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道左相逢,太上忘情

时近夏季,昆虚山上却是风雪依旧。高耸入云的山峰令得山顶之冰常年不化,而蔓延的山脉则是让这些雪白占据了三万里之地。姜离乘着风出现在一座雪峰上,冷冽的寒风袭来,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他一阵舒适。自从他和天璇师徒俩当着师姐的面搞了那么一遭后,公孙青玥这几天可是追着他打,旱神掌一招接着一招,并且在晚上行房时也是全力运转炎气,让姜离感受了下师姐的火热。虽然以姜离的实力和体魄,这些炎热已经难以影响其身,但为了让公孙青玥消气,他还是做出了被惩罚到的样子。于是就一天到晚流着汗,久违地体验到了前世的感觉。现在感受到昆虚山上的风雪,姜离不由敞开胸怀,迎接着寒气的洗礼。待感受了半刻钟后,姜离眉心闪现流光,双眼显化卦象,观望西方之气数,只见那由佛国气运显化的庄严净土已是有了破败的迹象,但根基还是未失,依旧能够保持完整。只是在净土之中,两股佛气的冲突也隐现端倪了。而在净土之外姜离目光一动,一道通天光柱映入眼帘,清湛的光华之外隐现紫气,诉说着其身份。且当姜离望向这道光柱之时,亦有一道目光遥遥看来,无形而庞大的神识和姜离隔空接触。他也发现了姜离。姜离见状,微微沉默,然后便化入了风中,向着光柱所在方向而去。过了昆虚山,便是数千里的泽地,能见茂盛的植被还有大大小小的水泽,生机盎然却又暗藏凶险。姜离飞过三千里的距离,前方又见山脉,他所要寻找的目标便在其中一座大山上。最终,姜离在一处峭壁之下见到了对方。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老道,身上的灰白道袍乃是最为普通的布料,以木簪束着道髻,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煮着茶。煮茶的方式乃是古法,不用茶壶,用的是锅。旁边还可见破开的树木,这茶锅应该也是现场制作,至于茶叶两丈外正好有一棵野生的茶树。在木锅中倒入香辛料,烹煮片刻,再将磨碎的茶叶倒入其中,控制着火候。道人一边煮,一边抬首看向姜离,笑道:“姜道友,久违了。”“晚辈见过李前辈。”姜离走近两步,向着老道行礼。没错,这个衣着普通的老道,正是曾在老君观会过面的“道君”李伯阳。“道友何必如此客气,”老道大火小火地调试着,同时道:“儒家有言,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先者即是前辈,而道友的道行,距离老道可不远了。而且,老道总感觉道友的称呼中带着不详的意味,难不成道友和申侯小友一样容纳过特殊的道果”堂堂道君,说话倒是风趣,带着一种不拘小节的意味。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姜离是道友,而非小友。经过雍州之战,姜离这个晚辈也有了和三品高人们对等的地位,甚至连至强者也不会小觑了姜离。就如道君所言,达者为先,哪怕再如何粉饰尊老的品德,也不能掩盖修行界以实力道行论高低的规则。“道友说笑了,”姜离从善如流地改变了称呼,含笑道,“晚辈向来以诚待人,又怎会容纳那等暗算他人之道果”“言下之意,是不否认‘前辈’的称呼可能蕴含着不祥吗”老道李伯阳一语点中了关键。“绝无此事。”姜离面不改色地道。他绝对不会说,当自己前辈的人基本都没好下场。比如吕天蓬,已经被姜离给斩了,虽然本体还在,但吕天蓬确实已经死了。还有谈无为,也被姜离叫过前辈,之前姜离就差点把谈无为给留下了。以诚待人的姜离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看着道君,问道:“道友是在等我”“然也。”老道点头。“就断定能够等到我”“贫道对易道略通一二,便以此算到了道友的行程。”这老道以云淡风轻的口气这般说道。但在下一刻,他又突然一笑,“这当然是骗人的。贫道是断定姜道友会前往佛国,所以便提前分了一道元神在前方等候。”姜离的行踪连大尊都未必能准确把握,道君虽是高深莫测,但若说他的易道造诣强过手持洛书河图的大尊,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就直接在路上等。然而即便是在路上等,想要遇到姜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昆虚山占地之广,为天下之最,休说是一个人,便是百人千人,都未必能够精准拦截到。道君能寻到姜离,也是料准了姜离会观望气运。