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行

钱塘江边,朱高煦的营寨安札在此。

这次他拢共带了一千人马,数目不多,但是朱高煦觉得无所谓,到了地方再找人便是。

从靖难之时,他就是军队的第一人,无数武将都对他表示支持。

朱高煦或许指挥不动文臣,但是大部分武官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营帐之内,朱高煦看着桌上的堪舆图,眉头紧锁。

在他的身旁,汉王府的纪善周巽拢袖而站。

朱高煦的手指放在堪舆图上,深吸一口气,任由湖边的湿气进入胸腔。

“没想到,没想到,咱还可以指挥动的人,竟然只剩下这一点。”

“殿下……”

周巽有些担忧。

“我已经不是汉王了。”朱高煦打断周巽的话,方才叹息道:“永乐七年的一战,邱福、王聪、火真、王忠、李远全数战死,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这一战,过往支持我的武勋损失大半,而我却沉浸在应天府的阴谋诡谲之中。”

“武人的权势日渐缩小,文人的权势却日渐增长。”

“朝堂上,对咱的支持也日渐式微,以前和我一起的士卒、将官也在太平日子中,不是解甲归田,就是调往他处。”

“咱……这些年到底在作甚?”

朱高煦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看着这张堪舆图,上面标注着沿海各卫所的位置,只是这些卫所的人,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些人。

周巽见朱高煦有些失落,安慰道:“王爷不必介怀,这些文人看似势大,但是世子一招军机处,一招密奏制,就剥去文官的权力,太子的党羽被肃清大半。”

对此,朱高煦依然忧虑重重。

“这件事瞻壑与咱讲过,自永乐七年的大败之后,朝廷的文武制衡的局面就已有失控的趋势,连带着咱也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只能作为制衡大哥的棋子。”

“同时,爹也不能任由文官集团做大,所以无论私人关系如何,都要将文官下狱,以此保持对文官的打压。”

“只是随着军机处和密奏制的出现,爹已经基本掌控文官集团,不再需要用将官员下狱的方式,打压文官集团。”

早在永乐初期,朱高煦和朱高炽争夺储位,本质上就是文武之间的对抗。

支持朱高炽的文官代表就是大才子解缙。

支持朱高煦的武勋代表则是淇国公丘福。

真正的最大支持者没有直接表态,因为无论是文官和武官都是朱棣的官。

但是。

丘福的那一战输得太难看了,直接让朱棣不得不亲征漠北。

大明最大的战功就在北方,御驾亲征,再加上亲自指挥,导致所有的战功全数落入朱棣的手中,也只能落入皇帝手里。

战功的缺少,导致了武官的权势下降。

朱高煦这些年一直被应天府的争斗蒙蔽了双眼,直到现在,才猛地发觉,他想要当皇帝,就必须要有人支持。

而他朱高煦的基本盘就是军队。

现在,这个基本盘都最底层的军户,到最上面的武勋,比起朱高煦优先遵从朱棣。

换言之,永乐十二年还在支持朱高煦夺嫡的人,已经不多了。

周巽出言夸赞:“我们那位万岁爷为了遏制文官集团做大,不得不让锦衣卫大规模兴狱,以此敲打朝堂上的文官,结果世子两招,就直接在悄无声息中完成对文官的打压,实在精妙。”

“瞻壑确实聪明。”

朱高煦得意地笑笑,而后脸色阴沉,若有所思。

“周纪善,咱问你,若是……”

话只说到一半,朱高煦却忽然停下,改口道:“瞻壑过两年也该成婚了,你觉得王聪、火真、王忠、李远这几人家中女眷,哪个比较合适?”

周巽摇了摇头,说道:“王爷,这个不急,世子如今割发明志,还是要等蓄发以后再说。”

“也是……”

朱高煦漫不经心的话从喉咙里吐出。

这段时间的大起大落,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不少,朱高煦逐渐意识到一个现实,朱棣绝不会传位给他。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礼法。

因为孝道。

因为正统。

就如同那场发生在文华殿的事情,无数臣子之所以阻止朱悟净焚烧《黄明祖训》,就是因为不能让朱棣背上“不孝”的罪过。

奉天靖难的合法性来自朱元璋的祖训。

下西洋来自朱元璋祖训规定的朝贡体系。

宗室奉养也来自朱元璋的祖训……

“祖训”几乎成了整个大明所有政策的合法性源头。

朱棣可以违背祖训,但只愿意暗搓搓的违背。

现在已经是永乐十二年了,個人的声望已经达到顶峰,即使这样,朱棣还是没有决心光明正大地打破祖训。

即使朱悟净给了“大明和明朝”的名义,给了军机处这样的集权机关,朱棣依然不愿公开违背祖制。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将皇位传位嫡长子?

朱高炽可是朱元璋亲点的燕王世子。

自己却只是那个被爷爷嫌弃的孙子。

朱高煦眼神冰冷,他已经看透了,有自己的儿子对比,他已经看透他那个皇帝老爹了。

“他不给,我不能抢,呵呵……”

朱高煦用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自语。

“咱倒要看看现在的皇帝还记得燕王府的兵锋吗?”

夕阳如火,落入营帐,将朱高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过了许久,营帐被掀开,朱悟净志得意满地走入,身后的李礼不知所措,又像是早已麻木一般,抓着一个和朱悟净差不多大的少年郎。

那少年身穿一袭书生装,似是经历颠簸,身躯有些微颤,只是眉眼依然镇定,有荣辱不惊的感觉。

“这位是……”朱高煦有些疑惑。

朱悟净先是坐到椅子上,而后悠悠回道:“只是抓个壮丁而已。”

朱高煦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违背道德伦理的话,上上下下打量于谦。

心说这人看着也不像是有武艺傍身,而且年纪轻轻,完全就是寻常的书生,瞻壑是看中这人什么了?

左看右看,朱高煦终于看出于谦的一些优点。

长得还行……

忽然。

朱高煦只觉一股电流自尾椎落入体内,直至尾骨,浑身上下的汗毛全数立起。

“不行!瞻壑你不能在军中养娈童,这种建文军的陋习,你怎么可以学!!”

“噗!”

朱悟净一口茶水全数喷出,落在了桌上的堪舆图上。

似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于谦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