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章、龙山沉雷汉江火

单骑出城的将领转望城门,见那上边牢牢的横插两把钢刀,门内传喊声,想来里边的部下一时竟拽不开。眼见后边的秃头骑马追来,他一惊之下倒不慌乱,一边带马向前,一边翻手搭弓,对着诸农便是一箭。

这箭来得甚急,但诸农见他摘弓时已有准备,指头轻弹,将箭羽击飞,追势不止。猛然间他脸色一变,身形从鞍上直滑到马腹下,便听那战马一声悲鸣,背上已经中了两箭。诸农在马腹下回头瞟了一眼,城头上已经站了不少兵卒,纷纷搭弓朝这里射来。

他贴在马腹下稍停,旋即从另外一侧跃出,那马接着又中了几箭,轰然倒下。诸农暗骂一声,腾身向前。此时脚步展开,速度便要快过奔马,双手连弹中,击落了数支迎面飞来的箭矢,身形已脱离城上弓箭手的射程,几个起落就赶到那将领身后。

那将领见他上来,也不及搭箭,将弓脱手打来,回身抽刀欲战。手上用力,这一抽竟然没抽出来。他腕上狠狠的抖了一下,想要连刀鞘摘过来当铛头使,哪知刀鞘也纹丝不动。正要转头去看,猛然脖子上一道细线套了上来,轻轻一绞,将脖子勒紧。这将官忽觉冷汗冒出,身体僵直,在马上再不敢动。只听耳边传来声音道:“老哥,这张弓不错,送我吧。”

诸农身形他回头时,已经跃到战马上,前边将官竟毫无所觉,被诸农捏住佩刀,哪里能拔的出来。诸农嫌他坐在前边碍事,把弓背上,一手制住他,抓住他后襟领提在手上,自己则坐到鞍上去。他纵马向西,一边问道:“将军贵姓啊?怎么这么客气,都不让我们出城。”

那人的衣领紧紧箍着脖子,比刚才被弓弦绞着还耐受,咬着牙道:“秃贼,看你们的也是均州的地主,快放我回去守城。红巾军的陈普文已经取了房州,张定边攻占谷城,马上便要打过来。若是均州再失手,即使你们逃到武当山里,也,也要被流贼抓出来吃了。”

诸农奇道:“你,你怎么看出我是地主?”

那人咳嗽不停,勉强道:“我是甘州人,适才所追的那队骑士多是肃州的,一看便知,怎可能是本地乱民。还有,兵临城下,此时还强拉人口的,不是趁乱打劫的地主,还是什么,快点放我下来。”

诸农摸摸鼻子,心道:“趁乱打劫,好的很啊,不知能乱到何地,劫来什么。”他提了提那人笑道:“原来还是老乡,知道是地主,你还追个不停?”那人本要说:“你把人和粮食都带出去了,我们吃什么。”却被嘞的咳嗽连连,半响没吭出声来。

诸农终是不知这世道乱到何地,不然肯定一巴掌扇死这蒙将,向前望去,姜徳和黑刺的两队人马均已走远,高铁哥儿正带着一队轻骑迎过来。他把那将领随手丢在地下,笑道:“你若是守不住,就来请本地主帮忙,多往城门上贯上两刀。”说着夹马和高铁哥等人会合,待那人摸着脖子爬起来,前面一队人早已走的远了。

在半山上回望均州,此时落日正照在山河之上,东门处隐隐传来交兵之声。再向东,汉江中逆流而上的船只渐密,有些相互追逐,有些半路就被点燃,只是相隔太远,远远看去,只见火光,不闻人声。均州四门紧闭,东、南、被三面城外逐渐有大批的人马从船上下来。诸农叹了口气,这回刚开始见识了什么是乱世,现在他心里的印象大致就是“别指望在一个地方安稳的常住。”两个月的悠闲日子自此到头,又开始露宿山野了。

诸农回头便命那些匠人别忙着团聚,尽快伐木封了山路,剩下的人莫管山下如何,通通赶去砍木材搭房子、挖石头建城堡。

从第二天起均州四面被围,里边守军挺了半月,每日征伐厮杀声连天。其间红巾军四出,到周围山间搜集粮草。龙巢山离着均州最近,山上的房子的木架房梁慢慢竖起,而且样子怪异,自然招人注意。开始便有小队人马上山,诸农也不阻拦。待到这些人越过山路上的枝杈障碍后,诸农才领人上前大打出手。这些人如何是他对手,便是来了上百,也能尽数收拾了。

来犯之人还没冲过狭长的山路,便都被一一放倒,接着山上那些工匠的老婆儿子再冲上来,也不用搜身,连衣服一块都通通抢光。这些妇孺开始不敢,只是山上也没什么吃用,抢下衣服拿去烧火取暖也好。

按诸农意思,这些人都可以留下搬石头,但山上实在养不起,连司徒千钟都每日捧着空坛子发呆,只好作罢,任由他们能站起来时光溜溜的跑下去。前后几批过后,山上引火之物渐多,山下战事也紧,倒是少有人打龙巢山上那帮野人的主意了。

诸农没架可打时又成主要劳力,他不放心那些木匠用榫头固定木头,只是又找不到铁钉,于是震碎了抢来的兵器,全当做铁钉用。开始不知如何控制力道,着实浪费了好多刀枪,到后来运力慢慢精纯,他便成了山上的滚钉厂。只是这里除司徒千钟外,没一个武林中人,那些木匠拿着理所当然,司徒千钟只看酒坛子,也没心情注意,从头至尾竟无一人赞他。

