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二章 转生者夺桥

若是镇祟击金锏的话,山君是定然不会接的,那东西已不属于塘间旧神了。

当然,那孩子也不会借。

但若只是金甲集的话……

山君都需要用一定的心神,才压下了心间微颤之念,而后,他神色郑重的向了香案上的小红棠点了点头,保证自己会还,然后才轻轻挥袖,将那一卷簿子接了过来。

手指轻轻抚过了那泛了金色的一页页纸张,仿佛在感慨怀念着什么。

良久,他才轻轻抬头,滚滚香火之中,模糊的身影,却似有着实质的眼神,然后轻轻抬手,将这一卷金甲集托了起来。

纸页哗啦啦作响,一页页翻过,山君身边凝聚的滚滚香火,便也忽然浩浩荡荡,直向了金甲集上涌来。

于此一刻,老阴山前,那一尊尊高大森然,沉重木讷的金甲力士,皆豁地抬头。

泛了金光但却显空洞的眼眶之中,居然仿佛于此时生出了灵性,身上金光也跟着节节暴涨,竟似有那么一瞬,达到了顶峰,将偌大老阴山都已照亮。

“呼!”

也随着金甲力士异动,山前的一只只巨大的白色灯笼,忽然飘荡了起来,仿佛挟着某种躁动不安之意。

一盏盏白色灯笼身后,那高大森然的府君身影,眼中一片阴沉之色。

它们身上的人性,远比塘神要多,所以它们也能感觉到老阴山里那让它们天性不舒服的东西,更能感觉到那让他们垂馋之物。

曾经,他们都是都夷所封,位格极高,但偏偏,当初都夷初坐天下,为了安抚民心,也不得不装模作样,向祖坛敬香,祭拜这些传承久远的悠悠殿神。

一封,一拜,受封的府神,位格自然天然要比殿神更低。

当然,位格只是位格,这二百多年的香火,皆是他们分了,而殿神又早就金身被毁,平时并不会被这些府君看在眼里,可偏偏,如今半个天下的香火,滚滚进了老阴山之中。

他们平时也只能享一州一府之地的香火,而天下大乱,民心驳杂,这香火也孰无份量。

如今看见了这等香火,焉能不馋?

尤其是当那老阴山里香火蒸腾,涌向了金甲集,甚至出现在了身前这些金甲力士身上之时,便已有靠前的府君,按捺不住,急向前来。

再一霎,便忽见先首金甲,骤然抽刀持戈,一个金戈贯穿了其胸膛,另外一个挥刀斩了他的脑袋。

老阴山内,一个声音沉喝:“德不配位,出卖天下,该杀!”

仅是这样一句话,金甲力士便已骤然出手,滚滚金光,冲进了灯笼飞舞的深夜之中。

如此决绝,冷厉,便连这些府君,也全未预料,更不甘心受屠。

可是山君拥有位格,百姓送来了香火,胡麻送来了金甲力士,这便使得老阴山边缘,竟是一下子生出了谁也没想到的碾压之势。

滚滚金甲持戈向前,刀兵挥落,金光涌动,直将那无数高大的身影压住,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本是占据州府之地,享受无尽香火的神明,却在这一刻,被人困于其中,如同文官遇着将军,被砍瓜切菜,肢首乱飞。

“感觉奇怪是么?”

也就在感受到了前方老阴山边缘,乌云浩荡,白日如夜,内中杀伐之声不绝于耳之时,率了八门大师兄赶到了老阴山边缘的不食牛大师兄却是在笑着:

“曾经的殿神,亦或者说塘神,被人毁了根本,失了爪牙,又被人刻意抹去,百姓不知其名,香火不归其位。”

“但这一刻,半个天下祭阴山,香火滚滚来,兵戈操在手,虽然这等祭山,也只半日之间,与曾经绵延数千年的群族历史之重厚不可同日而语,但也足够这一刻的震荡乾坤了。”

“……”

八门大弟子惊道:“大师兄,若是教主有这等本事,为何,此前没有做?”

“为何,我们不去做?”

“……”

不食牛大师兄轻轻叹了一声,道:“还神于民,难就难在,有这本事的,不会去做,没这本事的,做不到。”

“这同样也是我认为教主难得之处,他漫不经心,便推成了这一步,顶我不食牛二十年之功,真不愧是我们的老师……”

“当然,只做到这一步,还不够,还差了一些……”

“……”

八门大弟子又惊又喜:“什么?”

不食牛大师兄慢慢道:“既是还神于民,便总该让人知道才行!”

“江湖里的人,朝堂上的人,各路草头王,或者说十姓,知道了这件事毫无用处。”

“得让,那些已经遗忘了的人想起来,这才算是办成了!”

