了手下人,集结兵力,出城压阵。“张大自领本都兄弟出战,相公瞧好了。”张大大声的喊了一句,转身就走,气势已经起来了。眼见得张大激动而去,小栋梁凑了上来:“阿郎……”“生死有命,你可要想好了。”“我也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功,吃了阿郎那么多的名贵药材,如今有机会一展身手,那是我对不起阿郎的栽培,纵死无悔!”“去罢。”小栋梁跪地磕了个头,就转身跑开,下了城楼去找人武备武装自己……王言没有拦着,人各有命,该死的他拦不住。况且小栋梁的话说的也没错,他确实没少在这小子身上投入,身手是够用的,也懂军阵合击,问题不大。其实对于小栋梁的培养目标,是一个合格的情报头子。不过因为小栋梁才十五岁,还不足以胜任罢了。现在的情报工作,都是由老管家王满福处理。这是因为他现在并不注重情报的时效性,而注重消息的全面。因为他的生命还有很长,所以从容……随着王言的命令下达,种谔也阻挡不了,整个清涧都动作了起来。军卒们这会儿都知道了原委,骂骂咧咧的武装齐备,既接应张大等厢军,也是为了防止发生更大的变故,以致于措手不及。张大、小栋梁等人可不顾那许多,他们整理着武备,擦着刀,检查着弩、盾,临阵磨枪的在青石上欻欻欻的磨。但是并不沉默,大家反而有说有笑,尽管在离开肤施之前,他们所有人都写了遗书,但这时候也还是在互相交代着后事,一时的竟是热闹起来。直到几大坛子酒被抬上来,他们干脆的牛饮一碗,没有摔碗提振士气,因为那实在浪费。但他们的士气并不差,因为没有后顾之忧。再者,相公把最信任的书童都派了出来,他们有什么怕的?死就死了!城门缓缓打开,已经升任了指挥的张大,做了最后的训话,叮嘱大家不要慌乱,就像以前训练时候那样。随后,他们步伐坚定的走出了城门,排列好了队形,甲页翕动,脚步齐整,就如此坚定的向着对面走去。“呜~”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咚咚咚的沉重战鼓之声。王言双手持着鼓槌,卖力的敲着战鼓,为他的好儿郎们助威。肉眼可见的,远处的西夏营寨一阵慌乱,不过一会儿,很有默契的派出了一支百人队。大体跟王言这边一样的配置,十余骑的骑兵,余下的刀盾枪步兵。同时,对面的城门处也是涌出了上千人接应。并荡起了战鼓的声响。随着双方的百人队相隔百米站定,鼓声猛然的激昂起来,频率加快,双方人马啊的喊出了声,直接冲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