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章、闲话高楼秋日暮

唐文亮呆呆的盯着那砚台良久,才拿起毛笔去蘸墨。诸农道:“小心,小心,这可是上等的徽州宣纸,你万一弄污了我也不好再用。咦,你玩也玩过了,叹什么气?”他前一句自然是对唐文亮说的,这后一句却是在问刚颠。

刚颠和尚两只手正拿抓着另一只砚台,闭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听到诸农问话,缓缓睁眼,晃晃砚台说道:“飞将军射虎,没了感觉,便再也磨不成啦。”诸农道:“有什么好叹气的,这个砚台是新的,你怎么能变出墨来。找个墨锭来慢慢的磨,就是傻子弄半个时辰也会磨好。”他拿过那砚台放在桌上,嘿嘿笑道:“不过,今天有人打了我后背两拳,倒让我想起个快法来。”

宗维侠在旁边哼了一声,诸农说有人打他后背,而不是说有人从后背打他,算是留了情面,他便也不好开口,只是心里也些奇怪,暗想:“我自练了这七伤拳以来,与人过招时,中者无不内腹出血,五脏俱损,即便保住性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今日两拳打在这秃子身上,竟如泥牛入海,半点反应也没有,现在还龙精虎猛的,不知是何缘故。难道这人是少林派的,练成了金刚不坏身?不过瞧这厮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想想绝无可能。”

只见诸农转头,对着唐文亮道:“唐三爷,你拿稳笔,可别写坏了。”唐文亮还没开写,遂把笔放在砚上,冷眼看他要弄什么古怪。只见诸农从高铁哥处拿了墨锭来,立在砚台里,猛的大喝一声,一拳砸在墨锭上。他这声喊的响亮,只震得砚台上的那只笔都一歪,险些滑到桌子上,唐文亮忙一手按住。

但后边这拳落在墨锭上,却没什么响动。只是隐约看那墨锭无声无息的矮了一截,如同被他的拳头砸进砚台里去一般。刚颠探头望去,看到砚中一股浓黑从墨锭周围倏然扩散开来,他刚才倒在砚台里的清水转眼便成墨色。

诸农拿起砚台和刚颠弄好的那个并排放在一起,对唐文亮笑道:“这个应该浓些,唐三爷习惯用哪个,请自便吧。”一旁的宗维侠不禁眼角一跳,“这人出拳的声势倒与七伤拳很象,崆峒七伤拳有七股不同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相混,或横出直送,最后一道还可内缩,这七种劲力道在经脉中内蓄,在一拳中连续送出,催伤对手内腹。他在这拳法上侵淫三十年,让他去打人打树,都可以把其中打得一团糟,但偌将劲力控制在如此小的地方,却是不能。不过这人若只是将这墨锭无声无息的震碎混入水中,虽然拳力控制得不错,却也不难。”宗维侠想到此处,自觉有理,心头稍松。

唐文亮拿起笔来,在砚台上挤了挤墨,又到诸农这方砚台里蘸了蘸,在纸上写下潇儒两字。凝神看去,这墨迹细腻,写时既不阴纸,又不滞笔。唐文亮挥毫而下,一气便写了下去,他身材矮小,字写的却是散朗舒展,隐隐有着九成宫醴泉铭的底子,看起来倒比欧阳询的似乎更显张力。

诸农赞道:“好字好字,过会名字也要这般写,可千万不要连笔,让人认不出。”要诸农现在去敲键盘,他会依旧纯熟,但如要他去写信,能顺畅写出的就不多了,更何况写这一笔好字。看着这小老头在这木桌上挥毫泼墨,倒显得有几分清雅,诸农摸摸自己的光头,煞是羡慕,心底琢磨,什么时候去把这字去练练。

唐文亮写着写着,突地停笔,斜眼看诸农道:“阁下尊姓大名一直不肯相告,叫我如何介绍你这个好朋友啊?”诸农笑道:“这倒忘了,即是好朋友,自然好说。贫僧刚诺,刚直不阿的刚,一诺千金之诺,这俗家名子吗...姓诸名农。”他不想再叫其他名字,直接把自己的大号报了出去。一边刚颠心中嘀咕,这三师兄有俗家名字么,他倒记不清了,话说自己的俗家名字是什么来着,似乎从小就没有。

诸农瞟了一眼唐文亮的信,又道:“咱家祖上有个叫褚遂良的,写字也是极好的,后来家道中落做了农民,所以就叫诸农。这位是我师弟刚颠,刚愎自用的刚,疯疯癫癫的癫。”刚颠白了他一眼,大声道:“是万山之巅的巅,莫听他胡说。”诸农道:“其实是颠颠倒倒的颠,这其他人一一介绍可就费时了。”

唐文亮也不打招呼,趁着还记得清楚谁是谁,赶紧写下,不多时信已写完。小二送来牛肉,顺便也带来一个信封,拿给唐文亮一块写了。诸农拿起信来看了一遍,那信大致的意思是说,诸农乃五老至交,此次去南方,需要水路生意,叫刘潇儒念全力协助于他,至于银钱酬劳可另行相商。

诸农甚是满意,宗维侠一直在边上看着,此时张口道:“刚诺师傅,这信也写了,我们现在可走了吧?”

