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辩驳
送走了来到局长室的不速之客，林昀心事重重地去往异策局的食堂。
虽然如今已经身为局长，但是他坚持不在生活作风上搞任何特殊化，一切都保持和普通员工一致，不去享受任何特殊待遇。
味同嚼蜡般地吃了几口餐盘中的饭菜，林昀思索着上午在局长室中的谈话，一时间觉得头大如斗。
他感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并不知道白静萱此前到底是怎样的心态，对于生命和仇恨又是怎样的看法。但如今的她会产生现在这样堪称暴虐的想法，似乎和自己在月圆节那一晚的战斗脱不开干系。
林昀也时常会反思这件事情，自己当时的选择是否有些过激，是否应该在女孩们面前使用如此残酷的战斗方式，又是否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事实上，早在杀死了摩丝，重新与女孩们见面的时候，白静萱的眼神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三名女孩里，唯有她的神情中没有任何的担忧和害怕，而是十足的兴奋与崇拜。
就好像是终于找到某种方向，终于有了某种明悟一般，她表现出了这样的态度。
那时的翠雀并不知道白静萱在想些什么，现在想来，这孩子当时怕是就已经产生了类似的歪心思。这份歪心思沉淀了半个月，又在她平静乖巧的外表下经历了不知怎样的发酵，最终表现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翠雀并不想推脱在这件事情上的责任，作为魔法少女路途上的前辈，自己的确没能在此事上作出正面的表率。
但是，事情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踌躇不前也没有任何作用，自己需要思考的是怎样去补救。该如何告诉白静萱，她那样的想法并不合适？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吃完午饭之后，林昀有些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推开了局长室的平开门，他向着室内定睛一看，却又看到了那个本应已被送走的，留着单马尾的绿发女孩。
田胜正一脸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林昀扭过头对着田胜问道。
“我劝过了，但是她怎么都要来。”田胜小声地解释道，“而且我也拦不住她，就只好跟在后面了。”
“安保部没来赶人吗？”
“来了，但她毕竟是魔法少女……安保部的人拿她也没什么办法。”田胜挠了挠后脑勺。
林昀的视线扫过两人，短暂地停顿之后，他又微不可查地一叹，对着田胜道：“行吧，那你就先回去好了，我来和她谈。”
“不需要我留在这吗？”田胜指了指自己，“如果还是没谈拢的话……”
“那你也劝不动她，不是吗？”
林昀挥了挥手：“上午麻烦你了，回去休息吧。”
田胜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是看到林昀和白静萱那隐隐针锋相对的气氛后又息了心思，略有些担忧地从局长室中离开了。
就这样打发走了田胜，林昀重新回到了办公桌前。他望着白静萱，白静萱也用有点倔强的表情看着自己。
“我应该说过的，我不会同意。”
林昀摇摇头，再次开口：“除非伱能改变自己的意图，不要抱着单纯报仇的心态去参与行动。不要再提‘虐杀’这样的词语，仅仅只是普通地去清剿敌人。”
“那，那我就不说这些，去普通地打击坏人……”白静萱尝试着提议道。
“我需要得到一个保证，而非是一时的敷衍。我不希望你在我面前口头服软，但等到真正参与行动了又出尔反尔，去屠杀敌人。”
林昀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平淡地道：“如果你能做到，那我就同意你参与行动的要求。”
“唔……”白静萱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嘴。
“坐下来吧，不用继续站着说话了。要我建议的话，或许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口中的‘老师’。”
林昀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又指了指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你说自己是想要向她学习，那么她对你现在的决定又是什么样的看法？你有想过吗？”
“……我不知道。”
白静萱摇了摇头，依然站在原地：“我还没有问过她。”
“也就是说，你到异策局来，完全是你个人的决断，并没有寻求你老师的建议。”
林昀拿起了桌面上的水杯：“哪怕是从这个角度来说，你是否都太过冲动了？”
“我觉得老师是不会拒绝的……”白静萱小声嘀咕。
你的老师现在非常拒绝。
林昀捏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不管你怎样觉得，当事人的意见都是必须的。”
他努力平复心情，尽量让语气和蔼道：“先回去问一问吧，等有了一个具体的答案再到异策局里来。”
说出这句话，其实他的意思也已经很明确，就是再一次的拒绝。只不过，这一次并非不留余地，而是把事情的后续处理权交接到了翠雀的手里。
在他想来，依照眼下的境况，以异策局局长的身份也没办法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让谈话有所进展。要想动摇白静萱的决定，自己似乎得换一个角度，甚至换一个身份。
既然白静萱现在的想法与翠雀有关，那么翠雀的意见无疑更加有用。或许，自己用老师的身份去劝阻她，白静萱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只不过，白静萱没有回话。
听完林昀的话语后，她就这么望着林昀，神情有些复杂，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林昀只能看到她面上的表情从认真到犹豫，从犹豫又到决绝，最终又重新开口道：
