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白衣身影(第三卷完)

面对沈灵珺的质问,沈老沉默了良久。或许是想起了某些往事,沈老怔了会儿。只是,当回过神来时,他脸上的那丝恍惚又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深邃。气息,依旧冰冷。“这件事情,与你无关!”沈老沉叹了口气:“这次,是师伯对不起你。”沈灵珺紧咬下唇,看着眼前这位她昔日无比尊敬爱戴的师伯。仿佛意识到什么,她的声音在颤抖:“所以,你今天一定要杀他?!”沈老面色如常:“没错!”“为什么?!”哪怕已经知道答案,但沈灵珺还是忍不住想问。心头的酸楚和难以平复的心情,还有那种难以接受的欺骗,让她很想质问个缘由来。为什么?!沈老沉默,缓声开口:“我欠他一个人情……当年如果不是他,我已经死了!”“这个人情,我必须要还!”沈老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无比坚定。今晚,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念头。沈灵珺心头一颤,她听出了师伯语气中的决然,一如当初山门解散时的冷漠。师伯下定的决心,从来不会改变。沈灵珺脸色惨白,死死咬住嘴唇,盯着不远处的沈老。“如果,我不让你杀他呢?”她的话,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一愣。沈老抬眸,望着沈灵珺,眼神微凝:“灵珺,你想做什么?!”沈灵珺咬咬牙,娇躯微微颤抖,眼神无比复杂,脑袋更是一团糟。她想干什么?她也不知道。若在半个月前,得知师伯要杀林江年,她或许还会拍手叫好。只是如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脑海中的想法逐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能是那天林江年醍醐灌顶般的一番话,也有可能是那晚纸鸢姑娘跟她提及的时,让沈灵珺彻底怀疑自我,对以往的认知产生了质疑。临王世子,或许不是她想象中那般恶贯满盈?沈灵珺不清楚。因此,在意识到师伯要杀林江年的时候,她难以接受,甚至还有些……慌乱!一方面是她脑中的念头动摇,真相尚未查明之前,她对林江年没了必杀的决心。而另一方面,则是对师伯利用欺骗了她的行为感到伤心失望,以及昔日师伯教导她要做一个爱恨分明,行侠仗义的人。可如今,师伯却为了所谓人情而不分青红皂白的要杀林江年。她愕然,不敢置信,难以接受……以至于,她想阻止师伯继续错下去。然而,沈老沉声开口:“灵珺,休要胡闹!”沈灵珺娇躯颤抖着,眼眶微红,却依旧倔强的迈出几步,挡在林江年与沈老之间,咬牙:“我没有胡闹!”“师伯,你不能继续错下去了……”沈老看着她,有几分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闪过,最终,眼神逐渐冷下:“灵珺,你挡不住我的。”沈灵珺没说话,依旧站在原地,倔强的与师伯对视,泛红的眼眶,却也表明了她此刻的决心。见状,在场的气氛徒然冷下。与此同时,沈灵珺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前辈你这觉悟,甚至还不如你这师侄看的透彻。”身后,林江年看着挡在身前不远处的沈灵珺,多少有些意外。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从认识开始就一直想刺杀他,成天一口一个狗世子挂在嘴边,恨不得将他杀之后快的沈女侠,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站出来帮他。属实意外!若非是亲眼见到他们师侄二人对峙,不似做假,林江年甚至要怀疑是不是他们在唱双簧。“你的好意本世子心领了,不过你的确拦不住你师伯,就没必要送命了!”林江年轻轻摇头。沈灵珺微微一怔,回身看向林江年,脸上多了几分愧疚神色,似乎有些无言面对林江年。她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而这一切,跟她脱不开干系。“对不起……”沈灵珺低眸,泛红的眼眶掩饰不住的情绪。林江年愕然的看着眼前这位沈女侠,道歉?沈女侠竟然跟他道歉?“道歉就没必要了……”说到这里,林江年突然停顿了下,眯起眼睛:“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本世子,那就帮本世子一个忙?”