“……”

仿佛是印证着他的话,随了金甲滚滚杀向了府君,天下气运,随之变化。

山君已久未享受香火,老阴神塘间又皆是新神,每一丝香火都是极难的,况且,虽然这一日祭山,规模浩大,但也只是一顿饱饭,吃不出个胖子。

所以若是换了诸地府君,如今便该是积攒香火之时,但老阴山里的山君,与那些塘间新神,却似乎没有这样的意识……

金甲集翻动的一刻,受到了屠戳的不仅是阴神殿府君。

如今各地走鬼,皆在与过来捣乱之人斗着,既然要斗,当然要请鬼上坛,借来法力,而又因为走鬼一门,起势较晚,虽然都本事大涨,但也有不少,在凶恶的负灵面前,不占便宜。

但却也在老阴山内金光冲宵的一刻,这些走鬼人的坛中,也皆是金光乍现。

迎着那金光,这些负灵人身上背的恶鬼,竟是有一个算一个,皆痛苦挣扎,甚至消融。

而一些法力高深的走鬼人坛上,甚至隐约可以看到金甲力士自坛上杀出,神威浩荡,斩杀阴祟。

百八金甲,一变二,二变四,分化千百,一缕金光降至坛上,便已足够降妖伏鬼。

而更关键的,则是那些或是被走鬼人、不食牛门徒劝了过来,哄了过来,甚至骗了过来上香祭拜的百姓。

原本他们是不信这种没头尾的祭拜的,毕竟神拜了无数,该吃不饱,还是吃不饱,若想拜个灵验的,那就得准备好供品,去府君庙里,好生磕头,换一点怜悯。

像如今这种祭拜,往往只是凑个人气高,就没见灵过。

可这一刻不同,他们皆看到了坛上金光乍现,看到了过来捣乱的阴祟凄惨厮吼。

一瞬间怔在当场:“真的……灵了?”

无法形容这一刻的灵光,对于这世间百姓心间的震憾,也很难形容他们的意义。

原来,真有神明,并不是血食帮捧着,也不是烧香人供着,更不是世家豪门出资建庙,当成了族中保护神的,原来真有一种神明,无处不在,不重供品,虔诚祈祷,便有回应。

居然真的有神?

这世间竟不是真的只有阴鬼邪祟?

若是早知拜神灵验,那谁又会去向鬼磕头?

……

……

“不好!”

一霎震动,惊到的不仅是这天下百姓,那正躲在了荷花之中饮酒避嫌的四姓主事人,以及其他十姓之中,原本不想掺和这些事情的人也纷纷惊动,弃了乌篷船,跳回岸上,神色已经异常凝重。

“那胡家小儿,究竟是想做什么?”

“借来天下香火养塘子也就罢了,甚至还敢请神上坛?”

他们一开始是真的担心胡家血脉会出事,所以出面调停,但到了后面,发现那胡家少爷没这么容易死,心便放下了一大半,反正只要保证了石亭之约,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谁让孟家发了疯,一定要与胡家拼个你死我活来着?吃亏也正常!

但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忽然发现,真正疯的,是那胡家的人,那家伙又狠又疯!

震憾之余,各有所动,如同一只只庞然大物,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老阴山方向,那里的金光太过耀眼,让这天下四处,都变得黯淡了。

“孟家,有些高看自己了。”

而于此时,老阴山中,胡麻正缓缓俯身,看向了崔麻姑,几乎快要贴到了她的脸上。

因为有些事不方便被旁人听去,所以只能凑得近点。

面对着这个抱了必死之志,也要替孟家换回一线生机的女子,胡麻声音低低的道:“这一次,其实不是胡家与孟家赌命,孟家从头到尾,便不是对手,也没赌命的资格。”

“孟家只是一头猪,只看谁能切下更大的一块来……”

“……”

他低声说着,慢慢抬手,按在了崔麻姑的脑袋上。

可惜了这样一个外姓高手,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所以留不得她。

“诸位,各地都热闹得很,但我们无须参与胡孟之争!”

“热闹总会有的,不必惋惜,也不用心疼……”

红葡萄酒小姐在听胡麻说过了回老阴山祭山的事情之后,便已做好了准备,只在等这一刻。

而这,也是头一回,在大白天里,却有这么多的转生者,留在了本命灵庙里,等着她的消息:“老白干兄弟果然说到做到,如今他们正斗得热闹,也是天下人对咱们关注最少的时候。”

“所以,机会到了。”

“我想请你们,记住老白干兄弟的人情,也莫要浪费了他给我们创造的机会!”

“今日之后,转生者将不必如此小心十姓,第一次有了自保之力!”

“准备,夺孟家之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