诸农手上轻轻一抖,劲力到处,上面墨迹立刻干了,他一边把纸折入信封、放进身后的包里,一边笑道:“二位这次上来不就为了吃饭么,此时外边雨横风狂,天色已晚,若要让诸位再去找地方吃饭,不免太失礼。崆峒五老的大名自是久仰了,相见便有缘,今日由我做东,崆峒派的诸位在这里一块吃上一顿如何?”

他不等宗维侠回话,已经大叫:“小二,再摆上一张桌来。”宗维侠与唐文亮见他语气缓和,不再提没听说过崆峒派之类的鬼话,也不推辞,道:“如此打扰了。”转向云九叶那桌抱拳道:“流沙堡的朋友,云总镖头,刚才得罪了。”他们既退让,林瀚海等也拱手回礼,司徒千钟端着酒杯道:“好说好说,你们若肯坐着听曲,酒鬼再拉一个也无妨。”

当下让小二收拾好桌子,重又添菜,也安排那四个随从坐下歇了。那几人赶了一天的路,又跟在后边担惊受怕,腿早已软了。宗维侠看了一眼马法通,只见他脸色苍白,坐在那里不言不语,道:“即是技不如人,我等也不强替青海派出头,只是青海派势大,诸位如何处置于他,尚请考虑一二。”

诸农先讲了酒泉之事,摇头道:“这些楼上很多人的随从保镖都是死于马法通剑下,非是一家仇怨。此前凶手中有一胭脂堡的三堡主,逃了回去。我等前去要人,但胭脂护短,却不肯交出。我便带着楼下这些人砸开胭脂堡的大门,将那凶手和护短之人尽数宰了。青海派虽大些,嘿嘿,他若阻拦我等惩办凶手,现在没空,总有一天我会杀上玉真观去。”他说的大义,其实只是那胭脂堡也抢了他的大笔财物不肯交出,事关阿堵物,如何轻易肯作罢。

此时酒菜上来,唐文亮道:“刚诺师傅的功力咱也见识过了,但唐三有两件事不明,想请教一二,不知可否?”诸农道:“唐兄但说无妨。”唐文亮道:“一是刚才你后背被我师兄击中,却为何行若无事,二是么,这个,刚才是哪位制住了我的穴道?”

唐文亮刚才拦诸农时,冷不防被人从脚底制住了全身,连哑穴都给封了,心中一直恼火,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诸农笑道:“这个么,说了也简单,贵派的七伤拳名扬天下,只是这行功攻击的法子和我派做药的功夫倒是有五分相像。我初始不知,想领教一下,嘿嘿,结果挨了两拳,心里便清楚了。借这两拳之力,顺手偷袭了唐二爷,不过是些借物传力的法子,用过一次,便不灵了。”

唐文亮不禁无言,这才知两人竟是在诸农面前一招即败,他并非妄自菲薄,但如若第二次与这和尚敌对,他一时对这借物传力功夫竟束手无策。宗维侠奇道:“哦!贵门武功与我派七伤拳功法竟然类似,我看两位对内力控制之精,实是天下少有,用来做药岂不可惜了。”

刚颠筷子上夹了块牛肉,正要往嘴里塞,闻言道:“阿弥陀佛,这武功用来打打杀杀,便是落了下乘,如同有佛法不来度人,只用之相互狡辩,非要分个境界高下。我想贵派的木灵子居士当初创出七伤拳时,肯定是拿来做强壮脏腑的养气法子,而不是催人心肝的霸道武功。”

诸农一拍桌子,叫道:“不错,若是武功只能用来打杀破坏,这茫茫乱世还好,若是到了太平盛世,定成毒瘤。想那是那六大门派、八大帮会平日没事干,肯定要寻衅滋事,争斗不休。这武功越高,惹得乱子就越大,到时哪个官府能容得下这帮闲人。怪不得现在天下的名门都在找魔教的麻烦,只因他们要这世道越乱越好,可以打着行侠仗义的幌子,随便救上岸边几人便可欺世盗名,以大侠自居,哪管世间洪水滔天。”

宗维侠不满道:“大师们说的轻巧,这世上何时有过太平盛世,从炎黄到蒙元,人世间几千年便一直争斗不休。在这乱世中,武功强者起码可以威慑一方,造福桑梓。”诸农又一拍桌子道:“此言在理,如果武功盖世,便可以号令天下,莫敢不从,造出一个太平世道来。”

刚颠白了他一眼,道:“三师兄,你做墙头草就顺风倒去,总拍桌子做什么?”只听“啪”的一声,诸农那边的桌角齐齐断开,掉了下来。刚颠道:“哎呦,你看,你看,要你别拍!”一伸手,接住了掉下的一盘红烧狮子头。诸农则抓住那个桌角,笑道:“可惜,这武功强了,就总是忍不住来搞点破坏。”

唐文亮便要喊小二换桌子,诸农摆手道:“不必了。”,伸手将桌角向断口处按去,内力到处,只听那桌板内部咯吱吱的一阵轻响。诸农突的举杯将残酒倒在断口处,那酒水转眼便渗了进去。诸农双手翻过来在桌面断处上下一夹一抹,随即收手,在桌面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粘好了,狮子头快快放回来!到了太平盛世,本门这功夫除了卖药,还可以做瓦工木匠,古董鉴定,珠宝修理,都是一本万利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