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临时本体

当林昀坐着地铁来到了祖母绿的研究所时，刚好撞见红思与从治疗床上走下来，结束了一天的治疗。而妖精玩偶也正坐在床边，似乎仍然在调试着什么。

捏住口袋里的心之宝石，林昀简单地感知了一下，便发现红思与身上的魔力波动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心中一动，下意识便迈步向研究所中走去。

只不过，就在他脚步落下之前，床边的玩偶也注意到了门口符文的魔力波动。它抬起头，看向林昀，伸出爪子，摆出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等一下，先别进来。”

林昀的脚顿时停顿在了半空之中。

他略带疑惑的视线恰到好处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注意到了这般视线，祖母绿也没卖关子，玩偶的爪子曲起，一根指头笔直地指向林昀手中的心之宝石：“先变身，别用本体进来。”

林昀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没有变成魔法少女。他退后半步，在写字楼的走廊之中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的视线和摄像头以后，便变成了翠雀的模样，这才走进了祖母绿的研究所。

“用本体进入这间屋子会有什么影响吗？”

顺手激活了门上的符文，将研究所的门关上，翠雀略有些疑惑地问道：“之前来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解释起来很麻烦，简单来说，就是这间屋子的空间一定程度被国度影响和变化了，处于一种过渡状态。”

见到翠雀完成了变成，祖母绿便又低下头去，开始捣鼓自己面前的治疗床面板：“魔法少女的魔力身进入这里不会有问题，但是用本体进入这片空间，可能会产生一些你不想看到的不良反应。”

翠雀看了看一旁的红思与，顺势走到了治疗床边：“比如？”

“比如身体被过量魔力冲爆，变成灵魂生物。”

妖精玩偶的口中吐露出了令人咋舌的真相：“又或者身体变得富魔力化，与物质界不相容，走出去以后身体缺斤少两。”

“听上去比肉身进入国度还要严重。”听到对方描述的恐怖下场，翠雀忍不住挑了下眉头。

“因为国度是一个稳定的世界，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规则过度也有着稳定的转化入口；而这里只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小空间，稳定性要差上很多。”

祖母绿完全不介意暴露出自己的技术尚有不成熟的地方。拖着声音，懒洋洋地介绍道：“你也可以当做这是一种防盗手段，如果有物质界的蟊贼想要进来行窃，大概率走进门就会原地爆炸。”

“……这真的是魔法少女应该使用的手段吗？”

“你之前不是也说过了吗？我是宝石权杖哦。”祖母绿的声音古井无波。

一个完全放弃了面子的人是无法被语言中伤的，显然对方已经完全放弃了澄清“宝石权杖”这个称呼的意图，转而将之作为自己的护盾利用了起来。

而她都说到了这个地步，翠雀自然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么，在我来的路上用魔镜呼叫我，又是因为什么？”

随着这些时日和对方打交道的时长增加，翠雀也摸清了几分祖母绿的脾性，在她面前说话也变得直来直去，不像是在金绿猫眼面前那般虚与委蛇：“伱应该知道在公共场合掏出个魔镜来有多吸引人眼球，我也不可能这么做，挑这种时机使用魔镜，总不能只是为了寻开心吧？”

“我这样的老人家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东西。至于你说的这个，那你得问她咯。”

半真半假地应付了一番，玩偶伸出爪子，向红思与的方向示意：“你可以让她给你解释一下。”

它这么一说，翠雀才想起来，自己刚进门的时候就感觉到红思与身上的魔力波动有些不对劲。

从月圆节后，红思与被送往国度接受治疗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调整，按理来说本相上的问题应该已经趋于稳定。不说治愈，好歹不至于恶化才对。

但是魔力波动产生变化，往往也和本相脱不开关系，对方这么煞有介事，让她反而有些担忧了起来。

“有什么状况吗？”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治疗出了岔子，所以皱着眉询问。

“不，倒不是岔子什么的……”

保持着魔法少女形态的红思与这才有些犹豫地开口，手中攥着自己的魔装笔记本翻来覆去，眼神四处飘忽：“就是有点事情。”

翠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旁的玩偶，有些严肃地问道：“什么事情？首席阁下向你索要天价诊疗费吗？”