到了近四月底,均州眼看把守不住,从山上观望,城内似乎已是人烟凋落,诸农赶紧开始在山路上搭起石门。只是这年月,别人用石材都是开采地下松软的石板,晾晒坚硬后再用。这龙巢山位于秦岭东麓,山上石头是亿万年前形成的玄武岩,坚硬无比,敲个小洞也极难,这些瓦匠如何搞的下来。

诸农被迫再来做苦力,在石头上凿出缝隙,塞入木楔,灌水胀开,再交给其他工匠打平方能作为石墙的材料。到后来他嫌木头膨胀的太慢,直接灌水进去,运功冻结,也能崩裂岩石。

如此往复,白日里龙巢山上敲敲打打的声音,甚至连山下战场上的杀伐声也难遮挡。可能被这声音吵得厌烦,山下交战双方戾气陡增,战事加剧,待诸农的山门刚刚立好的早晨,均州已告破城。

诸农立刻如临大敌,附近能找到的粮食猎物不多,如果红巾军要攻打这里,即使围上,也糟糕之极。天气见暖,山上能存的食物也不多,即使杀马也坚持不了几天。到时下边人山人海的杀上来,自己恐怕只能抛下家产,一个人逃之夭夭。他眼神转着,心底反复思量对策,一夜行功也没有集中精神,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走火入魔一说。

果不出所料,第二天天明时分,石门外便有一队兵马集结而上,前边几名兵丁大喊:“山上的贼人听着,你们擅辱天完士卒,赶紧打开寨门,下来磕头认罪。否则攻上山去,杀你个鸡犬不留!”

他们正叫骂着,猛然间山上飞出一个磨盘般大的石块来。那石块越过石门,轰然砸在山路一侧的岩壁表面,立即反撞回来,落在山坡上,闷响声中,直滚到山下,一路不知砸塌了多少树木。那个队伍中人人惊栗,前边几名兵丁退后几步,叫骂声顿止。就听半山上有人道:“为善除恶,惟光明故的明教教众,什么时候变成打家劫舍强徒了?彭莹玉呢,叫他来见我。”

这声音宏大,满山皆闻,声势更甚于那直飞而下的巨石。尤其是叫彭莹玉时,如同炸雷一般,在四面山石间不停回荡。一时山门内外的人都捂住了耳朵,山上众马齐嘶。

声音落下,山门外久久无声,过了一会,才有一人上前,扬声道:“袁州杨普雄在此,请教阁下的万儿,与我明教又有何干系?”诸农冷冷道:“问我姓名,你自去问问说不得和尚,他一定说得,或者你直接去问杨逍也行啊。”

杨普雄是彭莹玉的弟子,乃是独挡一边的悍将,三年之前便领兵打下过江西兴国路。他自然知道杨逍和说不得是谁,但自己带兵而来是为部下出气,上千人在后边看着,哪能因诸农几句话就吓得回头就走。心下迟疑,嘴上喊道:“阁下藏头露尾,以为几句话加上块石头就等吓倒我数千大军么?”

诸农轻声道:“我就是藏头露尾,今日你踏进这山门一步,明日我便去汉阳拜访一下徐寿辉...”他顿了一下,道:“哦,我不认路,带杨将军你去好了。”他这几句话说的低低的,就如同有人在自己耳根后说话一般,可偏偏每个人还是听的清清楚楚,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杨普雄只觉耳朵的有些痒,斜睨身旁部下,已经有人在挖耳朵。他站直身板,大声道:“阁下武功惊人,但天完大军死都不怕,难到还怕威胁不成,阁下要么给个交代,哼,要么我们攻上山,自去讨个说法。”诸农轻笑道:“死都不怕,还怕被脱的光溜溜么?这个我先前不知,现在知晓,那下次杀了再脱也不迟。”

杨普雄大怒,虽知对方在告诉他已经手下留情,但也忍受不得,便要下令攻山。却听诸农正色道:“如今天下兵动,我于龙山起沧浪堡,只为庇佑一方。这山上除了些工匠妇孺,最多的就是些石头了,想你这几天也听到。”他语气一变,道:“你若来攻便上来吧,这次不会再往路边上打。”

杨普雄心中一惊,暗道:“是了,若刚才那石头砸的正些,不知要碾死多少人,如果乱石杂下,却不易抵挡。”不禁迟疑,只听诸农又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都不大会盖房,所以那个石门造得不太结实,微微受些碰撞可能就要倒掉。你且碰下试试,我估计多半是朝山外倒的。”

杨普雄眼皮微跳,自己正站在石门前,听着不禁悄无声息的退了一步,岂知边上众人比他退的更远,那叫骂的几人更是早已经远远跑开。他稍稍沉吟,开口道:“即是阁下在此建堡为家,前次闯山算是扯平,不过...”他冷笑道:“此处现在属我天完领地,阁下这方圆几百亩,今天就把税交了吧。”

诸农嘴一咧,暗道:“咦,这要钱要到老子头上了?”还未等他答话,只听下边一阵哗然,隐约听到有人说:“船...”诸农抬头望去,只见汉江之上,已是一片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