“但是，叔叔你也是讨厌那些坏人的吧。”
“我已经知道了，叔叔你是小璐姐姐的爸爸，樱前辈是小璐姐姐的妈妈，所以，樱前辈是你的妻子不是吗。”
白静萱揪着自己的裙摆：“她死在那些人的手里，所以你应该也很讨厌他们，仇恨他们才对，让我去报复他们，难道不行吗？”
“……这与你没有关系。”
林昀垂下视线，看着白静萱的双眼：“这件事比你想的要复杂许多。”
“叔叔你不想向他们复仇吗？”
“我想，但不能是以‘屠杀’，‘虐杀’这样的形式。”
“我不明白。”白静萱也低着脑袋。
“你可以不明白，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潜伏在方亭市的这些罪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林昀用手指敲着桌子：“所以你不需要弄脏自己的手，只要在一旁看着他们的结局，拍手称快就好了，好吗？”
“但是，那不是我的复仇吧？”白静萱依然低着脑袋。
“复仇从来都不是必须自己动手。”“……不亲手杀了他们，我好像没有什么感觉，叔叔。”
白静萱抬起头，乖巧而沉静的双眸之中是一片虚无：“我还是想自己去。”
“那我就永远都不可能让你去，白静萱。”
办公室中没有他人，林昀便也不再掩饰，直截了当地喊出了女孩的名字：“我不会让一个魔法少女跟着我的员工去杀人，哪怕这些人都是十足的恶人。”
“但是老师她就杀死了坏人！”
“你的老师是大人，你不是。你们的情况不一样。”
“这跟是不是大人没有关系！”
“有的。”
林昀敲击着桌子的速度逐渐变快：“因为不会有大人允许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的眼下发生。”
“为什么？”白静萱不解。
“我们的人生已经定型了，但你们还拥有希望。”
林昀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我们已经背负了杀生的责任，也注定会这样走下去。但是你还没有，你的人生还有着其他的可能。”
“我可以不需要这样的可能性！”
白静萱有些着急地大声道：“像老师那样也很好！”
“你的老师真的很好吗？你为什么会这样判断？”
林昀反问：“有没有可能，她也时常会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33小说网
“不会的！”白静萱有些不满道，“老师她明明拯救了大家，还惩罚了坏人，怎么会后悔？”
“会的。”林昀声音微沉：“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你的老师其实也经常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不如说，她总是在后悔。”
“为什么？叔叔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我就是翠雀。
林昀真的很想这么说出来。
翠雀与林昀是一个人这件事，他并没有刻意在白静萱面前隐瞒的理由，之所以此前没有交代过，仅仅只是因为白静萱年纪太小，得知真相后可能在林小璐面前说漏嘴而已。
但如今，比起这样微小的可能性，白静萱的心理问题显然更加重要，如果在这里表明身份，就可以让话题推进的话，就这么承认也没什么不好。
那么，要承认吗？在这里坦白自己的身份，用老师的身份告诉她，自己并不赞成这样的行为？
在这样的场合，像这样揭露自己的身份，真的有助于改变事态，而不是让一切变得更糟糕吗？
而正当林昀思索着要不要就这么表明真相时，白静萱却再一次开口，提出了一个让林昀大脑空白的问题：
——“是因为叔叔你要和老师结婚吗？”
“是因为……哈？”
林昀将尚未出口的话语咽回腹中，有些愕然地抬头：“你说什么？”
“是因为叔叔你已经打算和老师结婚，所以不在意樱前辈的事情了吗？”大概是因为林昀的反应有些夸张，所以白静萱喊出这句话后，又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你从谁那里听到这种说法的？”林昀木然地问道。
“摩可跟我说的！”
白静萱有些怯懦，但很快又鼓足勇气：“它说你跟老师关系很好，已经算是情侣关系了，可能以后会在一起！”
“它在说瞎话。”林昀斩钉截铁道。
与此同时，虽然面上没有表现，但他的心里已经暗下决定。等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跟妮妮交代一番，让它加大对摩可的管教力度。
“叔叔你要和老师结婚的话，难道不更应该为樱前辈报仇吗！”
另一边，白静萱也完全没听进去他的话，而是接着道：“你们真的要在一起，那么至少应该让樱前辈安息吧！”
“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林昀的眼角不禁跳动起来。
“夏凉姐姐说的！”
这丫头。
林昀的脑海里仿佛浮现了夏凉带着些恶作剧意味的微笑。
“还有，还有！”
白静萱努力地回忆着，盘算着，手指在空中虚晃，然后终于像是想起来什么般，目中放光的同时大声道：
“如果叔叔你和老师结婚的话，你们之后就有可能领养我，如果领养了我的话，叔叔你就是我的爸爸，老师就是我的妈妈！”
“爸爸！让我去吧，我想去报仇！”
办公室重归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句话给林昀带来的冲击实在是过于巨大，而因为实在过于震惊，林昀已经完全忽略了敲击桌面的动作，桌下的脚也不知何时停止了抖动。他望着白静萱，一时之间连能做什么表情都已然忘却，只能苍白无力地又问了一句：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是小璐姐姐告诉我的！”
白静萱一本正经。
林昀又沉默了。
他低着头，开始重新思考自己此前的打算，关于要不要在白静萱面前揭露自己身份的问题。
如果说此前的他还偏向于就此承认真身的话，那么在听到白静萱后面的几句话后，他已经完全打消了这种想法。
就凭这孩子这张嘴，自己真把身份告诉她，怕是明天林小璐就知道了。
“……我们先把复仇的话题放在一边。”
思考之后，他重新抬起头，面上带着有些亲切而和蔼的神情，用柔和的声音问道：“你先告诉我，你的‘小璐姐姐’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