‘之前我观望道德宗之气运时,被他发现了。’姜离心中暗道。也正是因此,道君才会知晓姜离的望气之能达到了何等层次,并且判断姜离会在进入佛国之前望气。随后,在看到道君之气数时,也被道君看到。环环绕绕说起来复杂,实际上颇为简单,看起来简单,但要做到这一点,又是需要极高的境界。说话之时,茶汤火候已到,道君又从身边拿起一些山间药草,一一扔进了锅里,烹煮了片刻,浓郁的茶气便飘然而起。他拿起和木锅一同制作的木碗,向着锅里一捞,便是一碗茶汤出锅了。就地取材的木锅,烹煮的是香辛料加山间野茶,还有就地采的药草,出锅的茶汤有多浓,那是可想而知。姜离也确实是见到了浑浊的汤色,但他也见到清澈剔透的光泽。这一碗茶汤,竟是一半清,一半浊,清浊如同阴阳鱼般周转不息,一碗茶便是一碗阴阳。然而,姜离全程看着道君煮茶,并未发现任何一点非凡法门。在五浊恶世中,再好的地段也不会长出蕴含灵机的植物,那些能吸收灵机的宝药要是种在洞天福地之外,只会吸到满满的五浊恶气。茶叶、药草都是寻常之物,甚至还可能带着浊气。木锅、木碗也都是就地取材,虽经道君之手,却连最低等的法器都不是。煮茶的火也是凡火,不是什么真火、神火。简而言之,这就是用最寻常的手法烹制最寻常的材料,然后就煮出了这么一碗怎么看怎么不寻常的茶汤。那浑浊的一半晦涩莫测,清澈的一半则是毫无杂质,甚至还隐隐泛着光,这还是一道发光的料理。姜离现在怀疑道君容纳了食神或者茶神的道果。“贫道平生之愿就是厘分清浊,让天地重归末法之前,所以才创出九天荡魔真诀,期望能改易天地。若是能够人人练成九天荡魔真诀,这五浊恶世也当改易。可惜啊”道君看着茶汤,惋惜道:“此功修炼门槛实在过高,整个道德宗也就只有我师徒三人能练成。贫道便想着集思广益,也许能够令功法修炼门槛降低,于是便让小徒在外随意施展九天荡魔真诀,以期有人对此有所感悟,能与贫道探讨。”“结果别说与道君探讨了,便是连抢功法,都没几个敢抢。”姜离接言道。实力高的知道道君有多强,不敢抢。认不清道君实力的人也许会被蒙了心,去抢功,但问题是抢不过,这样的人拿到了功法也修炼不了,更别说改进功法了。道君这个媚眼可以说是做给了瞎子看。当然,这其中实际上也不乏又有眼力又有能力又胆大包天的人,比如姜某某。只是就算是他,心中也不会完全相信道君抱着如此高尚的情操。这是一个狂人和老六横行的时代,好人也许有,但这么无私的好人,基本不可能有。道君似乎也看出了姜离的多疑和不信任,他笑了笑,不做解释,只是说道:“道友应该也知道了二品道果中的危险。若是能人人修炼九天荡魔真诀,便可凭自身修行突破,那样一来也不必汲汲追求二品道果,给那些神佛妖魔复生的机会。如此,这个世界才算是有未来。”“但若是人人能够转化浊气修炼,修行者造成的破坏将远胜以往,”姜离淡淡道,“末法之前,修行者可纳天地之气为己用,动辄便是毁山断岳,届时怕是会有更多人死于战斗余波之下。此等行为,可和道德宗之宗旨不符啊。”言下之意,还是怀疑道君的用心。“争端永远是少不了的,无论末法之前,还是末法之后。”道君平静反驳,说道:“即便是举世无敌的强人,也不敢说弥平争端。贫道虽有慈心,但贫道之所为,不是为了拯救苍生,而是为了让天下人更广的未来。”“而且,如果能够多出另外一条道,世间三品也会选择向着这条路探索,而不是想着搅动天下以完成晋升,令得天下动荡不安。”如果说如今的天下是一块蛋糕,那么道君要做的就是做大这块蛋糕。这样一来,有了更多的选择,互相抢蛋糕的人也会少些争端。这算是附带作用,而道君真正想做的则是开拓更广的未来,使得修行的道路更为宽广,也能够让天地回到末法之前。并且,还把神佛妖魔的棺材盖给按牢了。他这么做,也许是为了演绎道果,也可能是怀着其他目的,但其行为,确实是已经阐述清楚了。至于因此变化而造成的伤亡,道君在意,也不在意。并且,变化也未必只有坏的一面,同样也有好的一面。很难用单纯的好坏去评断这样的一个人,也很难用普世的道德标准去判断他。‘这便是太上忘情吗’姜离不知该如何称呼道君的这种心境,但他知道拥有这种心境的道君有多可怕,或者说有多强。可怕的不是他也许会造成的破坏,而是他的实力。强悍的心境,驾驭的当然也是强悍的力量。“道友,请。”道君脸上不见异色,仿佛先前所言都只是些许小事,只将手中的茶汤递出。姜离接过茶汤,还能感觉到温热,但他感受更深的还是蕴含在茶汤中的理念。厘清清浊,再分阴阳。以茶喻人,便是如此。姜离看着这一碗茶汤,目光在周转的清浊黑白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拿起,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