沈灵珺抬头:“你说。”林江年朝着她招了招手,沈灵珺犹豫了下,缓步走近。“帮我送她们离开这里……”林江年指了指一旁的小竹青青她们,今晚抵御刺杀损失惨重,世子亲军损失过半,眼下早已皆是强弩之末,就连林青青都深受重伤,她们留在这里,不过是徒增伤亡。沈灵珺一怔,似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我?”“不是你还有谁?”林江年瞥了她一眼:“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本世子,那就帮这个忙!”沈灵珺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变:“那你呢?”“你觉得呢?”林江年反问。沈灵珺脸色当即泛白。林江年扭头看向身旁的纸鸢,从沈老出现开始,纸鸢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目光警惕而精锐,浑身紧绷,似随时要出手。林江年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等下,你跟她们先离开这里。”纸鸢猛然扭头,似乎意识到林江年的目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才清冷开口:“我不走。”“你必须要走!”林江年语气凝重,“他的目标是我,既然他没杀郑知命,也不会为难你们。你们留在这里,不过是白白送命……”连郑知命都输了!如今这客栈在场之内,无人再是这位沈老的对手。留在这里,不过等死!然而,纸鸢却一言不发,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江年,眼神少有的多了几分倔强:“我不走!”重复的语气,却无比坚定。她已经看出了林江年的计划,但她不愿意走。林江年见状,叹了口气:“你留在这里,也是跟我一起等死。”纸鸢不语,但她神色已表明了决心。见状,林江年也没有再劝。他了解纸鸢的性格,很倔强。不听话的侍女,最擅长不听主子的命令。林江年先是把小竹等人喊了过来,叮嘱了一番。小竹同样紧张害怕,也不愿意离开,在被林江年一番威逼利诱下才乖乖顺从听话。等到吩咐完其他人后,林江年又回到纸鸢的身边,见纸鸢依旧清冷的看着他,林江年上前将她搂进了怀里,轻笑道:“既然你不愿意走,那咱们主仆二人今日就留在这里并肩作战,要死,也一起死吧?”纸鸢娇躯习惯性的僵硬,似不习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面色微红,可听到林江年的话时,神情微微怔住。下一秒,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脑袋突然一阵眩晕,她猛然抬起头,却见怀中的林江年依旧满脸笑容的望着她,眼神中似意味深长。这一刻,纸鸢心头涌现一丝愠怒,可紧接着浑身无力感涌上心头,脑袋昏昏沉沉,一头栽入林江年怀中。昏迷了过去。见怀中的纸鸢没了动静,林江年这才微松了口气。以纸鸢的警惕性,若被她察觉到了小动作,恐怕计划就会失败。还好,她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没料想到林江年会突然偷袭她。低头看着怀中少女白皙精致的脸庞,林江年有几分愧疚感,但更多的是目光坚定。他抱起纸鸢,走到沈灵珺的面前。沈灵珺看着面前晕倒的纸鸢,又看了看林江年,意识到了什么。“我把纸鸢交给你了,带她离开这里!”林江年开口,盯着她。沈灵珺从林江年手中接过纸鸢,低头看了一眼纸鸢,又看了看林江年,眼神无比复杂。她如何还意识不到林江年的目的?他把所有人都送走,然后准备独自面对师伯?想到这,沈灵珺心头不知为何突然一紧。她咬了咬嘴唇:“你,就那么相信我吗?”她不理解。眼前的林江年为何会这么信任她,把纸鸢她们都交给她?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之前还一直想杀他吗?“相信你的不是我!”林江年轻轻摇头,看了眼她怀里的纸鸢,“是她。”沈灵珺一颤,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怀里的纸鸢。纸鸢姑娘,竟然还愿意相信她?“她跟本世子说过你是个好人,人不坏,可以相信。本世子之前倒不信,不过……”林江年最后瞥了她眼:“冲你刚才为本世子说话,本世子决定信你一次!”