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荼蘼

那是安雅葬礼当天的事。

乌云当空,寒风阵阵,迷蒙细雨淅淅沥沥。

林昀打着黑色的雨伞,目不斜视,脚踩水洼也不自知。孤独的伞在风中飘零,像是一朵黑色的曼陀罗。

皮鞋下水花四溅,洒落一地,他向前望去,有个女人在等他。

她站在雨中,并没有打伞,绵绵雨丝伴着斜风吹打在她的身上,顺着她的发丝流下。

女人大概20多岁,因为是在葬礼的场合,所以穿着一身黑色的女式西服。她的面部线条带着几分硬朗,使其看起来颇为英气。

见到林昀走来,她抬起头,苍白的面上残留着几道水痕。

“对不起。”

她嗫嚅着,声音沙哑:“我们去迟了。”

林昀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知道说什么,或者,他想听到的并非“对不起”。

每个人认识安雅的人见面第一句话都是对不起,所有人仿佛都把安雅死去的错揽到了自己身上,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悲伤是真切的。

但是,如果安雅死去是他们的错,那害死她的凶手又究竟是什么?面对一片虚无,只能无力道歉的自己又是什么?

像这样见面就道歉,他那无处宣泄的情感究竟要与谁倾诉呢?

16岁的他或许会痛哭,26岁的他可能会流泪。已经年过30的他,作为这一家仅剩的主人,在女儿面前,在一众来宾面前,却已经没有留给眼泪的空余了。

剩下的只有沉默,也只能是沉默,毕竟哪怕多说一句话都可能哽噎,要他怎样去开口?

只是他不说话,不代表面前的女人不会继续说。

“我们太过相信,依赖樱前辈……或者说太过低估敌人,以至于松懈了。”

女人攥着拳,面上满是悔恨:“她就像往常一样说着‘一个人就能搞定’,让我们不用参与,我们都觉得像她那样强大的魔法少女不可能会有什么意外,结果却……”

不要再说了。

林昀很想这么告诉他,他完全不想听安雅是怎样死去,但是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赶到的时候,樱前辈已经被……而敌人就在我们面前逃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情绪低沉:“对不起,我们什么都没能做到,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作为她的同伴,我是个罪人。”

雨声依旧。

林昀迈开步子,向着女人的方向走去。

女人站在原地不动,但是手却攥得更紧,闭上了眼。

身为战友却放任同伴,还是平日对自己多有照顾的前辈独自死去,如此卑劣行径,便是被家属暴力以对也很正常,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林昀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把雨伞伸到了她的头上,轻轻抱了一下她,拍了拍她的肩。

“不用自责,你们已经尽力了,荼蘼。”

他开口,虽然声音干涩,表情淡漠,但却透着柔和:“接下来,做好你们该做的事就好。”

被唤作荼蘼的女人站在雨伞下,先是睁大眼,愣了一小会,继而,泪水夺眶而出:“矢车菊……”

“别说。”

林昀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我不喜欢那个代号。”

“……那么,翠雀前辈。”

荼蘼尽量忍住了抽泣,捂嘴沉默了一会。良久,深吸一口气,看向林昀,让自己的话语保持平稳:“不,林昀先生。”

“我们,打算离开方亭市了。”

显然,这句话才是她真正要传达的。

林昀手指动了动,但面上依然没有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什么时候?”

“应该就在这一周。”

荼蘼面上的泪水尚在滑落,所以她伸出手将之拭去:“虽然让敌人逃走,但是我们也从其外形和行动逻辑判断出,杀害樱前辈的并不是残兽,或者说,至少不只是残兽。”

不只是残兽。

这句话吸引了林昀的注意力。

“这件事背后应该和国度一直在追查的某個神秘组织有关,他们似乎有着某种和残兽合作的手段。”

荼蘼吸了吸鼻子,通红的眼睛中逐渐露出坚毅的神色:“所以我们会加入调查院组织的专案调查组,跟着凶手的足迹,去把他们揪出来。”

“……很危险?”从她的言语中听出了某种隐藏的意思,林昀垂眼问道。

“好像是呢,似乎是调查院减员最严重的调查组。”

咧开嘴,荼蘼挤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但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们恐怕再也无法正视自己了。”

“我们走了以后,会有新的播种者来到方亭市,它会选出新的魔法少女,由新人来保护这座城市,我们这些任期无多的老人也是时候让出位置了。”

“还有朝颜前辈……她已经退役很多年,现在本名是红思与,作为异策局的工作人员,也会通过调任来到方亭市。”

她有些絮絮叨叨,一项一项地,尽可能列出了自己知道的事。

林昀听她说了许久,没有表态,亦没有打断她。

“祝你们顺利。”

直到她说完,林昀才点点头,把手中的雨伞递向荼蘼:“带着它走吧。”

荼蘼没有接。

她看着林昀,苦涩一笑,摇了摇头。

对视良久,林昀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默默地收起雨伞,深深地看了荼蘼一眼,转身欲走。

“……林昀先生,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不需要回应。”

只是,当他走出两步后,身后却又传来了荼蘼的声音。

这一次,她声音中带着某种犹豫:“我在申请加入专案组后,有人找到了我,自称是金绿猫眼大人的属官。”

听到荼蘼口中的那个名字,林昀瞳孔微缩。

但荼蘼说过不用回应,故而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其静静听着。

“她告诉我,这件事现在牵扯非常深远,其实就在这周,已经有一名花牌认证的大人在调查过程中失踪了。所以让我向你传达金绿猫眼大人的一句话:”

——“‘想清楚自己现在背负着什么,不要做冲动的事情’。”

这句话后,身后便不再有人声。

意识到这是已经结束的标志,林昀在原地停顿良久,最终遵循荼蘼的说法,依旧没作任何反应,只是向前迈步离开。

他走之后,浅黄色的魔力流自无人的角落中爆发,一道微弱的虹光在阴雨遮掩中冲上了天空。

一年后,荼蘼加入调查院编外调查小队,在一次调查行动中与未知敌人遭遇。

惨烈的战斗后,为了保护情报安全送出,她主动断后,牺牲在了滨海市。

她死后,其同样出自方亭市的队友接替其位,开始了新一轮的追查。

只是关于这一点,林昀尚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