“喂，这种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哦。你的提问是对我人品的质疑，我感觉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侮辱。”

一旁的祖母绿立刻拖长声音不满道：“就算我再怎么需要经费，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欺压后辈。”

“哈哈……前辈你把首席阁下想得太坏啦。”

红思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攥着笔记本的手放松了些许：“其实算是好消息的，就是说……我们刚才讨论了一种方案，如果正常实行的话，接下来的我就可以变回本体了。”

她的话让翠雀微微一愣。

“可以变回本体？”

短暂的停滞后，翠雀立刻追问道：“真的？”

“嗯，虽然多少有那么点麻烦，但是姑且是可以做到了。”

红思与侧过脑袋：“但是，就是说……可能和通常意义上的‘变回去’不太一样。”

“我感觉你接下来可能要说出什么让人感觉很头疼的事。”

“……不愧是前辈，的确呢。”

红思与垂着视线点点头：“因为我的本体其实并没有完全痊愈，仍然处于不稳定的状态之中。所以想要变回去，恢复正常的生活的话，首席阁下给出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以本相为模板，制造一个‘临时的本体’。”红思与老老实实道。

翠雀没有回话，而是一时陷入沉默，她盯着红思与，花了数秒钟的时间来理解后辈这句话的意思。又因为目光太过笔直不掩饰，导致红思与也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头垂得更低了。

就这么沉默了半天，翠雀才重新开口：“你们说的‘制造临时本体’，该不会就是硬造一个身体，将之作为自己在物质界活动的本体吧？”

“不愧是百年以来开华速度前五的魔法少女，理解能力的确不一般。”

一旁的祖母绿接话道，不阴不阳的恭维引来了翠雀一个略显冷漠的白眼，但是她对此并不在意：

“确切来说，因为朝颜原本的身体受到残兽的影响太过严重，即便剥离了残兽的概念，身体上也有太多被侵蚀的器官难以恢复原状。想要治愈需要一个长期温养的过程，暂时必须强制处于休眠状态，所以拿出一个备用的身体来活动。”

“听上去像是什么科幻电影里才会有的技术。”翠雀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想。

“不要小瞧我们国度研究院，物质界的某些科幻电影都未必能想象到我们的能力。”

祖母绿摇了摇头，全然忘记了自己几句话之前才说过“不了解物质界的年轻人”，有些尖锐地点评道：“幻想基于现实，而国度的传说时常会是人们幻想的源头。”

“那么可行性呢？”

本着尽可能谨慎的原则，翠雀进一步追问：“技术是否成熟，风险又有多大？”

“是否成熟？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制造生命体的技术，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成熟了，也有过许多的成功应用案例。别说是人类，就连妖精的躯体我们都可以一定程度仿制出来。”

祖母绿指了指自己现在的妖精玩偶身体：“我们唯一无法做到的就是凭空创造一个灵魂，所有制造出的生命体都只是无意识的死物。但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仅仅只是制造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备用身体，我们不需要背负任何道德和伦理上的心理负担。”

“听上去你早就有这样的打算。”

“我不否认。”

祖母绿点点头：“因为你也知道，朝颜的状况并不好，而你的状况只会比她更加糟糕。方亭市现在缺乏有威慑力的高端战斗力，实话实说，作为兽之源接下来的主人，我对于这里的安全状况并不放心。

“所以你就想让一名伤员为此作出更多的牺牲？”翠雀忍不住皱起了眉。

“不要着急，后生，我可从来没说过这是‘牺牲’。人造躯体的技术十分成熟，不会对使用者造成任何的负担和伤害。”

祖母绿伸出爪子，简单地安抚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朝颜不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受到任何不利的影响，她会得到的只有好处——比如她马上就可以开始巩固花级实力的训练，并且也可以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之中去。”

“你本人的意愿呢？”翠雀看向了红思与。

“是我自己提议，并且同意的。”

对于这个问题，红思与抬起头，认真地与翠雀对视：“我说过的，前辈。就算只有这么一段时间也好，我想要保护这座城市，保护后辈们，也保护你。”

翠雀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她阖目又睁开，叹了口气：“谢谢你，对不起。”