说到这里,在沈灵珺还恍惚时,林江年语气一变:“带她们走,离开这里,去京城!”沈灵珺抬头注视林江年那突然凝重的眼神,心头微一颤,有种什么情绪涌上心头,她咬牙,重重点头:“好!”……沈灵珺走了,带着纸鸢,小竹,青青她们离开了。除此之外,整个客栈内外的世子亲军也随之撤离。对此,沈老熟视无睹,并未阻止。正如他之前所说,他今晚计划的目标,只有林江年。至于其他人,他不愿再造杀戮。客栈突然冷清下来,四周满是大战后的残骸狼藉,来不及收拾的破碎,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伴随着天边微亮的光线,缓缓照在客栈内仅剩的两道身影上。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林江年突然放松下来,他转身走到客栈柜台,从柜台后翻出几坛幸免于难的烈酒。“喝点不?”林江年冲着沈老摇晃了下。沈老半眯着眼睛,“也好!”客栈大堂,废墟之中,一张还算完整的桌前,两人面对而坐。桌上摆着几坛酒,空气中弥漫着酒香气息。如此惬意的一幕,与周围狼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桌上的二人,宛如相识许久的老友般,推杯换盏。随着酒精下肚,桌上的气氛逐渐凝了些。沈老望着桌前的林江年,深深叹了口气:“如果可以,老夫的确不想杀你。”“哦?”林江年似有些意外,扬眉:“为何?”“你很不一般!”沈老深邃而难以琢磨:“你若能活着,这天底下恐怕会热闹许多。”“既然如此,你为何非一定要杀本世子?”“受人之托!”“受谁之托?”沈老没有开口。林江年轻笑了一声:“即便你不说,本世子也猜得到!”“这天底下想要本世子命的人很多,但能要本世子命的人并不多。算起来,也不过就那么几位……”说着,林江年掰起手指算了起来:“京中的三皇子算一个,许州的许家也算一个,宫中那位老阉狗似乎跟我爹也有点矛盾,当然,当朝的那位长公主指不定也想杀本世子,说不定,还有当朝天子……”说到这里,林江年突然叹了口气:“这么算算,想要本世子命的人好像还挺多的?”沈老目光淡然:“谁让你是临王世子?”“是啊,就因为我是临王世子,所有人都想我死。”林江年说着说着没好气道:“这操蛋的人生!”莫名其妙来到这里,莫名其妙成了临王世子,好不容易如履薄冰,骗过了所有人耳目,眼看成了真正的临王世子,还没来得及享受几天好日子。接二连三的刺杀袭来,眼下连命都要没了!能不操蛋吗?沈老没说话。两人之间,反倒不像是有着生死大仇般的气氛。从雁州到中州,两人早已熟稔。若非是今天之事,或许林江年会想着打算将沈老拉拢到自己麾下。只是可惜了……酒过三巡。客栈窗外天色彻底亮起,晨光透过窗户照射进客栈,落在二人身上。沈老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临王世子,是打算放弃抵抗了吗?”“怎么说?”沈老开口:“你将身边的人都送走,没了后顾之忧,独自留下面对老夫,难道打算放弃等死了?”“不然呢?”林江年耸耸肩膀:“连郑知命都不是你的对手,他们留下也无济于事,与其白白送命,倒不如活着,将来也好为本世子报仇!”沈老打量了片刻片刻,突然开口:“临王世子不会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林江年轻笑:“所以你觉得,本世子还会反抗?”“以本世子这点功夫,能杀的了你吗?”沈老轻轻摇头:“杀人未必一定要功夫好,天地下,想要杀一个人有千百种办法,比如说……”说到这里,沈老目光淡然瞥了眼桌上的酒杯。“临王世子,在酒中下毒了吧?”沉默。片刻后,林江年深深叹了口气:“还是瞒不过沈老!”他端起手中酒杯:“不过,本世子有些好奇……”“我下的这毒名曰花谧草,此草剧毒,天下绝无仅有,无色无味,难以察觉……”“沈老又是如何察觉出来的?”沈老端起手中酒杯,目光淡然:“老夫猜的。”林江年脸上神色一怔,猛然抬眸。“以老夫对你的了解,临王世子怎会就此轻易放弃?老夫不过是猜测罢了,没想到,殿下真下了毒!”林江年眯起眼睛:“可你已经喝下了,不怕?”“殿下不也喝了?”沈老反问。“沈老,这是想与本世子同归于尽?”林江年冷笑。沈老叹气:“老夫这一把老骨头,生死早已看淡了!”林江年怒笑:“莫非,你欠的人情,值得你用命去还?”他的确理解不了沈老要杀他的决心!沈老平静道:“老夫早就已经死了……欠下的人情,如今也该还了。”说到这里,沈老面色突然微微一变,显然是体内毒素已经开始发作。他半眯着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噗!”一口鲜血吐出。那鲜血,呈现黑状!