“前辈没什么需要道歉的，你可是已经救过我三次了。”

红思与下意识抚拭着手中笔记本的封面：“而且，你知道的，其实主要还是……为了你。”

她的后半句话声音非常小，但还是被翠雀和祖母绿听得清清楚楚。翠雀抿了抿唇，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错开了视线；而祖母绿则发出了十分不怀好意的口哨声。

“年轻人啊，年轻人。”她不禁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

“所以呢？现在把这件事告诉我，还有什么要求？”

翠雀面无表情地看向祖母绿，强行把话题带回了正轨：“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征询我的意见，似乎也不需要在半路上用魔镜呼叫我。”

“哦，那个啊。”

妖精玩偶微微后仰身子：“其实也很简单，还是关于人造身体的事情。为了达成最好的适配，我们会仿照朝颜的本相来制造她的身体，只不过，你也知道，她本体的年龄外貌和本相差了有将近二十年。想要让备用的身体和原来的本体一致，所以可能需要一些额外的调整成本。”

“‘额外的成本’，也就是说还是要收钱？”翠雀顿时懂了她的意思。

“要收，但是完全可以囊括在兽之源的交易之中。”

妖精玩偶摇了摇头：“主要是，朝颜她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翠雀再一次扭头看向红思与。

“我说的是，要不，我们就节约一下成本。”

红思与又开始玩弄自己手中的笔记本：“我觉得，不调整也可以，直接用本相的模样来当备用身体就好……”

“想要回归正常的工作生活，这种成本没必要节约。”

翠雀考虑了一番，认真地建议道：“既然首席阁下承诺了不需要额外的费用，那你其实没必要纠结这方面的问题。”

“倒也不是成本考虑啦。”

红思与的声音越说越小：“就是说，我挺希望变回去以后还是本相的模样。”

这下翠雀明白她的意思了。

其实这也并不难理解，因为红思与所表露的想法，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其他魔法少女表达过。

越是年华渐长，本体的容颜开始踏入名为“衰老”的阶段，越是难以放下本相的青春容貌。

魔法少女的本相，虽然未必都是魔法少女最为风华正茂的年纪，但是却都是充满了青春朝气，充满了活力的。哪怕三十岁，四十岁的女性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魅力，但多数的女性终究还是更希望自己永远年轻，魔法少女也不会免俗。

事实上，的确有一部分魔法少女是为了这种有些无厘头的原因加入魔法国度的，她们单纯地无法接受自己退役后会逐渐老去的事实，而选择了永远作为魔法少女活下去。

红思与固然没有到那种执著程度，但希望自己的外貌显得更年轻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思考到此处，翠雀看到红思与用略有些奇怪的眼神瞟着自己，一时间又有些不太肯定自己的答案了。

“倒也不是不行。”

于是她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只不过，如果备用的本体是你十六岁的模样，你接下来还打算回异策局上班吗？”

得到的又是一阵沉默。

“我想回去。”不多时，红思与缓缓地道。

“……你打算用现在这幅模样来上班？”

“前辈你答应过我的吧。”

红思与声音轻缓：“我回来了，让我当你的秘书。”

“我是答应过没错。”

翠雀莫名咽了口唾沫：“但你用16岁的外表来异策局当我的秘书，是不是有一点……”

说到这，她才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这两个人要在自己来时的路上就用魔镜呼叫自己。

原来前面说的那么多东西都是铺垫，只不过是背景介绍而已，真正需要她接受并抉择的事项从来都不是红思与是否要接受一个备用的身体，而是“异策局局长林昀^_^”。

“……不行的吧。”她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否认。

“我觉得挺好呀，16岁的女高中生局长秘书。”

一旁的祖母绿悠哉道，无视了翠雀的白眼：“刚好，你不是本体经常会变身成魔法少女吗？就用现在这幅模样去当局长呗，小学生局长，高中生秘书，你们俩这样搭档，我相信异策局员工的干劲都会高不少的。”

“异策局需要的是任务方向上的指导，而不是华而不实的偶像。”

翠雀漠然地看着她，毫不客气地驳回这不靠谱的意见：“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不介意自己在异策局里多出几条传闻，红思与的身份该怎么办？她总不能还顶着原来的名字回去上班吧？”