沈老面色微变,快速在身上点了几处穴道,深呼吸一口气,方才沉声道:“好霸道的毒!”“那是自然,这毒可是……”林江年正要开口时,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烈灼烧。与此同时,同样一口黑血吐了出来,脸色微泛白。瞧见这一幕,林江年神色微变,苦笑一声。为了骗沈老上钩,林江年不得不同样喝下酒中毒药。唯有这样,才能毫无破绽的骗沈老上当。本以为能凭借着太蛊心法将毒素化解,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花谧草的毒性!难怪当初柳素执意要从如意楼拿到它。也或许,是林江年如今的太蛊心法还并不成熟。“看来,殿下今天这是要跟老夫同归于尽了!”沈老缓缓开口。“这可未必!”林江年抹去嘴角边的血迹,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上下有些使不上劲来。这毒素,的确霸道。幸好,他有解药。不过,此刻坐在林江年对面的沈老,已经缓缓起身。他中了花谧草的剧毒,但凭借着一身浑厚的内力,暂且能将毒素压制。“老夫的确有些大意,中了殿下的招。不过,这毒虽然烈,但暂时还影响不到老夫。”“送殿下上路,绰绰有余了!”话音刚落,沈老浑身上下的气息猛然强烈。杀意弥漫!他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天亮了,一切都该结束了!“砰!”两人身前的桌子,瞬间四分五裂。磅礴的内力涌动席卷,瞬间将坐在桌边的林江年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林江年躺在地上,浑身发软,浑身疼痛,提不起一丝气力来。面对眼前这位二品,甚至有可能是一品高手,他毫无反抗之力。唯有等死!对于这个结果,林江年并不意外!不远处,沈老缓步逼近。刚走了两步,他身形突然一晃,脸色微苍白。这剧毒出乎了他的意料,发作竟然如此之快?不过,已经足够了!对他来说,杀林江年只需要刹那间!林江年跌躺在墙角边,浑身没一丝气力,甚至连意识都逐渐模糊。望着不远处的沈老缓步走近,他神色却无比坦然。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从将纸鸢送走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在这里而已!死就死!只不过,在意识逐渐模糊之际,林江年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想起几个月前,尚还在临王府时,与林恒重的最后一次交谈。“江年,此次前去京城路途遥远,凶险万分,甚至会有人不顾一切想要杀了你。”如意楼窗口,林恒重背对着他,望着楼外湖面风景,落霞的光线照在他身上,平添几分沉重。“这么说来的话,我极有可能死在路上?”“那倒不会。”林恒重转过身看着他,夕阳照在他半边脸上,他的脸色无比凝重认真:“我会安排高手暗中沿途保护你的安全,关键时刻,还会有一位高手能救你。”“什么样的高手?”“能关键时刻救你的命!”“靠谱吗?是自己人?”“不一定是自己人,不过,她欠我一个人情……”“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出手,但关键时刻,她一定能救你一命!”“……”林江年在昏迷之前,突感客栈内冷了不少,一股冷风涌来,模糊视线中,隐约有抹白衣身影闪过。即将靠近的沈老,仿佛意识到什么,猛然扭头。“谁?”清冷的风在客栈内游荡,沈老前方视线中,出现了一道白衣身影。白衣胜雪,冷的如寒冬积雪。身子高挑,美的惊艳。双手抱剑,倚靠在墙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沈老瞳孔猛然一缩:“是你?!”对方身上的气息,让他微微吃惊。仿佛意识到什么,沈老看了眼地上昏迷的林江年:“你想救他?!”白衣身影目光淡然:“不行?”沈老沉声道:“有人想要他的命,他得死!”白衣身影淡淡道:“我要他活。”沈老沉声咬牙:“他得死!”白衣身影淡然目光瞥了他一眼:“试试?”话音刚落,长剑出鞘,寒光漫天。半响后。客栈内,空荡荡着,寂静无声。“噗!”沈老跪坐在地上,一口黑血吐出,扭头,看着自己那被一剑斩断的右臂,瞳孔中涌现一丝惊惧。半响后,他瞳孔逐渐溃散,脸上浮现前所未有的放松神色,喃喃自语。“不愧是剑道天才……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