“这个倒是简单。”

妖精玩偶轻轻合上爪子：“履历这种东西，随便做一做就行，就说她是‘红思与的侄女’，因为姑妈受伤，所以主动从天都市调任来接手姑妈的工作。至于外表年龄太过年轻的问题嘛，履历上填个25岁，别人再怎么问也就是25岁呗。”

翠雀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好了，没什么意见的话就躺上来吧。朝颜的问题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你自己身上的问题还大着呢，我们先得多理疗几次，把你的伤势稳定下来。”

拍了拍面前的治疗床，祖母绿催促道：“尽快结束，我接下来还要去研究兽之源呢。”

当然，事实证明，此前的治疗需要“脱衣服”就是纯粹的谎言，这种治疗根本就不需要赤裸地去进行。也因此，翠雀几乎不需要多作什么准备，只需要往治疗床上一躺，意识昏沉一会，整个过程就已经尽数完成。

以至于到她离开研究所，跟红思与一同走到走廊上时，还是没能想出究竟该怎么拒绝这两人荒唐的提议。

一边思考着，她一边解除了变身，恢复了林昀的模样，与红思与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写字楼的电梯。

两个人站在别无旁人的电梯厢中，正当林昀的思维还沉浸在“如何拒绝”这个问题上时，一旁的红思与却突然小声发话了：

“前辈，如果我想要用新的备用身体去上班，以前穿的职场装可能不太合适了，可能需要换一套。”

“尺码上不合适？”

林昀回过神，打量了一下现在的红思与，下意识点了点头：“感觉得重新买几件了。”

“是的，需要重新买几件适合本相外貌的衣服。”

红思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最后又小声道：“所以，能不能请你给我提一点参考意见？”

电梯中寂静无声。炽白的灯光随着楼层变换而微微闪烁着，厢体之中的光线有些明暗不定。

半晌，林昀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也明白了这句话之中所蕴含的感情，一时间神情有些复杂。

“……我可以陪你去。”

他声音放轻：“但是，有些事情，谢谢你，抱歉。”

“……我说过的，不需要道歉。”

红思与望着电梯门上模糊的反光，神色恬静：“前辈你能陪我一起去就可以了。”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电梯上的显示计数到达了一层，伴随着轻盈的提示音，电梯门在两人面前缓缓打开。

写字楼之外，便是附近最大的购物广场，仅仅是透过电梯和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向外望去，都能看到那一片闪烁的霓虹彩灯。

“去那里吗？”林昀目光平视，却突然开口问道。

“嗯，去那里。”红思与也向前望着，口中应答。

两人脚步声整齐，一同自电梯门中迈出，他们之间的距离自相识二十年以来，似乎从未像现在这一刻那样接近。

而两人的手也彼此相背，因为身高的差距，手与手之间同样有高有低。那只位处低处的手在前进的过程之中微微抬起，手背与对方相触，但最终，手的主人将之放下，重新抓住了自己的衣摆，强装自然地与另一个人并排走出了写字楼。

前方是灯红酒绿，后方是静谧凄清。

人类的城市文明在这个世界已经发展了超过千年，在现代都市之中，人与人的距离可以近在咫尺，却同时远在天涯。

……

……

同样是霓虹灯中，走在冬夜的寒风里，刚刚与自己的同伴们一同离开购物广场的林小璐忽然驻足，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回过了头。

她先是有些疑惑地向购物广场的大门口看了过去，之后，又仿佛是为了确认般倒退了两步，走到了大门口前。

注视着那两道颇为眼熟的身影，她的神情愈发疑惑。

“怎么了吗？”注意到了林小璐奇怪的表现，手中提着大包小包，正为逛街成果心满意足的夏凉忽然回头问道。

林小璐没有回答夏凉的问题。

她先是又往门口靠了两步，然后仿佛是担心自己看错了什么一般，又揉了揉眼睛。最终确认了自己看到的东西之后，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然后，她瞪着眼，缓缓张大了嘴。

今天是6k字，姑且当做给昨天的拉跨补上2k吧。谢谢各位书友在最近更新不稳定的时间里还一直打赏支持，十分感动，十分惭愧，十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